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鲜肉豆沙粽
项连伊不清楚她是否重生,也不清楚她为何还能活下来,更不清楚她和袁兆还有没有牵扯。
自从她最有胜算的底牌落了空,二人的局势就掉了个儿。
清懿依然伪装着普通清流门第嫡女的模样,以不变应万变。可她这副样子在项连伊看来,充满了未知。
她可太想知道曲清懿的底细了。
在接帖子的前一夜,曲家做内应的那个丫头递了准信,曲家姑娘也会造访。于是项连伊才迫不及待地接了盛府赏梅宴的帖子。
时下女子出门诸多不便,这是项连伊唯一能尽快接触对手的场合。
殊不知,这是一招请君入瓮。
“姑娘,打听清楚了,男客已经到了西院前厅。”
“嗯,带路。”
借着更衣的由头,清懿离开花厅,碧儿一面为她掀开厚重挡风帘子,一面低声耳语。临走时,清懿还能感觉到身后嬉笑闲谈的声音静了静,有人目光灼灼,关注着她的一言一行。
盛府此番赏梅宴,所邀宾客男女老少兼有之,为避免冲撞,盛瑾特意以梅园为轴,辟出三处观赏地。
一处是清懿等年轻贵女所在的小花厅,位于梅园之东;一处是已婚妇人们所在的暖阁;最后一处是西北角的朔风亭,供男客落脚。
虽是分为三处,彼此却离得也不远,隔着窗户还能望到对面的情景。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凌寒盛开的红梅尤为艳丽。
清懿才走出花厅游廊,就有几片飘飞的雪花落在她的发梢。少女披着胭脂色镶狐狸毛边的厚实披风,鼻尖冻得泛红。
不远处,贵妇人们聚在避风的暖阁里,占据了赏梅的最好视野。曲雁华立在窗边,正与旁人谈笑,转头便瞥见清懿的身影。
“死冷寒天,还不快捂个手炉子,到底暖和些。”曲雁华似真似假地嗔道,说着就把怀里暖烘烘的手炉塞给清懿,“这是我娘家侄女,来京城才半年,还不曾见过诸位夫人。懿儿,还不快给长辈们见礼。”
清懿低眉顺眼一一见礼。
有心眼儿的夫人略一琢磨便明白曲雁华的意思——把这么一个灵秀的适龄姑娘带来妇人圈子,便是有着相看的心思。
果然,坐席中有位夫人留了意,极为热切地拉过清懿的手,连连道:“真真儿是个标致的孩子,前儿去你姑母府上还没打照面,只听得盛家奶奶说咱们京里又多了个美人儿,如今可算得见了。”
没等清懿答话,这回的东道主盛家太太齐落英便上前笑道:“倒不算是我混说白道罢?曲家姐儿这样的好人品,原先不曾露过脸,倒是咱们没福气。”
“正是呢,二奶奶忒小气,藏着自己家的侄女儿不给外人见,是甚么心思?”先头热情的太太是承襄伯爵府大奶奶,她娘家有几分来头,又因性情泼辣精明,很敢说话,故而夫家门第虽不十分高,可在太太圈子里也算颇有脸面。
这会子,她话里一面儿是开玩笑,一面儿是试探曲雁华,是否真的有留清懿当儿媳妇的心思。
曲雁华同为人精,眨眼儿便笑道:“怪我怪我,她家主母近日身子不好,于交际一途未免疏忽了。如今姑娘渐渐大了,我这个做姑母的自然是要带她见见世面的。”
耿大奶奶一听这话,笑容越发真心了,看向清懿的眼神透着明晃晃的中意,“好孩子,好孩子,我家有个不成器的今年正好十七,喏,就在那头儿的亭子里呢,你刚来京里,有甚么不懂的只管问你这哥哥。”
她手指指向不远处,透过窗棂,正好能看见朔风亭里坐着一个身穿宝蓝色衫子的斯文年轻人,这人也并不陌生,正是雅集上极为殷勤的耿三郎。
清懿的目光并未看向耿三郎,而是看到了屏风隔开的凉亭一角,穿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极为扎眼,他正和旁人对弈,漫不经心地抬头,好像朝这里看了一眼。
清懿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仍然低眉敛首,脸颊泛红。正是一派小女儿害羞的姿态。当她不经意抬眼,与曲雁华的目光对上,后者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演戏可以终止了。
“得耿大奶奶的喜欢,是我们懿姐儿的福气。只是姑娘家脸皮儿薄,旁的事还是咱们大人聊,别叫小人儿家听了害臊。”曲雁华拉过清懿,顺势将她推到窗边,“懿儿,来。这个位置正正好赏梅的。”
姑娘俏生生立在窗边,连娇艳盛开的梅花都被好颜色压得黯淡了几分。
清懿清楚地察觉有无数道目光汇集在她脸上,有朔风亭那头的,也有小花厅那头的。
无意探究这些目光背后的深意,她伸手探出窗外,接住了一片雪花。冰凉凉的触感,让洁白纤长的手指染上薄红。
朔风亭那头,有好事者瞧见这一幕,立刻起哄道:“耿三郎,你娘又为你相中一位美人啊,还不快作诗一首,给那美人瞧一瞧。”
耿三郎自然也看到了清懿,脸上虽然挂了一抹红,嘴上却道:“去你的,休要乱嚷嚷,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咱们风雅集会向来有之,到你嘴里好像就是招蜂引蝶,吸引闺阁女儿的注意似的。”
