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鲜肉豆沙粽
“?”袁兆一愣,“我笑了吗?”
晏徽扬用匪夷所思的眼神上下打量他,然后仿佛明白了什么,干咳一声道:“笑就笑了,男子汉大丈夫何须扯谎。”
“诚然,我也看不明白为何诵诗要赤脚散发,重现古人风骨也不是这个现法。”晏徽扬努力维持表情的正常,只是颤抖的嘴角实在不太妙,真怕下一秒就绷不住。
他虽想笑,但是更忧虑,“这死冷寒天,一会儿还是叫人给他备上炉子暖暖,可别伤了风寒。”
袁兆不明所以,把目光挪到园子中央,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已有人当先展示,据说这人是个出了名的诗文疯子,向来崇尚古人风骨,热爱作诗清谈,一有机会便要露一手跳大神似的赋诗法。
现下,他正披头散发,满目悲怆,对着青花瓷瓶中的梅花流泪,口中喃喃不绝。给他做配的琵琶手都跟不上情境,赶命似的把那琴弦拨得上下翻飞。
座中憋笑的不在少数,只有几个醉心诗文的人诚心拍手赞美。
袁兆并没有笑,他垂着眸,耳边听着那人似哭似笑的嚎啕。
“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他猛灌一口酒,摇摇摆摆环顾四周。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又好像汹涌波涛藏匿其中——
“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有一两个人没忍住,发出嘲弄的笑声。
在这笑声里,他的语气越发急促。
“醉折残梅一两枝,不妨桃李自逢时!向来冰雪凝严地 ……力斡春回竟是谁 ?!”
满座的觥筹交错,富贵迷人眼。
唯独他的眼神沉醉而清醒,他重复喃喃:“向来冰雪凝严地,力斡春回竟是谁……”
待到最后一句收尾,他将酒瓶信手一扔,砸得粉碎,人也摇摇晃晃入了席。
不知是有人捣鬼,还是自个儿没站稳,他“砰”的一声被拌倒,摔在花梨木几案上,鼻青脸肿。
周围隐隐有哄笑声,这一刻,他像戏台上供人逗趣的丑角。
袁兆下意识看向某个角落,少女的侧脸在明暗的光影里不甚清晰,只看得清她也没有笑,嘴角的弧度甚至是冷凝的。
清懿摩挲着手炉,眼神落在诵诗人碎裂的酒瓶上,很快,有下人将碎片都打扫干净。
因她坐在角落,能听到下人们的闲言碎语。
“这是哪家公子?忒丢脸面。”
“哪里是甚么公子,听说是哪家少爷带来的寒门子,姓裴。不过是借着雅集的风头哗众取宠的。”
“我说呢,瞧他模样真是有怪病,自个儿都冻得发紫了,还抱着梅花不撒手,真不怕被刺扎啊。”
“唉,别嚼蛆了,他是下人,咱们是下人的下人,来了这个场子的,都得叫咱们伺候。”
说着,下人们便抬着他往外走,这人已经醉醺醺了,临到门口,不知怎的挣扎起来,抬手要找掉落的梅花。
小厮不知其意,懒得理会,他挣扎得越发厉害,差点儿从抬人的架子上翻下来。
众人不会注意丑角的离场,自然不会注意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有一只纤细洁白的手,拾起那朵沾了酒气的花,轻轻递在他手里。
那人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开,盯住眼前的人。
清懿这才发现,这人凌乱头发下的脸,其实算得上清秀,只是酒意朦胧,多了几分狂态。
“多……谢。”他含糊道。
清懿垂着眸,微微颔首。
“不必谢我。”
她好像是不经意间开口,声音如霜似雪,“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陆游的诗,极好。”
第77章 歧路(一更)
◎姐姐交朋友啦◎
宴至半途, 盛瑾差人奉上以梅花点缀的各样小食酒水,供客人品尝。
趁着这个空当,清懿唤来碧儿, “方才没顾上椒椒,想来仍是同盛二姑娘在一处, 你去寻她来。这会子怕是要饿了。”
碧儿领命去了。
清懿虽记挂着妹妹肚子饿, 自个儿却懒怠动筷子, 略略尝了几口梅花蒸奶酥酪, 便觉三分饱,不再饮食。
耿三郎暗中注意着这头的情形, 借着众人四散饮酒闲谈的契机,他状似不经意擦身而过, “呀, 曲姑娘,饭食可是不合你胃口?一日三餐, 午食最讲究饱肚,饿着可不行。倘若你吃不惯这里的,我家侍童倒还带了几样府上的点心, 虽不是山珍, 胜在有几分滋味,如何?”
