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鲜肉豆沙粽
袁兆没有半点迟疑:“对,放弃了。”
清懿愣住。
她记得晏徽扬曾说过,袁兆和他们的志向是不同的。
他曾苦读《农耕四时书》、关心百姓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和碗里的每一粒粮食;她还记得这个人是如何在金殿之上状告长孙迁通敌卖国,为枉死的英魂伸冤。
御宴初见,他说武朝之外还有群狼环伺,眼底满怀壮志。还有很多很多的日夜里,她亲眼见证他为那个目标努力了多久、牺牲了多少。
为了所谓的万世开太平,清懿再清楚不过,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以至于,她从不肯让儿女私情成为这条路上的阻碍。
而现在,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放弃了”。
“我能问缘由吗?”
袁兆垂眸,缓缓道:“世人都如蝼蚁,我亦是。既为蝼蚁,过好自己一生尚且艰难,又何必顾念旁的。”
清懿看着他:“这是你真心的念头?”
袁兆也抬头望向她,目光夹杂着晦暗的情绪,“是。记不记得警世通言里有句话……”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整本书那么多话,清懿却莫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句。
“从前我们看戏,台上的角儿们悲欢离合,不过是笔者写好的唱词。大幕闭上,戏外人可还记得戏中人的一生?”袁兆道,“世人自诩是戏外人,焉知自己的一生是否是旁人眼中的戏。所谓命运,也只是早就写好的话本子。”
他的话似有一层薄雾笼罩,并不能使人明白真实的隐喻。
清懿沉默片刻,道:“我只知道,戏里戏外,都是我的一生。为自己活得痛快那就够了。”
“对,我现在选了另一条痛快的活法,和你死一起也未必不是好事。”袁兆忽而轻笑,“走罢,下车。”
囚车到了大理寺门外,有官兵围随四周,袁兆拖着铁链下车,往后伸手接过清懿。
第149章 转折
◎姐姐有转机啦◎
方同呈早早等候在堂前, 他是奉旨督办此案的官员。有圣旨在手,即便遇上袁兆,他也依旧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 按照流程问讯。
虽面上摆足架势,可方同呈心里知道, 这个案子说难不难, 说不难也难。
不难的地方在于这是圣人密令要按结党处置的, 所以无论真相如何, 结果只会有这一个。
而难点就在于,如何坐实这桩罪名。
曲元德和曲思行被关押在刑部大牢, 另派钦差审讯;把一家人分隔开来查,无疑是摆明了圣人的心思:曲家经营盐铁商道与大内脱不开干系, 倘若拔出萝卜带出泥, 就保不住圣人的颜面。他要判,还得知道怎么判。单拎出曲清懿, 就是圣人疑心曲家利用盐铁商道谋私、违背律法开设学堂、意在结党投机。圣人要曲家戴好结党的罪名、却又要保曲家不可被挖出商道的秘密。
此间的弯弯绕绕,不可谓不令人头疼。
至于事情的真相——曲家到底有没有结党、开设学堂是否有违律法,倒沦为了最不必关心的问题。
“……所以, 以上罪状, 你可认?”
洋洋洒洒念完满篇,方同呈看向下首。
清懿自始至终沉默地听着,直到此刻才开口, 平静道:“我认。”
方同呈愣住,一时忘了言语。
他从未见过这么利索认罪的人。
“你若还有要交代的话,或是想见的人, 本官可替你做一回主。”方同呈是正经进士出身的官员, 迫于无奈接手一桩注定没有真相的案子, 堂下还跪着一个姑娘,心中实在不忍。
清懿再次行礼,温声道:“多谢方大人,不必了。”
“你可想好了?此去流放南境,非大赦不能回,你一个姑娘家……”方同呈话尚未说完,便被打断。
“好了方大人,轮不到你来怜香惜玉,我也认罪,将我一并处置了,好向上面交差。”袁兆淡淡道。
方同呈摇头轻叹,抬手抽出判签,正要招呼衙役押解犯人时,外头突然传来吵嚷声。
有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
“大人,请收回成命!”
年轻的姑娘高举着一道横幅,上书“为民伸冤”;原本阻拦在旁的官兵被一左一右两个女子拦住,后面跟着的众女俱都高举着白底红字横幅,煞是显眼!
“大人,此案有冤情,我要伸冤!”带头的姑娘重复道。
百姓纷纷凑到附近看热闹,原本想用武力镇压的方同呈,看到这个架势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案罪魁已认罪,你乃何人,为何伸冤?”
来者正是清殊,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姐姐身上。
清懿诧异地看着妹妹,眼底露出少见的惊讶。
清殊收回视线,朗声道:“认罪不代表真的有罪,敢问大人可否重新梳理此案,我有证据一一辩驳!”
“此案关系甚大,不可对外宣布。”
“那你就是不敢!”清殊立刻回敬,“既然大人不敢,那就让我来说!”
“圣人疑心曲家利用工坊之利、学堂之便收买人心,结党营私。可我问问大人,党在何处?私在何地?大人若是查过历年账簿,自可查证,我曲府上下可有半文钱挪作他用?圣人深知我们的账册清白,可他还是疑心,因为我们有以工坊学堂邀买人心之嫌。如此便有第二点,我姐姐一届白身,尚在闺中,她要邀买人心做什么?又有谁要凭她邀买人心?”
方同呈眼睛瞪圆:“大胆!妄议圣人!你不想活了?!传出去我也别活了!快住嘴!”
