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钗缘 第28章

作者:鲜肉豆沙粽 标签: 破镜重圆 甜文 市井生活 轻松 穿越重生

  他越走越远,对于后头的动静,充耳不闻。

  朦胧黑暗里,袁兆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心里默数着十个数。

  那人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怒气逐渐攀升到顶点。

  果然,在最后一个数默念完的一刹那,那人怒喝道:“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捆了!”

  迎面走来一串护卫,手里拿着绳子面露难色。

  袁兆一面接过绳子,又利索地调头走回去,笑道:“不为难你们,我自己来绑。”

  说罢,他熟练地将绳子套成一个圈,象征性把双手伸进去,作出了被捆的架势。

  他脸上含着笑,一副云淡风轻的,任人责罚的模样,晃晃悠悠走到宁毅侯袁钦跟前儿。

  后者被他这副尊容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咬着牙道:“袁兆!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是做给谁看?!你气性可真够大,不过是被母亲提点了几句应当的话,便摔门而去,数日不回!你倒是说说看,你母亲催你成婚哪里有错?她挑的项家女又有哪处不好?”

  袁兆像是听到甚么有趣的话,勾着嘴角笑了好一会子才道:“倘或我没记错,不久之前的母亲是赞成我先入仕,再成婚的。也不知何时何地听了何人的谗言,竟也听我说要娶项家女的话,莫不是父亲您吹的枕边风罢?”

  “你!”袁钦气得脸色涨红,喘着粗气道:“谗言?让你成婚还是谗言了?你母亲不知其中干系,我却还知晓几分,教她知道这个理也是好的!”

  “项丞门生遍天下,势头极盛,如今我空有爵位,担个虚职,若有项家帮衬也不失为好事!更何况,你若想入仕,有个这样岳丈帮扶,岂不教你更省心?”

  袁兆沉默了好一会子,定定看着袁钦,缓缓道:“我母亲是何人?我外祖又是何人?虚爵如何,入仕又如何,左不过都是外祖的江山,你本就是驸马,以爵位相称已然是优待,如今却要与权臣勾结,谋个实职。皇家三岁小儿听了都要发笑,您一把年纪竟当正经事说了。”

  “故而,我倒真想问问,平日与项府从无交集的宁毅侯爷,此番是真心为我仕途谋划,还是有把柄攥项家手上,不得已用我的婚事当幌子?”

  “你!”话音刚落,袁钦脸色一沉,猛地扬起手来,眼看就要狠打下去,却被一道女声喝止。

  “住手。”

  女人虚弱地扶着门探出身,不时咳嗽两声。

  见她来了,父子俩不约而同收起剑拔弩张的气势。

  袁钦缓和了脸色,上前搀扶她,小声劝慰道:“外头风大,阿宁你何必下床,万一又着凉了如何是好?”

  “我无碍,有话你便好好同兆哥儿说,何必动手?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打坏了你赔我?”

  丈夫的温言软语让长公主晏宁很是受用,方涌上心头的气顷刻又消了。她抬眸看向儿子,又道:“兆儿,你过来,同母亲说说话。”

  袁兆顺从地走上前,眸中却夹杂着淡淡的疲惫与厌倦,懒怠得嘴都不想张开。

  从进府被训斥,到父子相争,母亲劝阻,这一幕幕不知重演过多少回。

  对上母亲期待的目光,袁兆神色复杂,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准备张口,却被袁钦打断。

  “好了,你要听甚么我同你说便是,别在屋外吹风。”

  晏宁犹豫:“可是……我也想听听兆儿的看法,他一向有主意……”

  “看法?他无非为一己私欲琢磨出歪理来!”袁钦立刻道:“不体谅父亲难处,不在意母亲关切,我们的苦心在他眼中毫无用处。”

  如此这般一通解释,晏宁转瞬就忘了儿子还没有说话,左右摇摆的心倒向了丈夫。

  “好孩子,你就听父母的话罢,那项家姑娘我也见过,是极好的模样性情。再者,你父亲说的也有道理,咱家与项家相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袁兆再也没有解释的心思,虽笑着,眼底却泛着凉意,“母亲劝我之前,不如先劝劝父亲,少沾染不该管的事情。我上回去过平国公府……”

  他看了眼袁钦,后者神色一僵。

  “程家火中取栗,跟晏徽霖勾勾搭搭,此事若败露,便是他家老国公再世也救不了。”袁兆收回目光,浅淡的话音里却夹杂着警告,“父亲,若教我发现你参与他们的结党,别怪我大义灭亲。”

  后四个字说得轻巧极了,可谁也不会怀疑其中的分量。

  “你……你……你敢!”