几个油皮的公子又是嬉笑打趣了一番,他们嘴上虽调笑,心里却都像猫抓了似的,忍不住暖阁窗边瞧——时下的名门集会,尤其是老少皆在的,大抵还有相亲的功用。
历来有不成文的规矩,倘或家里的太太领着适龄的姑娘见人,就是有相看的意思。如若有哪家看上了,便不拘用哪个名目,领着与自家小子看上一眼,表明男方主母也有心思。
如今的京里适龄男女众多,每每宴席结束不久,便能听到哪家的公子小姐喜结连理了,一打听,都猜得到是哪次宴会上看对眼儿的。
这会子,不少公子都有些艳羡耿三郎,一面诧异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美人,一面暗恨自家主母下手太慢,叫耿大奶奶先看上了。
不过,这倒也不一定就是说准了,婚姻的事,变动多着呢,不到下聘礼,哪里就能定下。
有几个公子心中憋足了劲儿,想在后面的雅集上压过耿三郎。
“耿三哥哥,咱们不如攒个雅集,邀对面的女学生一同过来,以梅为题,不拘琴棋书画,聊表才情,方不负主人家的美意啊,你说是不是?”
耿三郎其实也有出出风头的意思,但他不好意思提,现在瞌睡有人送枕头,哪里有不应的道理,立刻道:“甚好甚好,我瞧项大姑娘也来了,我正好同她说一说,领着女学的同窗们过来。”
有几个小厮领命去了,那头的姑娘们接了信,也不时往这头儿好奇的探看。
一时间,朔风亭的男子们理衣裳的理衣裳,装深沉的装深沉,举止间俱是压抑不住的高兴。
唯有月白色长袍的男子托腮坐在亭子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手里的棋子,直到对面的人不满催促,才百无聊赖地落下一子。
“我说你是怎么了?姑娘家们要过来,你心思也乱了不成?”对弈者打趣道。
“唔。”袁兆摸了摸下巴,淡淡道,“比不得已有娇妻的人,我们这种打光棍的苦楚,皇兄不懂也是有的。”
对弈者棋子久久没落下,显然被袁兆的话噎住了,半晌才嘲弄道:“那敢情好,我这就给姑母递话,说你求娶心切,从今儿起每天安排十台相亲宴,必要为我们袁郎找到称心如意的良配。”
袁兆点头道:“唉,那想必我就没空参与皇兄的农桑改良新政了,届时还望另请高明,最好请个已婚的。”
对面的晏徽扬再次被噎住,半是生气半是好笑,摇头道:“真是占不得你半点便宜。”
“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前儿我听人说起,姑母有意为你聘项家女,人品才情我倒不提……”晏徽扬顿了顿,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倘或你做了项家的女婿,权臣那一派的阻力就烟消云散,届时你想入朝堂有作为,自然轻而易举。”
袁兆垂着眸,自顾自落子,并未答话。
晏徽扬继续道:“我知道你的抱负,如今朝堂上权臣党羽势大,便是皇祖父也有诸多难处,不能任意施为。更何况……你也清楚我父亲的身体,说不准是甚么时候,倘若他倒下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到底没有说下去,晏徽扬又转了话头道:“总之,即便是天家人,也有不得已的难处。我说这话也并非劝谏你,你是全家最聪明的一个,无论你怎么选,你都有走下去的本事。”
“可聪明人难免有傲骨,我便做个蠢人,替你这个聪明人弯一弯脊梁,指一条捷径给你。走或不走,都由你自己。”
袁兆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子,然后漫不经心道:“捷径未必是捷径,皇兄既然知道我走哪条路都能走通,又何必替我弯腰,你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不必为我自贬。”
晏徽扬一愣,眼神转而露出柔和的笑意:“袁兆啊袁兆,我何尝不知道你会怎么选,可我多这一句嘴,也不全是为着你的婚事。”
袁兆垂眸听着,将棋子落在不起眼的角落。
“你这人瞧着万事不挂心,实则是个极为固执坚韧的性子,往后风浪大了,我怕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所以提前点一点你。”
袁兆微勾唇角,不答话,转而又落一子。
上好的棋子落在白玉盘上,透出华丽的冷光。不知何时,黑子已对白子形成包围之势,以沉默却雷霆的方式,将其绞杀。
“皇兄,落子无悔便好,管甚么结局呢。”
晏徽扬诧异地望着棋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望向袁兆,眼神极为复杂,好像带着几分隐忧。
袁兆不闪不避,和他对视,唇角带笑。
直到屏风外传来吵嚷声,好像是女学生们请到了,这才让晏徽扬回过神来。
他眼底的眸光消失不见,转而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光顾着和你聊天,疏忽了疏忽了!这局不算!”
