作者:层云之上
施慈叹了口气:“此乃天灾,非人力可能阻止。”
喻沉抿了抿唇:“既然老师知道,为何不救一救他们?老师并非凡人,若是想阻止洪水,只需挥挥衣袖,何必叫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
她倒不是在指责施慈,只是单纯好奇。
难道神仙不应该是济世救民吗?
施慈放下书,看向她:“我自然能救,但这是大夏必须经历的劫,救季州百姓的不是我,而是你。”
他既然决定将天庭彻底剥离开,就不能经常插手人间事,人间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们的坚韧超乎想象,只有经历磨难,才会更进一步。
喻沉不解:“我如今身在宫中,距离季州千里之遥,如何能救人?父皇虽说喜欢我,却并没有到让我干涉朝政的地步,更何况,我也不懂朝政……”
施慈站起身,负手而立:“谁说千里之遥就不能救人呢?你且去告个假,我带你出去走走。”
“这一次,需要半个月。”
喻沉心中一惊,似乎明白施慈要带她去哪里,心中不可抑制升起几分紧张。
她走过最远的地方还仅仅是京郊,如今要去季州……她该准备些什么?
喻沉面上不显,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来。
-------------------------------------
经历灾难后的人是什么样?
他们面黄肌瘦,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路过的马车,躺在路边的人衣不蔽体,腹腔凹陷,两扇肋骨根根分明。
一个妇人死死抱住自己的孩子,而旁边的人一双贪婪的眼睛落在她怀中的孩子身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喻沉哪里见过这一幕,往日书本上看到的东西如此直白呈现在人面前,她在书上看过经历洪灾的灾民,也在同窗口中听过,但远远没有自己所见来得震撼。
一路走来,远一些的地方还有植被覆盖,但越邻近季州,便越荒凉,地上的土似乎都被翻了一遍,看不到半点杂草。
“求求老爷小姐,给口吃的吧……”
一个眼窝深陷的男人倒在马车前,车夫下意识握紧缰绳:“快走开!别挡路!”
男人气若游丝:“求求你们,我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给口吃的吧……”
他这几天都是靠着水和观音土果腹,但是土吃多了就会腹胀而死,他不敢多吃,饥饿如影随形,他又不得不吃,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路过,就算是被打死,他也要讨口吃的!
车夫脸上逐渐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正当他还要呵斥,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张叔!拿些饼子和水给他!”
车夫“哎”了一声,依言照做。
而马车中,正是出行的施慈和喻沉。
施慈倚在茶桌上假寐,听到喻沉是声音才睁开眼:“给粮食的时候小心些。”
他太知道人在绝境之下能做出什么事,喻沉贸然给出粮食,灾民们肯定会一拥而上。
但是喻沉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只是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随即开始准备饼子和水,想下车分给灾民们。
她心中还保存的几分天真,见不得人人受苦,施慈没有过多提醒她,只是掐了个诀,给她下了一道防护的符咒。
有些事还是要亲生经历才会知道。
车夫老张将饼子和水递给那个男人,男人拿到食物之后立即狼吞虎咽起来,老张没有给太多,怕他一口气吃了撑死,那男人吃完之后果然脸色好了很多,一双眼睛贪婪地盯着马车。
他只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没有看到车内的其他人,若是里面有什么武力强劲之人,动手只是找死,但若是只有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车夫……男人眼睛露出诡异的光,开始馋肉的味道。
其他灾民看到男人讨到了食物,纷纷一拥而上,围着马车:“好心人,给点吃的吧,我们也快饿死了!”
“是啊!我们饿了好几日,小姐行行好,给张饼子吧!”
闹哄哄的声音中,喻沉掀开了帘子出来,她手中拎着一只沉甸甸的包裹,里面满是食物。
一路走来她见到路边躺着不少人,心早就揪了起来,如今看到这么多人围着自己,纵使还是十分怜悯他们,也忍不住脊背发寒。
“你、你们不要抢,我这里还有吃的。”
她咽了口唾沫,看着一双双如虎豹豺狼的目光,忍不住后退半步。
那些灾民一听到有吃的,眼睛一亮,当即顾不得其他,伸手就要去抓喻沉:“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吃的!快给我!”
马车里没有其他人出来,就证明这个小孩是孤身一人上路,既然如此,她就是死在这里也无所谓!
其中一些心思不好的人脸上露出癫狂的笑,不停拉扯她的衣摆。
老张被人群挤开,一群群灾民围着马车,仿若丧尸围城。
喻沉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浓,将包裹往底下一扔就要回马车里,但众人哪里会放过她?
大部分只求吃食的人已经去抢包裹了,但还有几十个别有用心的人还在拉扯她。
“兄弟们!抓住她!今儿哥几个开开荤,尝尝‘想肉’是什么滋味!”
喻沉悚然一惊,不可置信:“我给你们送吃的,你们竟然想吃了我!”
她在施慈的影响下不仅仅读国子监老师教的书,还喜欢看其他杂七杂八的游记,自然知道“想肉”是什么东西。
这群人竟然想吃她的肉!
最先要饭的男人咧嘴一笑,一双眼睛扫过她全身,像是在评估哪里的肉最好吃:“小姐,您行行好,舍身饲我,我们吃了您的肉,定会给您立长生祠,早晚三炷香。”
喻沉头皮发麻,眼看深处的手就要抓住自己的脚,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无形的力量从她身上扩散开,震得众人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五脏六腑传来剧烈的疼痛——
“放肆!”