  袁钦想发怒,可这番话却句句打在他的痛点上,让他狰狞的面目都显得苍白无力。

  “兆儿!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父亲说话!”

  虽听不懂内情,晏宁却本能地训斥儿子,一时忍不住咳嗽起来,袁钦忙上前帮她顺气。

  待平复了呼吸,晏宁才发觉,袁兆神情平静地望着自己,动也不动。

  他眼底那种无情绪的淡漠,瞬间让她心头一紧。

  那是一种,近在咫尺,却遥隔万里的距离感。

  某一刻,她觉得眼前的儿子和她疏远了许多。

  这个念头让她心底慌了一刹那,几个呼吸之间,这感觉又消失不见,如同错觉。

  “兆儿……”她仓皇轻唤。

  袁兆默然,没答应。

  “好了,理他作甚么,没得气你,你好生回去歇着罢,明儿我教络哥儿来陪你说笑。”

  耳边传来丈夫的劝慰,晏宁只好收回目光,顺着他的搀扶,倚靠着回了屋子。

  最后回头看一眼,只见袁兆依然静立着,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又好似从他的目光里读出无言的压抑。

  目送他们回去,袁兆没有站多久便离开。

  回自己院里的路上,月亮仍然挂在柳梢头,比起来时压迫人心的冷寂,此刻的月光却显得轻柔恬淡,正如他脱离那个环境的心情。

  即便是自他懂事起,重复千百遍的情景,此时此刻也难免恶心。

  不甘心借公主的势又只能做小伏低讨好妻子、空有野心却偏偏资质平庸的父亲。

  明明有资本蛮横却甘愿当贤惠良妻、耳根子软又是非不分、被丈夫灌了迷魂汤言听计从的母亲。

  于是,他就诞生在这样可笑的家庭里。

  所幸他也是个怪胎,天性凉薄冷性,从不为这等事伤神。

  或许是夜色静谧,月光正好,恰如他梦里的某一个晚上。

  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今日见到的曲家姑娘。

  曲家想必也发生了一场父女之间的矛盾,那时她也是一身寂寥地走出来,正如他现下这般。

  那姑娘身上有种与自己相似的共性,是一种冥冥中会被吸引的磁场,属于同类人的气息。

  第一次,袁兆的心底突兀地生出一个念头。好像……有点想再次梦见她。

  这个念头一出,他立刻打断自己,嘴角扯出自嘲的笑。

  “袁兆啊袁兆,我看你是疯魔了……”

  —

  话说回曲府这头,自那日父女交锋后,曲元德答应下放权柄到清懿手上,自此除却平日上朝外,更不踏足内院,原先私底下的买卖都慢慢移交给清懿。

  清懿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曲元德身边的李管事不仅统管府内的事务,还兼着盐铁商道的差使。因着曲元德身份特殊,需隐蔽行事,故而由李管事当传话筒,上传下达。

  这正好方便了清懿,凭借着那块令牌,她无需亲自出面,只要借李管事的口下达指令便可。如此一来,等他们渐渐习惯了这位继承人的行事,也就好真正接手商道。

  毕竟,她现下只是个闺阁少女,且尚未及笄,若教手底下的人知道顶头上司的底细,生了轻视之心,反倒不美。

  事情比想象中的顺利,短短数月,李管事已经习惯每半旬来流风院回禀这段时日的账务,对外则称是老爷亲自教导姐儿习字,每每以送字帖为由头,掩人耳目。

  这日,才刚用过晚膳,李管事又送了一打账簿来。

  自太阳将将西沉,直至天已擦黑,清懿捧着那叠簿子没挪眼,聚精会神。

  隔着屏风,李管事悄悄跺了跺站得发酸的腿,又偷觑了一眼屏风后头的人,见小主子没动静,他也不敢再动,只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是我疏忽了,管事快快请坐。”许是听见响动,清懿从册子里抬头。

  “啊,不必了,不必了!倒是我打搅了姑娘,该死该死。”李管事连连推辞,最后还是翠烟上前搬了小凳与他,这才顺从地坐了。

  又过半个时辰,屏风后头传来平淡的声音。

  “我圈出了几处错漏,你明儿去问明缘由,若没有正当的解释,便教经手的人去账上领这个月的例钱,下个月不必来了。”

  李管事一惊,皱眉道:“姑娘……姑娘手段未免苛刻了些,罪不至此罢?”