袁兆一挑眉,道:“堂堂皇太孙殿下,还耍赖啊?”
第76章 丑角
◎姐姐又来啦◎
那边厢, 盛瑾得了信,立时便布置了一处更大的园子,待一切妥当, 就打发了一众小厮领着众人前去。
姑娘们先行,路过朔风亭, 有性子爽利的大大方方冲亭子里的公子们见了礼, 几个没见识的当下就通红了脸, 慌得不知怎么才好。这副模样落在姑娘们眼里, 俱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时下男女同席的雅宴本就稀罕,这些公子小姐们又是知慕少艾的年纪。明里暗里, 每个人都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大放光彩。其中又以耿三郎最爱卖弄才情。
他屁股才沾座,算盘便打得哐当响, 纠集了一帮人挑出“以艺会友”的话头。
“今日既然是赏梅雅宴, 不如诸君就以梅为题,不拘琴筝诗画, 只表出雅意,再由公认的大家点出个魁首。”耿三郎道,“诚然, 究竟这不是甚么正经比斗, 不过是为着增添几分趣味,诸位随性而为便好。”
有人附和道:“此计甚妙,只是虽为玩乐, 也要有章程才好。举凡诗会斗马,皆要有主事人,彩头, 以及公认的选评人。咱们也要选出几个人才好玩。”
当是时, 盛瑾正打发人布置暖炉, 闻言便笑道:“我自然是这个主事人,彩头我也包了。前儿正得了一副宝蓝点翠攒金珠钗,倒也算个精巧玩意儿,还拿得出手。”
“盛姑娘出手忒大方,只是这珠钗作得女儿们的彩头,我们男子又怎么往头上戴?”耿三郎打趣道。
盛瑾丝毫没有为难的模样,挑眉笑道:“爷们家里总有母亲姊妹在,送与她们便是,还替你们省了一桩节礼呢。倘若再不称心,我可没有好的了,叫旁人出个罢。”
她说的旁人……众人心思一转,便都会意。毕竟盛大姑娘还有另一个身份,皇太孙晏徽扬的未婚妻。
正是因为她定了亲,故而说话格外直率,不必像闺阁女儿似的端着矜持。
耿三郎顺势道:“盛姑娘提点得是,彩头倒罢,只是选评人正空着,不如求盛姑娘卖个脸面,让殿下屈尊?”
还未等盛瑾作答,就听不远处有人笑道:“孤最是不通风雅之人,还是再拉上一个垫背的,有他一同当选评人,倒不失公允,雅集方有意趣。”
众人反应过来,还未行礼,晏徽扬便摆手制止了,“今日不必拘君臣礼。”
“谢殿下。”
众人陆陆续续坐定,唯有项连伊缀在最后。
她手里摘了一枝梅花,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娇艳红梅映衬着洁白的斗篷,端的楚楚动人。
“恕我来迟了,我瞧着院里的梅花实在美丽,就驻足观赏片刻,到底没忍不住摘了一朵。”项连伊眉眼弯弯,娇俏的神情叫人不忍怪她折花,反倒心生怜爱。
有人这才恍惚想起,项连伊也是京中出了名的佳人啊。
可是这份惊艳尚未延续太久,又一抹突兀的亮色撞入眼帘。
来人披着大红羽纱面斗篷,脖子边围了一圈雪白的兔毛领。因为步子迈得急,兜帽不经意滑落,露出被冷风吹得泛红的脸,发梢上还沾着细碎的雪花。
姑娘被冻得下意识搓搓手,等一抬头,她的动作就顿住了——许是没料到这么多人都巧合似的一齐看向自己,于是她雪白的耳垂都透出害羞的粉红,不安分的手也掩盖在袖子里,也不说话,只是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算是行礼。
短短一瞬间,活脱脱的灵动佳人变成了端庄的闺阁小姐。比起先头进来的项连伊,她才真像是流连花丛不忍归的少女。
众人静了片刻,又默契地开始谈天说地,只是也不知怎么的,目光总忍不住往某处飘——座中不乏有上回见过清懿的,只记得是个美则美矣,毫无新意的女子。怎么这回格外不一样?可究竟哪里不一样,又难说出个一二三……
有这种感觉还有座首某个懒散看戏的郎君。
他原本在自斟自饮,酒喝半杯,忍不住抬了一眼;啄一口,又瞥一眼;再一口,这回眼神还没着地呢,那头的姑娘突然不闪不避地直视,甚至极为隐蔽地挑了挑眉,是个与方才羞怯模样截然不同的神态。
——清冷如霜,这才是她嘛。
“笑什么呢?”
晏徽扬用酒杯掩口,悄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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