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鲜肉豆沙粽
清懿摇了摇头,笑道:“是,但也不是。这倒并不是要国公府替咱们挡灾。老国公平素德高望重,兼之首开女学,本就是个敢为人先的前辈。如今,他后人提出个以工代赈的法子,又有甚么难?旁人只道是家学渊源罢了,再不疑有他,自然也想不到咱们头上去。”
碧儿思虑片刻,点头道:“是这个理儿,不过,又怎能保准姑太太没有二心呢?”
清懿抿了口茶,缓缓道:“没法子。”
“没法子?”碧儿和翠烟齐声讶异道。
“一个有野心有手腕的人,无时无刻都压抑不住野心。”清懿淡淡道,“你们的担忧不无道理,我实则也没有全然的把握,断定她不会背叛我。”
“就像高端的赌徒彼此对峙,谁都想赢过对方,于是按兵不动,互相揣摩彼此的底牌。如今,我已经在牌面上赢过她,于是她输得倾家荡产,可这并不代表着她打心底臣服我。”
“所以,这是你们与她,之于我的不同。”清懿看着二人道,“你们各有各性情,却到底有着不容改变的本心,只要我同你们一道向前的心不变,以诚相待。你们自然全心全意信服我,以诚相报。而我,自然也能放心将后背交于你们。”
“可是,曲雁华却永远不会成为我的心腹。”清懿走向窗边,伸手折下一枝海棠,放在鼻尖清嗅,“她是一把趁手的刀刃,是千金难求的谋士,也是难得的女中诸葛。无论以何种方式,只要她为我所用,于我而言都是益处,于商道,于未来而言,也是。”
彼时,碧儿与翠烟还未参透她说的这番话。
直到许久后的某时某刻,她们才真切地品悟到,眼前的少女究竟运筹帷幄到何种地步。她为了所有人一齐展望的那个未来,又是怎样的殚精竭虑、步步为营。
现下,少女的声音淡如清泉。
“和一个利益至上的人,无需谈真心,无需谈诚意,更无需担心她是否背叛。因为于她而言,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所谓的信任。而我,只需要做到彻底地压制她,这就够了。”
“压制?”翠烟若有所思,喃喃重复。
碧儿面色也略显沉重,“与她斗法,颇费精力。”
“自然。”清懿神色淡淡道,“驯服一条毒蛇,我需得了解这条毒蛇的习性,好恶以及弱点,方能掌控她。”
“如今,形势比人强,倘或她还想东山再起,现下势必就要以我为首。无论她是虚与委蛇,还是真心诚服,总之,我只要她做实事,这就够了。”
这番话落地,碧儿与翠烟再没有疑虑,眼底的信服更多了几分。
“姑娘的主意一向正,只要是你说的,我们都信你。”翠烟笑道。
清懿顺势将两朵海棠,分别插在她二人的发间,笑道:“这便是你们直言不讳的赏。”
碧儿与翠烟一愣,转而相视一笑。
—
与那头的其乐融融不同,这边厢的曲雁华自拿到那封秘信后,便独自沉思许久。
起初,她只觉得这种被指挥的感觉极其陌生,异样感十分强烈。
明明只是一个小丫头,却偏偏多智近妖,甚至将她算计了去,如今还搬出这等气势,将她压迫住。要说连没分恼怒都没有,那自然是假的。
可这半分的恼怒,在得知银子的空缺被补齐,货物有了新买家的消息传来,又消失殆尽,唯余深深的忌惮。
赵妈妈一脸喜色来报:“奶奶!老天爷保佑,咱们这下真是否极泰来,我看是菩萨舍不得奶奶受罪!”
