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鲜肉豆沙粽
◎二合一!肥肥章掉落!◎
短短数日, 碧儿将梧桐阁一应事务料理停定。
流风院里原先买来的几个小丫头,如今经过几个月的教导,也越发有了模样, 碧儿从中调来一个机灵的,手把手吩咐着一应事宜。
“咱们大少爷喝不惯六安茶, 你只切莫将这个与旁的茶混了去。”碧儿照着手里的册子, 一面指着柜子里的各色物品, 教小姑娘辨认, 一面道,“他不是个精细人, 故而咱们这些照顾的人需得更挂心些,不可趁机躲懒。倘或你多尽一分心, 姐儿看在眼里, 必有你好处。”
“他一应饮食起居的要处,都在这册子上了, 我记的简单,你才认得几个字,也看得懂。若再有不便宜的, 只管来问我。”
这个八九岁的姑娘, 正是同玫玫一道伺候清殊的,先头还因翻盆倒架那次,被彩袖罚了。但也在因在清殊跟前儿露了脸, 同玫玫一块儿被赐名,唤做莺莺。莺莺生得乖巧,脑子也伶俐, 几个读书习字的丫鬟里, 属她最为用功。她又有几分穷苦孩子的善解人意, 碧儿便格外看重她。
现下,她正听话地接过册子,忍不住怯怯问道:“姐姐既将爷的一众喜好记得这样分明,应当姐姐来照顾才是,何又打发我来?”
碧儿正教她辨茶,盛着茶叶的白瓷瓶衬出浅浅的绿,空气中飘散若有若无的香气,她垂着眸只看向掌心的茶叶,并不抬头,目光顿了顿,不答反笑道:“抬举你这小蹄子还不好?莫不是怕了?”
“怎会?”莺莺急了,说话有些结巴,“我晓得碧儿姐姐待我好,才打发我来梧桐阁。我感念姐姐的恩情,故而……故而又怕姐姐自个儿没着落,这才有此一问。”
碧儿笑盈盈,定定看着她不答话。
在这目光下,莺莺脸一红,低下头去,“好罢,瞒不过姐姐的。诚然……我是有些怕少爷不好相与。”
见她说了实话,碧儿也不恼,只揽过她的肩,指着外头行动迟缓的婆子给她看,道:“你瞧,倘或少爷是个利害人,又如何容得下这些不利索的人呢?”
阮夫人在时,那些婆子便留在梧桐阁伺候,一晃这么多年,她们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做不来活计,曲思行却从未嫌弃,甚至视她们如半个长辈一般对待。
“咱们这个爷,是最好伺候不过的。”碧儿笑道,“若不是他,我哪里来这样的好命。”
她挑挑拣拣,将往事略略与莺莺提了一嘴。
那些尘封在岁月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与外人道时,不过是一句,救命之恩。
“碧儿姐姐,是我想左了。”
莺莺明白了这个理,她又顺着碧儿的话头想了想,心下不由得有几分感慨,原来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奇缘。
前些日子,她因想读书习字,便不拘甚么野书都捡来看,其中有读到那才子佳人的话本。里头正载了一段英雄救美,美人又报恩的故事。
如今碧儿姐姐与少爷,岂不也是一段佳话?
这般想着,没留神儿也这般说了出来。
碧儿却脸色一肃,嗔道:“甚么才子佳人?休要胡说!再教我听见,非要打你嘴不可!姐儿让你认字,是为着你今后的好处,有几本书在肚子里,总归有几分见识。却不是教你做那起子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他是何人?我又是何人?今后万不可再提这浑话!”
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莺莺吓得脸都白了,眼泪含在眼眶里,“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自知失言,说了这等轻狂话,越发哭得不能自已。
碧儿心又软几分,片刻后,又将她揽进怀里,擦干她的泪。
“姐姐,我错了,你别气我。”她睁大眼睛看向碧儿,脸上满上泪痕。
这个小丫头出身苦,伶俐懂事,向来骨子里藏着几分谨慎小心,平日里从不肯多说一句话,行错一步路。
今日,她难得漏了嘴,皆因极信任碧儿罢了。
碧儿又何尝不知道缘由,可正因这份信任,她才更要严厉相待。
“莺莺。”碧儿唤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拿你当亲妹妹一般看待。现下我同你说这番话,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你一向聪明,读书习字也快,想必已将好些书都啃进肚子里了。自古有才情的人,皆有几分坚守本心的傲气,只认自个儿心中的道理。”碧儿目光转向后头一排书架,“众人皆以为我不过会算几个数,略认几字,这府中没几个人知道,我曾将书房里这一架子的书都看了遍。故而,为使你心服,我也将这本钱拿出来,同你说这个理,你认不认?”
