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星的哈士奇
四福晋脑筋急转,斟酌着说道:“儿臣准备带着两个格格,给孝懿皇后抄九十九卷《地藏经》,供到佛前,以求皇后早日往生极乐。”
德妃听完,一时没有说话。
四福晋拿不准她的态度,微微抬头看过去,只见德妃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的地面。
大约是感受到了四福晋的视线,德妃张口说道:“应该的。”然后便让四福晋跪安了。
当晚,福晋隐去德妃的态度,将今日请安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四阿哥。
四阿哥听完,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提到要抄经书的时候,额娘……是什么表情?”
福晋轻蜷手指,说道:“额娘的表情……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四阿哥闭了闭眼,:“最近所里,实在不好过于喧闹。便按你说的,带着宋氏和李氏抄经吧。此次抄佛经,是给皇额娘祈福,务必要恭敬用心,沐手焚香等步骤一个都不能少……宋氏和李氏平时都有学佛,倒是不用特意嘱咐。”
福晋点头,然后问道:“张格格没了,咱们需不需要备份白礼,给三哥送去?”
四阿哥说:“不必,一个格格而已。这又是在宫里,便是有一个小阿哥,但既然未能完全出生……也算不得人,中所连白也不会挂。且宫里还有那么多的长辈呢,三哥也是打算悄默声过去的。”
第二天并非请安日,福晋却在早膳后,让人叫了两个格格到正房。
看到两个格格坐好,福晋开门见山:“今年七月便是孝懿皇后三周年,皇上已经下令要祭奠。我是晚辈,爷又是孝懿皇后养子,我便想抄上九十九卷《地藏经》,待到祭奠那日,奉到慈宁宫大佛堂化掉,也是我和爷的孝心。你们两人伺候四爷日久,便也跟着我抄几卷吧。”
宋莹暗道不妙。
她倒不是觉得抄经辛苦,想要推脱,而是觉得自己的那一手毛笔字,实在是不能见人。虽不至于缺笔少划,但也远称不上工整。
可是忖着福晋的话音儿,这抄佛经的差事,竟还带着“赏赐”的意思,宋莹恐怕此事是不容拒绝的。她只得飞速地转动大脑,想着如何给福晋打个“提前量”。免得到时候抄完了,福晋看到自己的狗爬字再不满意——不高兴事小,就怕被四阿哥和福晋误以为她不敬长辈。
这边宋莹正在想如何跟福晋分说,那边就听到李格格直接说道:“福晋想要抄经,我怕是帮不上忙了。”
福晋没有说话,但是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福晋是个爱笑的人,且性子宽和不爱计较。平日里,即便被李格格顶嘴,她也很少当面露出怒容。这还是宋莹和李玥第一次见福晋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乌嬷嬷上前一步说道:“李格格,请恕老奴多嘴。孝懿皇后是一国之母,更曾抚育过四阿哥,晚辈们为皇后祈福、抄佛经,是在尽为人子的孝道。以李格格您现在的身份,其实不能算做是皇后的‘人子’,福晋赏您跟着一起抄佛经,是看在您伺候四阿哥时间久,在给您抬身份。”福晋给您脸,您可不能不识抬举。
李格格僵住脸:这老太婆,三句话里,有两句都在拿身份压人!抄佛经就能祈福了?抄佛经,孝懿皇后就能升仙转世了?屁!这些都不过是活人的自我安慰罢了。全都是自欺欺人!
况且,四阿哥有很看重孝懿皇后吗?李格格并不这么觉得,至少从她跟了四阿哥开始,就没怎么听他提起过这位养母,反倒是生母德妃常被他挂在嘴边。
福晋进门后,也没见她给德妃表过什么“孝心”。如今却要带着两个格格,给已经去世的养母抄佛经,那会让还活着的生母怎么想呢?
历史上德妃与四阿哥关系不睦,该不会也有福晋的原因吧?
李格格认为,福晋抄佛经这招,不一定能讨好四阿哥,但是一定会得罪德妃。
她镇定心神,慢吞吞地说道:“我自然知道给长辈抄佛经是表孝心,福晋肯带着我和宋格格,也是……抬举。只是我觉得,抄佛经这事,并不仅仅是抄写那么简单。这抄经的过程中,心中必要有虔诚的祈祷,才会让经书灵验,过世之人也才能收到抄经人的祝福。”
福晋不解地看向她:“这是自然。抄经前要沐手焚香,抄经时要专心和虔诚,缺一不可。李格格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李格格说道:“那便是了。我并不能体会到佛经中的妙处,自然做不到虔诚,便也抄不得经——因为我不信佛。”
作者有话说:
这章其实暗含了一个很恐怖的小故事,不知道大家看出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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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信仰 三之一
“你说什么?”福晋觉得难以置信:四阿哥不是说李格格平时有在学佛的吗?
