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鲜肉豆沙粽
今天你扯我头花,明天我踩你绣鞋,只要是争不出高低的事,都要找到清殊这里来评理。年复一年,等到清殊升到了贤雅院,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女学大姐头。那些刚入学的兰心院小妹妹,因久仰曲四姑娘的传说,最爱跟在后面姐姐长,姐姐短,贤雅院的老同窗们没少为此打趣清殊。
“妹妹,不急。慢些说不打紧。”许馥春的嘴皮子搁清殊身上是利害,眼下对待哭抽抽的小姑娘却换了一副面孔,温柔得很,“来,把眼泪擦干净。”
打头的小姑娘很有几分义气在身上,她急急道:“哎呀,姐姐,不如让我替雅君说!是这样的……”
然后她噼里啪啦不带喘气地将前因后果描述清楚。
简单来说,就是这位叫雅君的姑娘被隔壁院里嘴贱的男同学调戏了。
调戏二字可大可小,在重礼法的时代,即便学堂的环境相较从前宽松了许多,但在男女之防上还是需得守着分寸。真要有男学生敢侮辱清白人家的女孩,那他的仕途声名也就葬送了。除非这人就是个狗胆包天的登徒子,否则断不会急色到这种地步。
许馥春追问道:“再说清楚些,是怎么调戏她了?”
小姑娘气得手舞足蹈:“雅君去梅园采花,并不知男院也在那处上画艺课。雅君误闯他们的凉亭,那登徒子故意用花枝掀开她的帷帽,还嘲笑她脸上长了痣,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引得一班的男学生都在笑她!”
一旁的孟雅君哭得更凶了,她哽咽了好久,才颤着声道:“元霜,不说了。”
柳元霜顿时哑火,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心中不由得为好友憋屈。
“那小王八羔子是姓甚么?谁家的?”盛尧抱臂站着,一脸不爽。
“盛姐姐,他是竹修院的,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姓,但是只要再见他一次就能认出来!”柳元霜愤愤握拳,转念又想到甚么,声音低了下去,“只是,我听说竹修院里那个领头的是平国公府的小少爷,叫程钰。也是个极霸道护短的人,姐姐们惹上他会不会有麻烦?”
程钰?
此话一出,贤雅院众人神情很是微妙。
许馥春挑了挑眉,干咳两声,憋着笑道:“既然是程钰,来找你们殊姐再合适不过了,由她替你们出头,保管对面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柳元霜为首的一众小姑娘立刻两眼放光,看向清殊。
连带着孟雅君都投来怯怯的眼神。
她已经是知道爱惜美貌的小姑娘,遇到这事心里别提有多难过,那一声声无知却充满恶意的耻笑,快变成她无法跨过的阴影。
众人目光汇聚之地,清殊终于放下托腮的手,递出一条干净的手帕递给小姑娘,耐心等她擦干眼泪后,又轻抬小姑娘的下巴,凝神细看。
孟雅君不大敢直视她的目光,更不想让自己的脸暴露在旁人的视线里。因为眼前的姐姐美丽得让人自惭形秽,低到尘埃里。就在一颗心七上八下无比忐忑的时刻,她听见熟悉的声音笑道,“听他们浑说呢,你那是美人痣。”
美人痣?
孟雅君呆呆地抬起头,睫毛微颤。
清殊被她的模样逗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发甚么呆啊小美人?走罢,姐姐带你上隔壁去,找到那登徒子给你道歉。”
作者有话说:
妹妹的出现难得不值得鞭炮齐鸣吗!
妹妹出现了,小晏还会远吗!
第91章 归来
◎妹妹生气啦◎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梅林, 盛尧熟练地掏出偷来的钥匙,打开分割男女两院的角门。
她们到时,男院正逢课中歇息, 几个躺在湖边晒太阳的男学生睡得迷迷瞪瞪,不经意抬头, 结果看到一群女学生气势汹汹而来, 惊得瞪大眼睛。
“几……几位姑娘有何贵干啊?”男学生慌脚鸡似的整理袍带, 另一只手扶着歪掉的头冠。
清殊并不搭理, 只让开一个身位,对孟雅君道:“瞧瞧, 那人在这里面吗?”