莺莺何曾想到,碧儿寥寥数语,便将她心底那股子隐秘的优越点了出来,哪有不服的,连连道:“姐姐尽管说!”
碧儿背过身去,看向窗外的柳树,春风拂面来,一并将她的思绪带回旧年往事。
“我同你这么大时,自认读了几本书,也曾心高气傲,觉着自个儿堪配天上明月。”碧儿目光悠远,语气却淡淡的,“后来才想明白,我能得好教养,有读书的本事,皆因主子善心恩赐。可笑我却将它视作立身的根基,妄想不可说的事。这合该是我的错处。”
莺莺垂眸,讷讷不语。
“你心底不服气。”碧儿了然一笑,“你听了四姑娘挂在嘴边的’生而平等‘,你见她行事坦荡,从不将你视作下人,故而你也认了这个理儿。可你须得知道,天下之大,并非只有曲府这一隅。这世上如她们这般的人,少之又少。你只是恰好遇着一个好的主人家,养出了几分心气。离了她们的尊重,你便甚么也不是。”
“因她心中有明珠,你便是明珠。可是,在旁人眼里,我们不过是一丛杂草,连姓名也不配有。以杂草之身,肖想比肩日月,太荒唐啊。”碧儿拉过莺莺的手,轻声道,“我说这番话,不是妄自菲薄,只为教你警醒,莫将荣宠当作傍身的筹码。”
这话说得鞭辟入里,莺莺听了进去,那起子将将燃起的气焰,如被一捧清凉的水雾按灭了下去,从此越发沉稳,再不肯张扬。
诸事交代完毕,碧儿便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去。
行至半道,却正巧遇上熟人。
二人相遇,俱是一愣。
迎面走来的是红菱,现下她正拎着大包小裹,身旁有婆子催促,“发愣甚么?!还不快些走,晚赶你一刻,都脏了我们的地!”
原来是她伙同清兰的丫鬟梨香偷账册一事,东窗事发,现下正要被赶出府去。
“妈妈,红菱与我是老相识,能否宽限片刻,让我同她叙叙话?”
见说话的是如今的大红人碧儿,婆子哪里敢驳,“既是姑娘你开口,少不得要依你的。只是别太久了,外头有车等呢。”
“自然,多谢妈妈。”
屏退了婆子,长廊下只剩二人相视而立。
沉默良久,红菱扯出一丝冷笑,道:“如今是来看我的戏?还是来劝诫我回头认错?都不必了,收起你的假惺惺罢!”
碧儿不说话,只看着她,眼底平静无波。
红菱却从她无言的沉默里读出怜悯。
怜悯?她这一生,微贱如泥,却最不稀罕旁人的怜悯!
一时间,内心的情绪喷涌而出,红菱的声音近乎尖利到嘶哑,“你做甚么这样看我?你以为我瞧得起你吗!你在装甚么清净无为?不过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把戏!”
“我自负才貌不输于人,偏生是条奴才命,我想往上爬又有甚么错?我既有这心,便敢坦荡地认!可你呢?”红菱微眯着眼,语气嘲讽,“你敢说你对少爷的心清白?我真看不起你!”
碧儿没有半分恼怒,只看向她光秃秃地手腕,见上头横亘着一道显眼的疤痕,问道:“我与你的镯子呢?怎的不用它遮?”
红菱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道显眼又丑陋的疤痕好似在诉说着尘封的旧事,她不由得恨恨别开脸,硬声道:“很不与你相干!”
那道伤疤,是红菱为她出头,与刘妈妈撕打时留下的。
后来,她便送了一只镯子,为红菱遮挡这道疤。
“是不与我相干,你要作死也好,犯浑也罢,我何必拦你?”碧儿眉头微皱,良久才道,“只是,我念着几分当初的情谊,才来多一句嘴。我们当初都是托阮夫人的福才得已进府,甚至能读书习字,与小姐们养得都差不离,她教我们知书达理,爱重自身。你现下为着一己之私,竟帮着太太对付她的女儿?夫人九泉之下,岂不寒心?”
此话一出,红菱如遭雷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何尝不内疚?”红菱喃喃道,“我每个日夜都受煎熬!可我有甚么法子?”