闻言,曲雁华眼底闪过自嘲的笑,面上却分毫不露,只是淡淡说道:“天底下总有这样的巧合,改日劳烦妈妈去庙里还愿罢。”
赵妈妈如今正迷信神佛得紧,听罢哪有不从的,连连点头,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哪有劳烦不劳烦的,我自挑个日子去就是了。”
又应付了几句,曲雁华才打发她下去。
与清懿合作之事牵连甚广,即便亲近去赵妈妈,她也是不肯相信的。
“还愿?”曲雁华嘴角扯开一抹笑。
她如今倒真要去还愿,不过,不是去庙里拜菩萨,而是要替那位活的小菩萨做的跑腿活。
摆驾城郊的路上,曲雁华坐在轻微摇晃的软轿子里静静沉思。
以工代赈……仔细琢磨这个法子,倒真是妙不可言。
既省去高昂的施舍成本,还能将那群流民的心牢牢笼络住。最重要的是,以极小的代价获取了大量的丁口。
越想越觉得有益,曲雁华眼底却突然闪过一丝了然。
能想出这样正本清源的法子,可见这个小丫头的野心之巨。
软轿摇摇晃晃行在山道上,路边有野花相映成趣,空气里弥漫着初秋的清凉。
远处流民簇拥,有眼尖的瞧见国公府的轿子,喜上眉梢,不时有欢呼声传来。
“二奶奶菩萨来了!”
闻见这声呼唤,曲雁华迅速收敛起冷漠的神色,换上一张慈和的笑脸。
“二奶奶来了。”
帘子一掀,众人只见那位熟悉的善心夫人依然穿着一身素衣,面容温婉。
有流民跪地道谢,连绵的感激声又响成一片。
喧闹间,只听贵夫人摆了摆手,缓缓道:“诸位,我今日来此处是有要事相告。”
正午的日头并不十分耀眼,带来些许薄热,又被初秋的凉风吹散。
女人温柔又得体的嗓音在山道间响起,娓娓道来的口吻,让早已对她信服的流民们,天然地愿意听从。
凉风吹过一重又一重的山岗,她颁布的新指令,也如同微风四散,传遍了整个难民群体。
—
“以工代赈?这是个劳什子?”
“我自老张头那听来的,说是国公府那个菩萨二奶奶想出的新法子。自今个儿起,国公府的粥棚不再施粥,转而贴告示招工,不论是种地砌墙耕田,凡是咱们能做的活计,上头都有名目。”
有人奚落道:“甚么以工代赈?堂堂国公府连粥钱都掏不起,还要我们这些苦难人卖力气才能讨口吃的,既没有那大度量,又何苦逞那起子脸面?”
“话可不能这么说,二奶奶原先给的好处你都忘了不成?今个儿少了你一口粥喝,你就要嚼舌根子,真是施恩施成仇了。”
“我又不止喝她一家粥,旁人都舍得,她家怎么就不舍得?你倒说说看,这狗屁倒灶的以工代赈,不是卖苦力气是做甚么?”
几个人吵做一团,各有各的道理。
他们的声音,也代表着大多数人的心声。
有略识字的冷静道:“诸位听我一言,这法子可是长久的打算。”
“怎么说?”
“试问各位经此劫难,可还有旁的去处?咱们都是遭了难的人,如今家园尽毁,等朝廷重建村子都不知是何年何月。一日没有去处,咱们就一日是流民,我们一辈子做苦命人也就罢了,难不成让孩子也跟着咱们受没有户籍,四处乞讨的苦吗?”
成了家的人纷纷沉默了。
他又道:“如今二奶奶提出的以工代赈,实在是个好法子,那些眼皮子浅的,只晓得这粥要用苦力气换,殊不知这苦力气才是咱们傍身的本钱。”
“如今这段时日,我们借着流民的理儿,尚且能白吃白喝,倘或就此磨了骨头,再立不起来,他日这些贵人们的粥棚一撤,届时咱们只能要怎么活下去?”
有人动了心思,小声问道:“那个公甚么的法子,是个怎样的章程?”