孟雅君躲在许馥春背后,探出脑袋环视一圈, 小声道:“不在。”
“嗯。”盛尧又将她护在身后, 率先迈开步子往前走,“那去里面找。”
“诶!诶!盛姑娘, 曲姑娘,你们究竟所为何事?不如先同我说上一说,否则你们女子如此明目张胆地踏进我们男学堂, 彼此脸上都不大好看啊!”有个貌似小管事的男学生小跑几步追上来, 喘着气道。
被这动静吸引过来的男学生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些认出盛尧和清殊的。
过了那阵惊愕的劲头儿,他们反倒是惊喜大过讶异。要知道学堂里规矩甚为严苛, 平日里别说女学生了,连一只母蚊子都不得见。有时候,一些骚包些的男学生还会刻意翻墙去梅林, 假装找丢失的东西, 实则就想去看看对面的姑娘。毕竟是一群十来岁的小少年, 春心萌动的年纪谁不想让隔壁女学生目睹自己吟诗作画的风采。这会子正好遇上隔壁最为知名的两位姑娘,彼此心里都猫抓似的。
说起她二人的知名源头,又是一桩陈年旧事。
五年前,清殊为救姐姐,不得已跟着盛尧一同翻墙去男院,结果在人家墙顶趴了许久,还是某人给接下来的。因目睹的人甚多,这件事在男院传个遍。第二次就是淑德院宣战事件了,也是清殊盛尧两个人起的头,自此这两个人在院里可谓声名远播。此后她们行事收敛了许多,但是随着这一批的学生年纪渐渐长大,他们慢慢发现,这两个姑娘好像……呃,有点好看。
读圣贤书不代表把脑子读傻,还是分得清美丑的。
学堂建立日久,才子年年有,而美人,尤其是放到整个京城都数一数二的美人少有。只不过,欣赏归欣赏,真捅到正主面前还是不敢的。毕竟美人除了美,脾气暴躁也是出了名的。
果然,暴躁美人们仍然不想搭理人,齐齐回头看向许馥春。
许馥春:“……”
当了五年的院内小管事,兼官方擦屁股大师,前面两个惹事精眼风一扫,许馥春就知道她们的意思。
“咳咳。”穿着水绿衫子的清秀佳人清了清嗓子,旋即摆出一副端庄的神情,走上前交涉道:“郭公子,你们竹修院有一名男学生对我们兰心院的人出言不逊,还请你把院里的人都叫来,我们要找人。”
“兰心院?”郭公子一愣,目光扫过躲在后面的孟雅君,顿时恍然大悟,心下明白是哪桩公案。
只是,他却犹豫半晌,吞吞吐吐道:“姑娘们兴许是误会了也未可知啊,兰心院的师妹们年纪小,心思细,我们男子说话不把门,但也是无心的。咱们一同在学堂念书,自然要以和为贵,凡事坐下来好好商量,莫要起冲突。”
他说话小心翼翼得很,许是知道曲盛二人的光辉事迹,实在不想把事闹大。
“胡说!那人才不是无心的呢,他就是故意嘲弄雅君,非要把她说哭才罢休!”柳元霜愤愤反驳。
郭公子还想和稀泥,却见盛尧眉头一皱,很是不耐:“说那么多废话,把人叫出来让我们问清楚不就行了?”
她话说得忒不客气,郭公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碍于这学堂是她家开的,实在不敢反驳。
周围不乏有高官家的公子,心里多少有些不忿,忍不住嘟囔道:“你说出来就出来?算老几?”
盛尧耳尖,听了这话,怒火腾地涌上心头,立时就想冲上去吵,身旁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她。
“和他费甚么口舌,他算老几?”清殊状似不经意对盛尧说话,甚至还笑了一声。
“你!”现在七窍生烟的轮到那人。
清殊并不理他,只对郭公子道:“出言不逊的是那一个人,并不是你们整个竹修院。我们也只找他讨个公道,你又何必替他遮掩?”
“并非是我要遮掩,我是为姑娘你着想!唉,我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里外都不是人了。”郭公子满脸苦相,闷声道,“那人是金吾卫上将军家的六公子,王六郎,平素最是个混不吝的。曲姑娘你脾气也冲,真要同他对上也落不了好。”
王六郎?清殊眉头一皱,尚未开口,正主就自己出现了。
“诶,郭二你满嘴嚼蛆呢?我王耀祖怎么你了,凭你也在背后败坏我名声?”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推开众人,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
王耀祖伸手拨开郭二郎,挤到清殊面前,好生理了理衣冠,换上一副笑脸道:“曲姑娘,先头得罪你们兰心院的小丫头,我给她赔个不是。诚然我并非有意冒犯她。实在是曲姑娘尊驾难请,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好让你贵脚踏贱地啊。”
“记得那天是九月初三,我第一次见到你。虽然隔着老远的梅园,但是你的身影已经刻进在下的心里。”此后半刻钟,所有人听他滔滔不绝表达爱慕之情。
“?!”众人都愣住了,包括竹修院的人也对此举叹为观止。
大家都是读书人,多少要点脸面。王耀祖因父亲升迁才半路进学堂读书,夫子在讲课,他就在打呼,并不太知道脸面为何物。
姑娘们也怔了好一会儿,只有盛尧最先反应过来,怒骂道:“登徒子,凭你也配?!”