李格格再次重申:“我说, 我不信佛。”她看着福晋震惊的表情,反而十分不解:“我知道满人信奉佛教,但我是汉人呀, 不信佛,很奇怪吗?”
福晋竟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为什么……不信佛?”不对, 她想问的其实是:四阿哥知道你不信佛吗?
李格格听福晋如此问, 便正了颜色, 清了清嗓子, 说道:“因为我觉得,信佛的人,要么是有所求, 要么是有所愧。”
宋莹觉得自己的额角,此刻一定有一滴大大的冷汗, 就是可以充分表现出内心无语的那种冷汗。
李格格继续说道:“人有所求, 凭己之力无法得到,因此才会去求神佛, 以期得到回应,满足愿望。但是我所求的并不多,且桩桩件件,爷都能给我。既然这样, 我与其去求远在天边、虚无缥缈的神佛,不如去求近在咫尺的四爷。”
福晋忍不住抽抽嘴角:李格格这番话, 前半句还有那么点儿禅意,让她有些刮目相看。可是到了后半句……她只能说,真不愧是李格格, 都这个时候了, 居然还有心思向众人炫耀她得宠。
只听李格格又说道:“我平生未曾做过亏心事, 因此也无所愧。既无所求,又无所愧,我怎么会信佛呢?”
宋莹都想给她鼓掌了。刚刚这番话,以现代人的观念来看,真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诡辩中带着点儿哲理,拿去打辩论赛也使得。
但是,宋莹看向脸黑成墨的乌嬷嬷,以及满脸无语的福晋——眼前的这些“古人”,怕是不能接受这种说辞的。
按照李格格的理解,信佛便是有所求或有所愧。那么如今后宫诸妃以及四阿哥都信佛,他们是有所求,还是有所愧呢?
求什么?愧什么?
李格格这话,就差指着和尚骂秃驴了。
福晋闭了闭眼,重重喘了一口气:“抄经需虔诚,李格格既然本心不愿,我就算硬逼你,抄出来的经也不能供到佛前。如此,你便不必抄经了。”
李格格刚因福晋的话露出得胜的笑容,就又听福晋说道:“只是,经可以不抄,孝心却不能不表。李格格不信佛,总可以吃斋吧。那么即日起,我和宋格格为孝懿皇后抄经,李格格便为孝懿皇后斋戒。我和宋格格抄多久,李格格便斋戒多久,以示诚心!”
李格格一听这个哪里肯干,立即便要出声反驳。
福晋不待她出声,就断然喝道:“李氏!你是想对孝懿皇后,不敬吗?”
李格格顿住,脸扭曲了一瞬,最终松懈了肩膀,咬牙回道:“……奴才……不敢。”
宋莹在内心大呼厉害!
这就是清朝正室弹压小妾的真正手段吗?如此光明磊落,换谁来,都不能说福晋有错。
因着年龄,宋莹以前看福晋,总是不免把她当成一个孩子。福晋又一向待下宽和,几次被李格格顶撞,都没有做出什么惩戒的举动。搞得宋莹还以为,福晋是个没什么脾气的慈和人。
如今看到福晋竟如此利落地发作了李格格,宋莹心里很是有些敬佩和羡慕:福晋不愧是大家出身,几句话便能让人噤若寒蝉。这就是上位者的气势吗?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能不能演出这样的气势来。
只是,李格格现下已经惹恼了福晋,倒是让宋莹不能在此刻,向福晋表明自己的字迹不好这件事了——万一让福晋误会她也跟李格格一样想偷懒,那就麻烦了。
福晋看着李格格满脸愤愤,内心也很是不畅:按照德妃和四阿哥的意思,最近后院是要安静一些的。她本来想着借抄经一事,将几人拘在屋里两、三个月,既给孝懿皇后表了孝心,也免得她们在西所过得太欢快,惹了隔壁三阿哥不悦,三阿哥再去找爷的麻烦。
可李格格不肯抄经,又被自己罚了吃斋,心绪正是不平的时候。她平常便在屋里待不住,这下更是要到处闹腾了。
话说的太隐晦,李格格听不懂——也可能是故意装不懂;话说的太直白,她又要闹。
对付这种人,暗示和明示都没用,只能用吓的。
福晋想了想,说道:“给孝懿皇后准备祭礼的事,便这么定了,还有另外一事,需让你们知晓。”
待两个格格看过来,福晋继续说:“隔壁张格格的事,之前我只跟你们说了一部分。她是摔倒之后早产,难产而亡的。”
看到两个格格点头,福晋越发压低声音:“之前没有告诉你们的是,她并非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去年中所新来的刘格格,已经被送回娘家了。”
宋莹和李格格对视一眼,然后纷纷垂下双眸。
宋莹暗想,那天中所突然就沉寂下来了,她当时就觉得不太对,果然……
“你们两个都是伺候四阿哥的老人,也都是在宫里做过宫女的,应当知道这后宫里,有一条不成文的铁律,那便是‘女子争宠,不得伤及子嗣’。你们俩平日里的吵闹玩笑,爷跟我都不会计较,但是,”福晋的视线挨个扫过两人:“决不允许触碰底线!四爷的后院,决不允许张格格和刘格格这类的事情发生!若是犯了禁……你们都是包衣出身,一人便是一家,一人惹祸,全家遭殃!”