清懿垂头行了一礼,袖子下的手仍不紧不慢地摩挲着暖炉, “多谢耿郎君美意,小女心领。盛府的吃食别出心裁,不是它的缘故。我只因来时贪嘴, 在家多用了几块糕, 并不觉得饿。”
耿三郎定定看着她说话时的神态, 一时也没注意听她说了什么,只胡乱点点头,“唔”了一声,“啊,既然如此,倒也就罢了。”
清懿察觉到他的眼神,眉头轻蹙,唇边笑意愈发敷衍。
耿三郎还想说什么,却被突然赶到身后的老友猛地一拽袖子:“好啊耿兄,叫我好找,方兄他们都在等你呢,还不快去。”
耿三郎还恋恋不舍,想要回头说些什么,却被连拖带拽地弄走了,那老友还顺口打趣了他两句,清懿隐约听到只言片语。
“不过是个草包美人,你上回又不是没见识过……这回美之更甚,你就动心了不成?”
离的近的几个姑娘听了这话,暗暗打量清懿的脸色,却只见她神情淡淡,理了理斗篷,往园外走去。
有心肠软的看不下去,悄声抱怨道:“唉,我真真看不下去,上回这样,这回又这样。你们有所不知,曲家姑娘来京才半年功夫,前儿就因为不通才艺被挤兑了一番,闹得好生没脸。这会子,那几个才子佳人架势这样大,怕又要叫她难堪了。”
有不知内情的打听了起来,这人就细细将前事告诉她,一时间,这一圈儿姑娘家心中都不是滋味儿。
虽然,她们是大家闺秀,平日里也学得几样才艺傍身,可到底不是拿来吃饭的本事,技艺自然说不上精湛。时下攀比风气太盛,年轻学生又好风雅之事,每每集会,她们这些个平庸之辈,哪次不是沦为了陪衬鲜花的绿叶。
而鲜花一角,总归是固定几个出风头的人轮流当,诸如项连伊、耿三郎等。因此,热衷于办雅集的也就是这帮“鲜花”,谁又能知道绿叶的不忿呢?
她们一代入曲家姐妹的情境,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冷不丁的,与项连伊交好的一帮贵女走了过来,“没本事的不知勤学苦练,倒在背后挖苦讽刺本事大的人,这是甚么道理?脸面都是自个儿挣的。她没脸是她的事,你们可要替她出头?”
领头的女子是督察院左副都御史家的嫡女,因她父亲在项丞手底下做事,她又与项连伊是同窗,所以算得上是头号马前卒。
这女子穿着绛红色百蝶穿花袄裙,满头珠饰,傲慢的眼神扫过一圈年纪小的姑娘们,直把她们盯得缩头缩脑,才满意道:“你们年纪小,掌教娘子还没教你们识人的道理,别瞧见个弱柳扶风的就生出怜人的心。”
坐在角落里的小姑娘,原就是家世并不如何贵重的,又因年纪矮一头,哪里还敢多言,都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好了,莫要吓到她们。”项连伊隐在后面,这时才出头,一副斯文柔弱的模样,“妹妹们别怕,我知道你们误会我,所以今日也想替自己辩上一辩。”
她语气陡然低沉,眼眶微微湿润:“在旁人眼里,我爱慕虚名,事事要搏头筹。可我又岂是单单挣一个人的名声?