威严的男声犹如当头棒喝,叫地上的人浑浑噩噩的脑袋瞬间清醒几分。
为首的男人脸上爬满了恐惧,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怖的东西,吓得屁滚尿流,也顾不得许多,就着在地上的姿势连连往后爬。
其他人不比他好多少,他们不敢看向马车,像是那里有什么择人而噬的怪物,只能拼命远离,那里还有方才要吃人的嚣张模样?
施慈这声怒喝夹杂了法力,不会伤人,但却会让他们下意识觉得恐惧。
见所有人四散逃开,喻沉这才松了口气,惊魂未定掀开帘子进了马车中,抱膝蹲在角落里平息惊惧的心情。
她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善举竟会招来恶事,心里又害怕又委屈。
施慈叹了口气:“老张,继续赶车。”
原本被挤开的车夫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到了车前,低低应了一声,马车再次走动起来。
施慈替喻沉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灾民们许久没有吃东西,你大张旗鼓的送粮食,自己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难免叫人心头恶起。你读过的书不少了,应当知道这个道理,如今经历了这一遭,以后要切记,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
喻沉接过茶杯道了声谢,手上传来的热度叫她逐渐平息了心情,脑子里念头百转,眼神又坚毅了几分。
第218章 第二百一十八章 易子而食
接下来的路程喻沉只在马车中往外看去,并不再出手施粮,路边上不仅仅是躺着等死的人,还有些好不容易扒拉了草根树皮,正在煮着吃,头顶就随意搭了个棚子,不避风也不遮雨,便是官府建立的“义仓”。
虽说经历了之前的那一幕,但看到灾民们如此可怜,喻沉心中还是十分难受。
朝廷分明拨下了不少赈灾粮,百姓们却还是活得如此艰难,那些贪官污吏一日不除,大夏就一日不得安宁!
施慈的感触却比她多了许多。
喻深当初推翻大周的统治就是因为民不聊生,他下令狠狠整治了朝廷,却在他儿子在位的短短几十年间变成了这副模样。
当年随他一起打天下的臣子们早就已经去世了,否则还能站出来管一管,如今朝堂之上虽有清廉之人,但到底顶不住大多数人都在贪污受贿。
若是皇帝能管事些,也不至于到如今的程度,偏偏喻梁已经老了,他像是瞎了聋了,看不到百姓疾苦,只听谗言,还觉得在自己的管辖之下盛世太平。
如果不是季州的事实在瞒不住,他恐怕还在做海晏河清的梦,在别人的吹捧下当真以为自己是千古明君。
施慈这次带喻沉出来就是让她看清楚,君王不作为,百姓会过得多惨。
也是让她知道,贪官污吏如国家蛀虫。
虽说无官不贪,但是贪到这个份上,只能死路一条。
“老师,那些读书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听户部尚书家的小子说朝堂上大半都是寒门出身,怎么一旦爬到高位,就不管底下人的死活了呢?那些书生不是个个都喊着为民请命吗?”
喻沉在京城的酒楼中也见到过赶考的学子,听他们侃侃而谈,说若是当官之后要如何如何,她还以为所有人想当官都是为了天下越来越好,如今才看透他们不过是喊口号罢了。
施慈叹了口气:“或许他们一开始的确是想当个清官,可是入了官场就身不由己了。如今的朝堂是个大染缸,里面一片污浊,进了朝堂还想清清白白,哪里那么容易呢。”
“下面的人送礼,你若是不收,他们就会自动与你划清界限,转而去巴结能庇护他们的人。上官有想要的东西你不送,自有别人替你送,届时他高升,你还在原位,甚至上官看你不顺眼给你穿小鞋,你出身低微无权无势,又能如何?”
施慈早就看清了朝堂,那里面的水太深了,他从来都不愿意搅进去。
喻沉还是不解:“父皇难道不知道那些当官的贪污受贿吗?为什么还纵容他们?”
施慈道:“皇帝知道他们贪,但是不知道他们到底贪了多少,他以为有自己在,底下的人翻不起什么风浪,又怎么知道那些花言巧语的大臣们荷包有多鼓?”
“你父皇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一位很好的守成之君,但是他年纪大了,难免会昏庸起来。”
喻沉久久不语,官场上的事对她这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冲击还是有点大,虽然她心智早熟,却还是对官场不甚了解。如今施慈将一切剥开叫她看清楚,对她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
她以为自己在冷宫的那几年已经很苦了,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苦。
没等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前方传来的哄闹叫她回过神。
喻沉掀开帘子一看,就看到前方两家人正抱着孩子,像是在交换。
那两家人都面黄肌瘦,襁褓中的孩子身上也没有多少肉,瞧着都是饿狠了的模样,一时之间喻沉看不出他们究竟要做什么,施慈的脸却沉了下来。
“阿沉,咱们下车。”
喻沉听话地随他下车,眼睛里却盛满了疑惑:“老师,他们在做什么?”
施慈声音有些冷:“你可曾听过‘易子而食’?”
喻沉瞪大眼睛:“他们这是——!”
她自然是听过的,那四个字仅仅是在书上看到就已经格外沉重,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亲自看到这一幕。
“老师!我们要将那两个孩子救下来!”
施慈正有此意。
他带着喻沉上前,那两家人已经将孩子交换完,抱着孩子的人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垂涎地打量着怀里的孩子,似乎已经打算好如何下口。
“等等!”
施慈快步上前,喝止两拨人:“将你们怀里的孩子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