“是啊,是啊,老周,你识字,快给大伙说说。”
众人纷纷问道。
“我正要说这法子的好处呢。”老周摸了摸胡须,暗暗享受众人的目光,“二奶奶贴的告示里说了,举凡在她家上工的人,俱都能领工钱。做一日,便领一日。倘或不要银钱,也可以换做饭食。”
听到此处,众人惊叹连连。
老周又道:“且慢,更好的还在后头呢。这招工并不规限时日,无论多久,咱们都能做这活计。回到我方才说的,咱们如今一届流民,最要紧的是找个落脚的去处。现下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
“有钱有吃食不说,又不至于卖身给世家大族,做一辈子佃户,子孙还能保留民籍,倘或哪日烧了高香,读书读出名堂,咱们可不就翻了身!”
“说得好!我这就去报名!”
“带我一个!”
……
众人的情绪已经被煽动起来,不少脑子清醒的赶紧抢占先机,往国公府招工棚走去。
毕竟,人家只说不限制时间,又没说不限制数量,去晚了没空缺就糟了!
一时间,招工告示前围满了人,声音鼎沸。
负责登记的小厮笔杆翻飞,上头登记了各色名目的工人:铁匠、农人、屠夫……
不一会儿,报名人数已然破了五百之数。
这头热闹非常,其余高门听闻这个讯息,反应不一。
有同样出身公爵的府邸冷眼嘲笑,在他们看来,国公府就是缺钱了。
高门施粥以表仁义是古来有之的美谈,便是破落的贵族府邸,勒紧裤腰带变卖家产也没有不舍得几个粥钱的事,里子事小,面子事大。现下,国公府这一出是把面子丢尽了。
有敏锐些的府邸却将事情想得深了些。
以工代赈的法子虽新奇,细想想,却并非难以理解,只是没有人往这处思考过罢了。
有聪明的正在暗中观望国公府的行事,从它的各项章程,与流民们的表现来看,此举大有深意。
比之简单的施粥,以工代赈是个绝佳的收拢人心的法子。
以工代赈意味着流民们要想活命,需得靠自身的努力。主家承诺的自由身与按劳分配的工钱,都在无形中提升了凝聚力。
至于主家在其中只是承担了奉献者的位置吗?并不是。
于世家大族而言,充足的人丁就是最大的财富。
只是,相比于之前的附庸与被附庸的关系,这个法子下的流民与主家,成为了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
主家获得了劳动力,流民获得了安身立命的本钱,还保留了自由之身。
比之投身大户做附庸,但凡有远见,谁都知道应当选择甚么。
因此,当有识之士窥见先机,纷纷暗中效仿起来。
虽是照葫芦画瓢,可他们的声势到底没有国公府大,且又是首开先河,那些个条件上佳的壮丁早已被国公府先挑拣了去。
以工代赈之法开展得如火如荼,曲雁华早在各处散播了如老周这般的喉舌,专门为此造势,现下这样的成果,也在她预料之中。
不过,顺利之余也有麻烦。
这日,知晓此事的程善均突然沉着脸,找上门来。
茶喝半盏,被酒色掏空的平国公按捺不住脾气,质问道:“弟妹,我将盐道交与你,是信任你的能耐。你将我吩咐你的事都做圆满了,原本是好事,可如今你却越发逞能,这般惹眼张扬!”
曲雁华面上假装惶恐,心里波澜不惊,照本宣科演道:“大哥指的是以工代赈之事?”
“难为你还知道!”程善均冷哼道,“咱们做的买卖本就要行事隐蔽,你倒好,偏生要赚个菩萨的名头,惹得沸沸扬扬。要不是项丞今日提点我两句,我还不知你竟背着我如此行事!如今既然已经传到了项丞的耳朵里,想必殿下也已经知晓了,他若是要降罪于你,我也拦不住。”
他言外之意就是见死不救了。
曲雁华虽早有预料,现下也忍不住暗暗鄙夷,眼底流露出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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