“我虽虚长诸位几岁,却也算不得是聪慧。为了这些虚名,我在人后苦练技艺,下了不少功夫,为的只是不让男人将咱们女子看轻。”
小姑娘们渐渐听进去,抬头看向她。
“雅集自古有之,仰赖天家宽仁,特开女学,让咱们女子同男子一道谈诗论画,这是何等殊荣。既然有如此之幸,咱们自然要齐心合力,哪能为着一些小事生出嫌隙,叫人看笑话?”项连伊言辞恳切,目光所及之处,姑娘们脸上隐隐有愧色。
“连伊姐姐,是我们不懂事了。”有人低声道。
“对,是我们误会姐姐了。”道歉接二连三。
项连伊仍然是那副温婉的神情:“无妨,你们年纪小,慢慢就懂这些道理了。”
小姑娘们顿时佩服她的气度心胸,倒有几分真心实意爱戴她了。
唯有最开头说话的圆脸女孩冷冷淡淡,不为所动,并不参与她们突然火热的畅聊。
项连伊余光瞥见这一幕,冷了一瞬,复又笑容和煦,越发热络地同旁人说话。
没一会儿功夫,角落里的氛围掉了个儿,其乐融融一片,笑声能穿过窗棂传出院门去,
不远处,避着风雪的廊下。
听到传至耳畔的笑声,清懿手上动作没停,依然转动着小玉磨,梅花不断地被碾碎,有殷红的汁液从玉磨中流到宽口琉璃碗里。
“曲姑娘倒气定神闲,里头那个连为女子挣名声这样的大旗都扯出来,可见今日的必胜之心。”盛瑾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推着巴掌大的玉磨,淡淡道。
清懿唇角微勾,语气平静,“倘或只要在纸上写写画画,弹弹琴跳跳舞,就能挣到女子的名声,那么这买卖也好做。”
盛瑾顿了顿,挑眉一笑,神情意味不明,“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那同她争这个名声有甚么意思?”
清懿抬眼看她,两个聪明女人的目光短暂汇聚,彼此默契一笑。
“那么我也问你,盛姑娘家中如日中天,又为何对女学动心思?”清懿不紧不慢道,“再者,你不久便要与皇太孙成婚,说是未来□□尊后也不为过。若是旁人,我必定要道贺,可你盛家强兵在握,外戚声势浩大,嫁到皇家可不是好事。”
“所以……”清懿缓缓抬眼,“盛姑娘坦途不走,偏走歧路,有甚么意思?”
盛瑾眼底笑容慢慢转变成愈发有兴味的神色,她撂开手里的玉磨,玉磨落在石桌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懿姐儿这么聪明,胆子却忒大。”盛瑾语气不辨喜怒,她垂着眸,用手指捻起一瓣梅花,漫不经心地揉碎,“你既知道我也许是未来的皇后,怎么敢在这时候开罪我。”
清懿头也不抬,自顾自把她手里拧出汁的梅花夺回来放到玉磨底下,又给她递上一块绢帕,“擦擦手,花汁易染色。”
盛瑾:“……”
第78章 囚徒(二更)
◎姐姐演戏啦◎
等待的回答落了个空, 盛瑾倒也没恼,接过帕子细细擦了手,目光却仍盯着清懿。
冷不丁, 才听清懿淡淡道:“我不曾开罪你,即便开罪了, 你也不会对我如何。”
盛瑾挑眉:“在我嫡亲姊妹眼里, 我尚且是个心胸狭隘、不择手段的人。难为你倒抬举我, 可有缘故?”
清懿将琉璃碗封上, 慢慢收拾着一桌狼藉,缓缓道:“起初, 我原想着满京城只有盛家有本事办一个风头压过项家的集会。于是我才让姑母来探你们的口风。”
“谁知盛家主母开口就是打听女学,言谈间是有意要开办第二个女子学堂。”清懿突然轻笑出声, 直视盛瑾道, “要钱,要地, 要人我都不奇怪,只是你们想借国公府的势,顺理成章开第二个学堂, 我便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子。”
“女学落地在国公府, 诞生于赵女官之手,起初只是小圈子。历经十数载,贵女们已为人妇, 又将家中女儿送至女学,女儿长大又嫁入高门。如此周而复始,半个京城的高官夫人都与这座学堂紧密相连。”清懿轻轻擦拭指尖余留的红, 眼底眸光如水般平静, “你对女学有意, 想必与这其中的好处脱不开关系。”
外头风雪不知何时停的,熹微的暖阳突然从云层后挣脱出来,投来一缕澄澈的光,照在盛瑾的侧脸。
“是。”盛瑾坦坦荡荡道,“你说得很是。就同你说得那样,以我盛家门楣,嫁与帝王家,反倒是苍鹰缚爪,甚至于是在我父亲头顶悬了一柄利剑。”
桌上有一壶凉了的酒,有下人远远张望,想上前侍候,却被盛瑾挥退。她自顾自斟酒,仰头一倒,动作间颇有几分不属于闺阁女儿的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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