  又传来一声轻笑,旋即一本账簿被交由翠烟递出。

  “那不妨您来说说,一连三个月,月月都有错漏是何故?莫不是他刻意写错几个数,好试探我瞧不瞧得出名堂?”

  这话虽轻,却教李管事目光一凝,顿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岂敢……”

  那头笑了一声,不再提此事,转而起了个话头,拉起家常来,“我记得,李管事家里有个五岁的儿子,如今到了开蒙的年纪罢?不知你在京郊置的那几亩田地,够不够花销啊?”

  李管事猛的一抬头,双眼瞪圆。

  不等他答话,又道:“管事不必大惊小怪,府里有几分体面的老人,私底下置些产业也是有的,更何况你又不是奴籍,连父亲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我如何又与你计较?”

  “只是……”她顿了顿,“我瞧着管事这段时日,好似心思不在商道上,错漏百出。便琢磨着您许是要出府另立一番事业,倒也不好拦您,正巧今日便想清楚了,回我个痛快话罢。”

  李管事立时喊道:“姑娘明鉴!我不曾有这心思啊!”

  那头轻笑一声,没再说话,只撂了账簿往里间去,余留李管事进退不得。

  适时,翠烟端来上好的茶,摆在小几上,笑意盈盈,柔声道:“管事莫怪,我们姐儿最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说话硬些也是有的,否则以她这个年纪,哪里服得了众?早便知道李管事是府里有体面的老人,我们年纪轻,倘或您不来,倒也没好意思巴巴地上前交谈,免得说我们逢迎。”

  见翠烟这般捧他,李管事忐忑的心稍定,老脸微红:“这是哪里话,如今……如今姐儿才是真真的主子了,日后你们更是一等一的体面人,少不得还要姑娘替我美言几句才是。”

  “管事莫要谦了,您是跟着老爷做买卖惯了的,我们才刚跟着姐儿学,许多的不懂的还要请教管事呢,倘或不嫌弃,让我们几个叫您一句师父也是使得的。”又有彩袖自厨下端来点心,开口先带笑。

  “师父?!甚么?”

  李管事没留神被滚茶一烫,顿时一个激灵。

  好啊,原在这等着他呢!

  怪道他每每来汇报,这两个丫头都不回避,那些账簿都教她们过了手,原是存着偷师的心思。

  翠烟最是玲珑心窍,眼眸一弯便上前道:“管事心里不顺意是应当的,可我只说个理儿与您听。”

  “老爷如今撒开了手,只教姐儿任意施为,这桩买卖便是换了主子。如今老爷身子不好,日后十有八/九不会再接手。倘或您是个将就过的人也就罢了,只是您家里有老有小,几亩薄田哪里够花用?可咱们的买卖却是能传代的,便不为自个儿想,也为您儿子谋个前程。你如今正当盛年,正正好的二把手,怎的想不通这个理儿?”

  见她没把话说透,彩袖更是快人快语,了当道:“俗语还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呢,如今便也是这个理,数月来,我们姐儿的手腕您也瞧见了,跟着她未必不比老爷强。管事您是个聪明人,咱们究竟只是手底下办事的,不拘着哪个是主子,只求个好前程便是了。”

  一番话下来,李管事心乱如麻,后背湿了一片,像被冷水泡了似的。

  原来,自进门起被晾着半天,到后来翠烟殷勤攀谈,两个丫鬟唱双簧似的说道理,都是为着敲打他。

  不!或许早在数月前,他故意将繁杂的账簿交来为难时,那位极聪明的小主子,便已然瞧出他阳奉阴违的心思!

  翠烟与彩袖几乎把道理掰碎了喂到他嘴里,他如何不知,这实则是那位主子的示意。

  若他乖觉倒罢,若他冥顽不灵……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想到她短短数月便能将诸事料理停定,且能从老爷这等人手里夺权,可见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