“你告诉我,我有甚么法子?我只是想过上好日子,不想当奴才,竟是这样难吗?”伪装出的凛然气势,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绝望,强撑着骨气,红菱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都是爹生娘养的肉体凡胎,这贼老天凭什么要我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除了当上姨娘,我想不出旁的法子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
一个女子只是想挣脱做奴才的命,却是要逆天而行。
碧儿目光暗沉,突然想到四姑娘童言稚语的一番话,她说,人人生而平等。
初初听来,简直石破天惊,大逆不道!
可现下,她听着红菱凄惨的哭声,心下却在想,这要是有那样一个世道,该多好啊。
碧儿垂眸掩住眼底的复杂情绪。
所幸,她遇到了好主子,肯为她们这群苦命人,在小小的府里,开辟出这样的桃花源来。
“无需逆天改命了。”碧儿淡淡道。
红菱止住哭声,看向她。
碧儿自腰间取出一个令牌,递过去,“念你往日在阮夫人膝下侍奉过,大姑娘曾吩咐我,再给你一条道去走,端看你自个儿如何选。一则,便是现下出府去,给足你盘缠,自去老家过活,尚能平安过一世。”
红菱目光一顿,追问道:“第二种呢?”
“姑娘果然没猜错,你绝不是个甘于平庸的。”碧儿一笑,“第二种,便是你白身出府,跟着李管事去做一桩买卖。这买卖需要你改名换姓,抛头露面去经营。以你女子之身,其间或有无数坎坷等着你,姑娘为避嫌,前期不会助你一分力。若你熬过这段时日,站稳了脚跟,你所求的名利富贵唾手可得。你可愿意?”
红菱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愣了好半晌。
“我选第二种。”她几乎没有多犹豫,顷刻间,眼底便闪过决绝的光芒,“与其做一世的庸人,不如拼上这条贱命,去搏个未来。”
碧儿像是早有预料,并不诧异,只递上了那块玛瑙玉牌,上书“北地盐道”。
红菱摩挲着这块玉牌精细雕琢的纹路,凝神看了许久,才珍重地将它放进怀里。
再抬头,入眼是碧儿挂着浅淡笑意的脸。
这一刻,空气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弥于无形。
碧儿将红菱送至门外,将要上车时,红菱突然停住脚步。
她回头看向碧儿,目光复杂,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姑娘会给我一条生路?”
碧儿笑却不答。
红菱是个聪明人,转瞬便知其意。
她别过脸,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低哑,强忍着泪意,“原是我错了,一开始便错了……”
“你是错了,可如今回头却不算晚。”碧儿平静地看着她,又腕子上褪下一只手镯递给她,“姑娘虽抬举你,往后有段日子却也艰难,拿着傍身。”
红菱苦笑着摇头,从怀里拿出一只一模一样的镯子,“不必了,你原先送我的这只还在。”
原来她没有丢……
碧儿有些意外,抬眼望去,正巧捕捉到红菱眼底的微光。
这一刻,她们在彼此眼中相遇,过往的喜怒哀乐好似都在这一眼里流逝。
红菱缓缓露出一个笑,深吸一口气,将从前的沉郁通通丢却,头也不回上了马车。
有爽朗又泼辣的女声从车里传来。
“回头转告姑娘,让她放心。倘或我红菱敢有背叛,只教我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车轮滚滚而去,载着一个小女子翻身的野心,也载着她身后无数女孩共同撑起的逆天改命之路。
碧儿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辆马车,直至消失在视野里。
想着红菱临走时的毒誓,碧儿忽然想起来时与姑娘的对话。
她也曾疑惑,有那么多得力之人不用,姑娘为何轻信一个叛徒。
彼时,姑娘正在执笔写字,闻她所言,这才略略抬眼,轻笑一声,却并不答话,反倒指着屋外苍翠的大树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碧儿你当明白。”
“于男子而言,世上有千百种树木供其拣选。正如李管事,如若不使出几分手段,他怎会择我这株良木?”她垂眸敛下眼底的情绪,平静道,“可于女子而言,树木何其之少?红菱有野心,原先从未有人开拓她的眼界,她尚能挣出一条坦途来。如今我给了她真正一展抱负的天地,她如何不愿?”
“至于忠诚……”姑娘唇角微勾,漫不经心道,“忠于我,便是忠于己。她聪明,自然明白。”
碧儿不再询问,她已然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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