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鲜肉豆沙粽
“是姑娘早已心有所属,还是我哪里不够好,不入姑娘的眼?”他定定看着她,“姑娘从不肯认识我,又怎知我一定不是你欢喜的人?”
裴萱卓迎着他灼灼的目光,其中的赤忱之意昭然若揭。她缓缓垂眸,淡声道:“殿下很好,可惜我不喜欢。”
他眼底有一瞬间的黯然,转瞬即逝,“……那是你有心宜之人了?”
裴萱卓皱眉,摇头叹了一口气,望向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无奈:“殿下知道我无心于你就够了,又何必探问这许多?我喜欢何人,究竟与你没甚干系。”
“怎会没干系?他若是个好的我便要知道他好在哪里,要是不如我,你又何必选他?若是不好,我也能替你掌眼,你及时回头,也免去后半生的搓磨。”晏徽容径直在她身边坐下,坦荡道。
裴萱卓差点被他的歪理气笑,“照您的意思,怎样才算好?论出身,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谁能比过您,旁人横竖不算好,所以非要选定殿下才是?”
“是。”他利落道,“裴姑娘,我很好,也会对你好。”
这话太直白,裴萱卓闭了闭眼,不去看他眼中的热烈。
“殿下,我不是同你们一般的富贵闲人,更没功夫陪你风花雪月。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她起身离去。
待到门扉快要合上,晏徽容突然伸手拦住,“裴萱卓,我是认真的。”
裴萱卓漠然回头,挣开他的手,“可我不需要。”
听见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晏徽容手指无意识动了动,仿佛捕捉到了她离去时微弱的一缕风。
清殊默默走了进来,径自倒了一杯茶喝。
半晌,她才道:“裴姐姐和我们都不一样,她无父无母,家里只有一个兄长。你在玉鼎楼包的一顿宴,就足够她过上一年。容哥儿,我虽知晓你为人,但也有一句要问你。你究竟是一时兴趣,还是真心对她?”
第112章 野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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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徽容仰头喝了一杯冷酒:“你也不信我?”
“说不上信或不信, 你此刻的真心,未必就能保证将来。”清殊坦白道。
“正是呢。”许馥春跟着道,“你别嫌我们说话难听, 正因为是朋友,我们才说两句真心话。不论旁的, 只说门第, 你们之间可谓天差地别。”
“打个比方, 我和殊儿好赖也算官家女, 要想登你们王府门槛,踮踮脚还够不着。若是不得王妃青眼, 怕是踩在凳子上也白瞎。正经要配,除非是阿尧这样的出身, 方能被你们选一选。而裴姐姐与我们, 又是十七八个凳子的区别。你好生琢磨,她要如何进你家门?”
“说话就说话, 可别拿我做比较,谁都稀罕他们王府似的。”盛尧不满道,“我瞧着裴萱卓也没多稀罕你这个世子。”
“知道你不稀罕, 春儿只是打个比方。”清殊给她倒了杯茶, 又同晏徽容碰了碰杯,“你咬咬牙,门第之间也就跨过去了, 问题在于人家根本不喜欢你,强求也是无用。”
晏徽容夹了一筷子菜,却没往嘴里送, 脑子反复咀嚼着那句“她不喜欢你”。
他抿着唇, 下颌绷得很紧, 闷声道:“喜不喜欢,不试试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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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萱卓离开玉鼎楼时,正巧遇上赵掌柜。
她略略颔首,便擦肩而过。谁知掌柜却唤道:“姑娘留步,正是午膳时分,厨下正好备了吃食,不如用两口再走?”
裴萱卓摇头道:“多谢,不必了。掌柜想必是认错人了,我不是那群贵人里的。”
她一身素色衣裳,全身并无半点贵重首饰,若不是有张极出众的脸,怕是扔人堆里也发现不了。
谁知赵掌柜却径自拉过她的手,笑道:“此言差矣,我玉鼎楼的贵人,岂是单用银钱衡量的?我第一眼瞧见姑娘,便知你的独到之处。”
说罢,她将一个食盒递来,见裴萱卓不接,又强硬地塞在她手里。
裴萱卓迟疑地看了她一眼,问:“你认得我?你究竟是何人?”
赵掌柜妆容精致,打扮富态,她自认记忆超群,却并不记得见过此人,故而猜不出她的好意从何而来。
“我不认得你,我东家却认得你。”她唇角微勾,说话却有深意,“姑娘不屑高门富贵,曾经数次推拒唾手可得的名利,想必是心有抱负。只是我瞧姑娘眉宇间尚有凝滞之色,怕是前路遇阻,是也不是?”
裴萱卓眼神渐冷,眸光微动:“我不过一届平民女子,何劳旁人惦记前路,你东家是谁?”