“我怎么不配?我父亲是朝中新贵,统管京城五万精兵,论品阶还高曲家半个头呢,还能委屈了殊儿不成?”王耀祖反驳道。
“闭嘴,你最好自重,姑娘家的闺名也是你叫的?”盛尧指着他的鼻子骂,然后随便拎出一个男学生,喝道:“你们竹修院真是好没道理,这样没皮没脸的人也要,程钰呢,把他找来,我们同他说去。今天这事没完!”
“就是!叫他来!我们新账旧账一块儿算!”众女纷纷响应。
看这群女学生个个火冒三丈的样子,怕是要出大事,那学生忙不迭去找头儿。
王耀祖后知后觉有些发怵,却见清殊并无怒色,他心里又一喜,凑上前道:“怎么?曲姑娘觉得在下如何?”
“如何?”清殊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一字一句道:“看来,我这两年真是修身养性久了,新来的居然能问我这样的话。”
前一刻,王耀祖定定看着清殊笑,电光火石间,谁也不知道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只听他一声响彻天际的惨叫,“啊!!!”
天边飞鸟惊蹿,众人闻声回头,只见王耀祖佝偻着背直不起身,露出痛苦的神情。
差点跑掉一只鞋才赶来的程钰目睹这一幕,扶着额痛心疾首道:“唉!还是晚一步!”
没有阻止一场断子绝孙的惨案发生!
清殊悄无声息地收回腿,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无辜地看向程钰,“哟,你来啦?够早啊。”
程钰这几年个头儿蹿得很快,十来岁的小伙子已经像堵墙似的高大壮实,正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们最羡慕的那类身板,这也是他被拱作头头的原因。
现下这个大块头一点儿也不孔武,站在比自己瘦小许多的少女面前,可怜得像只大狗,“哎呀清殊妹妹,有甚么话不能好好说嘛,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事儿我也知道,耀祖这个人事嘴欠,心不坏。他既然道歉也就罢了!”
清殊嗤笑一声,冷道:“真有意思,他们说你护短我还不信,原来你还真是甭管香的臭的都护着啊。他的道歉是对雅君说的吗?即便道歉了,雅君说原谅他了吗?一句无心之失就弥补伤害是吧,那好,方才我也是无心之失,还请原谅则个。”
程钰苦着脸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他不过言语冒犯两句,你却下这等死手,真有个万一岂不是给你自己也找麻烦?”
清殊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熟悉她的人已经知道,这是动真火了。
“一个比你们小那么多的姑娘,说话也不积点口德,还觉得言语冒犯之罪不过尔尔,那我跟你不是一路人。还是那句话,不道歉,这事没完。”
程钰被那句“不是一路人”激得脸色涨红,现下也生出几分恼火,“你因着这些鸡毛蒜皮就要同我生分?!”
“我认识你吗?”清殊话赶话就要刺他两句,不远处又有一个锦衣华服的秀气公子来了,他三步并两步挤到两人中间,笑容和善道:“好了好了,都在气头上,别说伤人的话啊。”
秀气小公子是被搬来做和事佬的晏徽容。
也亏得郭二郎聪明,想起永平王世子正在学里借读,于是赶忙将他请来。
毕竟满学园也找不出第二个地位高,脾气好的主子能来调节这桩即将白热化的官司了。
“这样,都听我的。王六郎冒犯孟姑娘在先,其后又言语不当,唐突曲姑娘。你需得同她二位道个不是。”晏徽容道。
王耀祖虽然心有不甘,碍于晏徽容的身份,还是老老实实地冲孟雅君鞠了一躬,“是我的不是,还请姑娘原谅我一时之失。”
“再加一句,今后不许再犯。”清殊环视一圈,“如若再有这样的人,不必叫世子出面,我一样有法子对付他。读书人要脸面,估摸着也不想在金榜题名之前先叫京里的人先知道丑名罢?”
这话就是货真价实的威胁了,众人都见识过这个小女子的厉害,要是惹急了她怕是真会付诸行动。
清殊那一脚有分寸,既让他疼上一会儿,又不至于伤了根本,王耀祖能动弹了,只能又鞠躬道:“是,我不敢再犯了。”
“你原谅他吗?”清殊问。
孟雅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眼底又忍不住湿润。
“大胆说,没有人规定道歉了就必须原谅,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受伤害的是你自己,旁人没有受过你的罪,就不能替你原谅他。”
孟雅君嘴唇颤了颤,望着清殊的眼睛里盛满了激动的光,她小小声道:“谢谢殊儿姐姐。”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抖着嗓子道:“我接受你的道歉,我知道应该原谅你,可是我还是很委屈,不大想原谅你。我还没有读很多书,可是我知道一句话是恶语伤人六月寒。你的一句无心之言,却让我难过很久。你现在虽然在道歉,可是我看得出来,你不是真心知错,你只是觉得殊儿姐姐小题大作。所以,我不想原谅你。”
微弱却清晰的话语落在所有人的耳中,不知怎的,众人都沉默了。
他们自诩读圣贤书长大,却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曾明白,直到苦者发声,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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