他大喊,得令的官兵正要去抓清殊,却被几个女子拦住去路。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姑奶奶是谁!”晏乐绫横抽一鞭子,气势汹汹挡在前面。
索布德护卫在另一边,同样紧盯着靠近的士兵。
袁兆突然轻咳一声。
人群中的暗卫不知是收到了谁的信号,从天而降,严密防守在外围。
“我说的话你不敢听,可到了圣人面前,我一样会这么说。罪状中写我们违背律法私自授课,有以教育培养心腹党羽之嫌。大人若是亲自去京郊走一走,看一看,亲眼去见见我们所谓的心腹,是否还会这般武断下结论?”
“我们工坊所收的女工多是难民、孤儿寡母、或是周围村里难以维持生计的妇人。我们的学堂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姑娘、或是家里养不起扔掉的女孩。大人,我们不过是区区妇人罢了。”清殊字字铿锵,目光透着嘲讽,“大人,这话熟悉吗?区区妇人罢了!瞧不起区区妇人的是你们,如今害怕区区妇人结党营私的还是你们!不清不楚就要以结党之罪了结此案,凭什么?凭的律法中的哪个字?”
“本官凭的是圣人金口玉言!”方同呈目眦欲裂。
“圣人还说过大武朝当以律法为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又是不是金口玉言!”清殊喝道。
方同呈:“拿下她!快拿下她!”
清懿看着抽出佩刀的官兵,心下一惊:“椒椒!”
官兵尚未靠近,便有一群暗卫按住,连同最上首的方同呈,也被一处冰凉抵住腰间。
袁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字一顿道:“让她说完。”
方同呈勉强撑住身子,“殿下,她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传出去你我都遭殃!你现下还当众挟持朝廷命官,便是我不追究,自有旁人要借此对付你!”
袁兆瞥他一眼:“你既然知道还怕什么?有什么事到底都算在我头上,我不怕,你担心什么劲儿?”
方同呈:“殿下!”
“我说了。”袁兆眼底闪过不耐,“让她说完。”
清殊见有人撑腰,越发凌然,朗声道:“我们办工坊、建学堂,并没有丝毫出于私心,还请大人收回判决,重新审理此案。我姐姐清白磊落,不容冤屈!”
方同呈着实是陷入两难,他现在恨不得回到几天前,把接下这桩差事的自己给剁了!
即便有身后的威胁,他也没法真的公然抗旨,只能颓丧道:“圣人亲下的旨意,所谓私心与否没有证据何来证明?”
“你要什么证据?给我几天时间!我给你!”清殊大声道。
方同呈也窝囊出了火星子:“万民请命书,你怎么给?”
清殊手指紧握成拳,目光和姐姐短暂的交汇。
她起先想过游行,也想过请命,可时间仓促,她只来得及寄出信,并不能确定真的有这么多人会来。
明明已经快成功了,却难倒在这一步。
姐姐的眸光温和,仿佛在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清殊的心中五味杂陈,眼圈渐渐红了。
“给我半天,我会去找人来。”
方同呈叹道:“何必执拗!”
就在她要转身出门的时刻,衙门外的百姓突然议论纷纷,一齐看向来处。
“好多人啊!”
“呀!还有孩子!”
“看来那姑娘说的是真的,曲家办的学堂就是在做好事!”
“本来就是啊!我大姨一家就在工坊做事,孩子也那上学!”
“你看领头的是谁?看着好气派。”
……
“不必去找了,我们来了。”
百姓自发让出一条道,为首的是裴萱卓,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里面有相互搀扶的老妇人、有总角之年的孩童……徐二丫、成瑛、崔大娘、巧凤、胖婶子、黄大妈……她们都是工坊和学堂的一员。
清懿怔怔看着她们。
裴萱卓将一封极长极厚的绢帛呈上,缓缓道:“方大人,这是我们织锦堂、玉鼎楼、工坊、学堂一共一万三千二百七十九人按过手印的请命书,曲姑娘于我们有再造之恩,所作所为没有分毫出于私心。是非曲直,自在人心。”
方同呈彻底呆住。
他原不过是找借口搪塞,万民请命书纵观古今也不过寥寥几个圣贤有此殊荣,怎知今日叫他碰见了!
可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震撼,面前站着的都是女人,都是那些曾经并不被男人放在眼里的、作为母亲、妻子、女儿、侍妾、附属品等存在的角色,就是这些角色,在今天拧成了一股绳,竟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
他终于是压下内心难言的情绪,叹声道:“这是圣人的旨意,我无法违背。”
“圣人如此草率下论断,究竟是我姐姐罪大恶极,还是他连真相都不想听,不敢听?”清殊红着眼眶恨声道,“他害怕听到真相是一群女人妄想读书习字,妄想经商,妄想翻出男人的五指山,翻身做主人?他囫囵将此事定为结党,无非觉得女人怎会莫名要读书习字,必然是为男人所利用。总之在你们眼里,女人除了做一个花瓶,做一头老黄牛,做一个趁手的器具,别无他用!大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女儿,如果有,请你回去问问她,如果有的选,你问她是要读书习字自食其力,还是要待在后宅一辈子指望男人活着!”
方同呈终于支撑不住,软倒在座椅上,他冷汗涔涔,心中恍惚地觉得,也许这个女子说得没有错。
圣人潜意识里是在害怕。
他害怕什么呢?
方同呈怔怔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看着她们同仇敌忾的脸,答案就摆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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