赵掌柜嫣然一笑,复又将食盒递上,并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只管回去等,来日自会知晓,届时,姑娘前路之惑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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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裴萱卓心事重重。
三年前,她从学堂结业后,便一心留校教姑娘读书。
只是,还不算正式的执教。
根据院里的规矩,但凡任职教引娘子,需得是已婚妇人,并将家中来历等一并登记造册,呈于上头过目。
为此,她也想过找个可靠的人凑合,只是后来又遇着许多阴差阳错,这才作罢。
一直捱到现在,学院明里暗里探问了好几次,同时期执教的姑娘大多已经嫁人,只剩她一人还没有着落。
其中有一个正是展素昭,她铁了心要跟着曲雁华做事,曾劝她道:“你何苦守着一个学堂,说好听了你是为人师表,不好听,你就是教书的奴才。贵女们在学堂尚且尊你三分,来日做了夫人,哪个认得你?裴萱卓,你想清楚,我们能有机会从泥里爬起来,就要往高处飞,而不是留在原地。”
彼时,她正在备课,头也没抬,只淡声道:“比起一折就断的高枝,我愿意留在原地。”
展素昭再没有说话,就此离去。
后来,再次见她,是在忠敬伯爵府上。经曲雁华搭线,展素昭嫁与忠敬伯做续弦。按照旁人的话说,是高攀。
伯爵府后院里,展素昭捧着孕肚对她笑:“萱儿你瞧,以我家泥瓦匠的出身,竟能嫁与伯爵府做正妻。如若不是托二奶奶的福,入女学读书,又怎有这样的运道?自然,还要感谢我的肚子争气。要不是这个孩子来得及时,正妻之位怕是轮不到我了。”
裴萱卓没有笑,眼底一片寂然。
明明是挚交好友,她竟无端地觉出几分陌生。
曾经那个穿着粗布麻衣,却丝毫不惧权贵,立志要做女夫子的姑娘早已远去,如今只剩一位满头珠翠,衣裳极尽奢华的伯爵夫人。
她轻声道:“你大好的年华,嫁与一个花甲之年的人做续弦,是好运道吗?”
展素昭的笑僵在脸上,她缓缓转头,又生硬地扯开嘴角:“为何不是?”
“裴萱卓,你还是天真。你以为你能当第二个赵锦瑟吗?人家有皇后做靠山,才能不嫁人不生子,长长久久地当大女官。而你,偏偏清高自持,不愿摧眉折腰攀附权贵,到头来甚么也落不着。”
“我不会后悔,永不。”她抬头望天,平静道,“我的孩儿再不用吃我吃过的苦,受我受过的罪,他不必当奴才,是正经的伯爵府之后。”
那日的煊赫,裴萱卓已然忘记,唯有展素昭望着天空时,泛红的眼角,深深烙在她心里。
如今,她走上了展素昭预言过的路。
清高自持,阻碍无数,便是想执教也不能了。
而那位掌柜不知甚么来头,竟清楚她此刻的困苦。
不知不觉,她已经回到了天水巷。
天水巷位置偏僻,各家房屋紧挨着,平日里连隔壁家吵嘴都能听见动静。一到饭点,还能闻见菜香。寻常人家几口人住在一处,裴家却只有兄妹二人,因此虽只得一处破落小院并几间房舍,也算够住。
掏出钥匙打开院门,见东边屋子没有动静,心知裴松照不在,便将食盒里的东西留一份放在他桌上。
昏暗的里屋里突然传来窸窣声,有人带着鼻音道:“萱儿回来了?”
裴萱卓回头:“你在家?”
“嗯。”裴松照趿拉着鞋子,披衣下榻倒水喝,“昨儿喝多了,头疼,睡会儿。”
“没吃东西?”裴萱卓打开食盒,里头的芙蓉糕还热着,“垫垫肚子罢。”
裴松照吃了一块糕,品了品滋味,才细看食盒上的招牌,眉头一皱:“玉鼎楼?”
玉鼎楼的东西不便宜,知道妹妹一向节俭,必不可能为此破费,他神色一变,冷声道:“是不是游阙征又来缠着你?上回被我赶出门,他竟还不知怕味!既是个负心汉,如今倒来惺惺作态。”
裴萱卓神色淡淡:“不是他。”
裴松照狐疑:“那是何人?又有登徒子献殷勤?”
余光一扫,只见食盒里面还躺着一封花笺,他展开瞧,上头写着寥寥数语:八月初九未时,天水巷
裴府。
这明摆着是约定登门的书信。
裴松照脸色越发难看:“你不必怕,我如今多少算个举子,倘若真有仗势欺人的,只管告诉我,拼得一身刮,我也不会叫他得逞。”
见他胡乱猜测,裴萱卓叹了口气,隐去实情:“都不是,是殊儿摆的宴,她让我带回来的。”
“曲家姑娘?”裴松照的怀疑散去几分,“当真?”
“当真,她邀我八月初九去聚一聚。”
裴松照不再探问,只是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那一日他要在家好生守着。
“你一径问我,我倒还没问你,昨儿喝了酒,可温书不曾?”裴萱卓岔开话题,“来年二月就是春闱,如今是首开寒门科举先河,谁知来年还有没有,你必要抓着这次机会才是。”
“放心罢。”闻言,裴松照笑了笑,尚带着酒晕的脸透出几分俊朗,“你兄长我是文曲星下凡,来年必高中。”
裴萱卓撇了撇嘴,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少说大话,说多了就要反着来了。”
裴松照忙塞了一块糕堵住嘴,示意自己投降。
兄妹俩各自安静了片刻。
裴萱卓回到自己屋内,顺手拿出一本游记翻看。
窗边有落叶飘来,正好飞到书页上,天然地做了一个书签。
她没有看书,反而凝神在树叶的脉络处,神思渐渐飘远。
她想起晏徽容热烈而诚挚的眼神——
“裴姑娘,我很好,我也会对你好。”
“裴萱卓,我是认真的。”
……
少年人的勇敢,竟让她在某一瞬间不太清醒。
她读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她见识过太多诗词里的情愫暗生、相思断肠。可她从不像旁人一般与诗中人共情。
裴萱卓想,自己实在是个冷淡过头的人。
即便是此刻,她脑中思绪万千,却无一是为情所困,那一瞬间的不清醒,也只是在冰冷地思考未知的前路。
在暑月假开始前,掌教娘子已经选好了另一个助教。
言外之意,是不能再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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