宋莹赶紧起身,也不敢蹲福,直接跪下,叩头道:“奴才谨遵福晋教诲。”
李格格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收起小性子,跪地附和。
“都起来吧,”福晋看着重新坐好的两人:“三阿哥丧子,却不能办丧礼,因此最近一段时间,大家都在屋里好好待着,不要在院子里吵闹。”
二人低头,再次称是。
该吩咐的都吩咐完了,福晋便摆手让两人离开。
李格格心神不宁,出门口的时候,居然被门槛绊了一下。宋莹一直跟在她身后,反应极快地上前拽住她,没让她摔到地上。
翠果在门口守着,见状赶紧上前扶住李格格,口中对宋莹万分感激。
李格格回过神,转身对宋莹轻声称谢。宋莹点头不语,扶着朱砂离开。
第二天一早,福晋便命人送来了抄经用的洒金纸,并传话给宋莹,让她抄三十三卷经即可。
宋莹看着那一厚沓宣纸,感觉无比压力山大。
如果李格格也跟着一起抄经,她俩每人大约只需抄上二十来卷就顶天了。如今李格格不抄,她的那份就得由福晋和自己分摊。
当然,对比福晋的六十六卷经,自己这些真不算什么。
才怪!
就她那笔狗爬字,想要写出能令福晋满意的、可以供到佛前的佛经,怎么可能只写三十三遍!
宋莹认命地叹口气,吩咐喜乐倒水,天青燃香,朱砂磨墨。沐手焚香之后,挽起袖子抄了起来。
《地藏经》全文一万七千余字,用毛笔抄经,写完一遍通常需要十个小时左右。这还是以熟练使用毛笔写字、基本不写错字为前提。
而宋莹,花了两个白天的时间,终于抄完了第一遍。
第二天晚上,朱砂用毛巾裹住宋莹的右手,给她使用过度的手腕做热敷。
宋莹不顾右手被毛巾烫得刺痛,叫喜乐将抄好的佛经在她面前一一铺开,然后对着烛光仔细看去。
天青说道:“主子,奴才帮您核对过了,没有错字。您歇歇眼睛吧,别看了。”
宋莹叹口气,摇摇头:“这卷不行。喜乐,将书房多宝阁最下层的箱子清理出来,把这卷经放进去。箱子就搬到书桌边。”
天青惊讶:“主子?”
宋莹解释道:“这字不行。就算不能将字写得非常板正,也总得大小一致才好。”
朱砂将毛巾扔进装了开水的盆里,浸湿之后取出拧干,重新敷到宋莹的手腕上:“可是主子,您这么抄,何时能抄够三十三卷?”
“还有将近四个月呢,便是两天一卷,也能抄个五、六十卷出来,到时候挑最好的出来,交给福晋便是。”
嘴上虽这么说,宋莹心里却想着,只怕五、六十卷也是不够的。自己这手字,也实在是太丑了些。
想要在质量上让福晋满意,目前看来是不能够了。她也只能吃点儿苦,用数量打动福晋了。
再者,宋莹想起首饰匣子里,四阿哥送给她的,那些曾被孝懿皇后戴过的一个个饰品……
便是没见过那位孝懿皇后,自己也算不得她的晚辈,但既然受了她的东西,为已过世之人抄几卷经,祈几句福,也是应当的。
“喜乐铺纸,我要再抄一会儿。”
天青出言劝道:“主子,天都黑了,烛光伤眼睛,您明天再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