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周秉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太阳,若有所思地问,“既然生性节俭谨慎又从不与人交往,他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置个?私宅平白无故地放着落灰,甚至鲜少有人知晓?”
谢永顺手把?一张歪倒的椅子扶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宫里的小内监出身?,没有半点背景却熬到他那种位置,实属不容易,不知在背后吃了多少苦头。偏偏正是前途看好的时候,这人做出这种毫无预兆的事情?,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敢在皇帝的御膳里下毒,这人不是嫌命长?,就是脑子抽筋了。
乾清宫总管太监高玉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能入他的眼甚至收做干儿子,说明高金英极会做人。让高玉这个?老成精的家?伙都看走了眼,就可想而知高金英的功夫用得极深极妙。
周秉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一个?在外人眼中木讷稳重的老实人干出泼天的祸事?
不管是不是被?人胁迫,这人铤而走险之前绝对有不可挽回的理由。
谢永小心窥看着年青上司的脸色,“我亲自带着弟兄已经搜查过好几遍,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不知道是不是慎行司的人抢先来过,反正这里跟水洗过一般,他家?里连写字的纸片都没有。”
慎行司的手脚自然是利索的,但绝不会这样无声无息,因为没有必要?。慎行司的主官既然接手了这么个?麻烦事,肯定要?给皇上和朝臣们一个?交代。
周秉相信,在谢永找到这个?破地方之前,没有人抢先一步到过这里。
慎行司虽然人多势大,但是显然把?这个?地方漏掉了。那么高金英在最后一次离开?这里时,有没有留下哪怕一点可疑的痕迹?
周秉慢慢坐在窗前,直直盯着院子里斑驳肮脏的墙根。
心想要?是自己是高金英,下定决心要?干一件轰轰烈烈甚至可以改换朝史的事情?时,总归与平日会有所不同的吧!
好像有薄纱一样的东西忽然笼罩在这个?小小的斗室,周秉成了一个?淡然的旁观者。
他冷眼看见那个?身?材瘦削的男人安静地坐在同一把?椅子上,也以同样的视角看着外头生了青色苔藓的墙面。
尽管阳光粲然,尽管市井喧嚣,尽管人声嘈杂,却与这处僻静小院无干。
过了好一会男人起?身?,到镜架前洗了脸,揪干水分?后仔细叠好毛巾。甚至还?好整以暇地看了一下镜子里头面目模糊的人,有可能还?笑了一下,这才转身?关门离开?……
周秉猛地回头问,“你们把?这屋子里的东西全都翻看过了?”
谢永知道这位大人看着清贵,其实心细如尘,赶紧点头回话。
“兄弟们全部都看过了,连被?褥都拆了看过,没有找到一张有用的东西。外头小院的石板也撬开?看过,没有新动过的痕迹。原先我还?以为这人被?人冤枉,现在看来是老早就做了赴死的打算……”
事态反常即为妖。
只有怕被?别人找到蛛丝马迹的人,才会提前把?自己的私密之地收拾得雪洞一般空无一物。
周秉的头微微侧着,两道目光冷静中透出一点冰凉的沉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
这人眉眼生的再好看再儒雅,也掩饰不住他偶尔才流露出来的一丝武人才有的狠辣戾气?。
谢永只在那些长?期侵淫在官场的酷吏身?上看见过这种戾气?,所以直觉这时候最好不要?惹他。
周秉没有察觉身?边人的晦暗心思,他在细细琢磨这件无头公案。
他现下什么证据也没有,唯一仰仗的就是自己比别人更会揣摩人心。别人的一个?挑眉,一个?嘴角无意识的微笑代表了什么意思,多半能被?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因为他在那一辈子待在行人司,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揣摩皇帝的眼神,揣摩重要?朝臣的举止,揣摩宫里各位得宠娘娘的喜好。
每个?人都说周大人长?袖善舞极会做人,其实不过是凭着一点小手段在各个?大人物之间取得微妙平衡。
但现在他知道了,这种小聪明何其脆弱。大厦倾倒之时,他连最微末的体面都不能保存一二。
别人只看得到他处处鲜花着锦,哪里知道他背地里是步步如履薄冰。
周秉白玉一样修长?有力的食指缓缓从窗沿处划过,仿佛代替了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在自言自语。
“我要?是筹谋许久要?干一件大事,铁定有一个?让我一往直前的理由。或是为着一件事,或是为着一个?人。明知必死无疑下场凄惨,那么总得让这世上的某一个?紧要?的人明白我这样做的不得已,所以这个?私宅里铁定有什么东西是那人一看就能明了的……”
谢永不敢吱声,心中又浮现那种古怪的感觉。
这位大人每每一神神叨叨的,必定是有了什么发现。
偏偏要?用这种让人悚然缥缈的语气?说出来,仿佛外头骗人不偿命的神棍一般,但他却没有的胆子去打断这位天马行空的思路。
周秉转着圈圈,最后站在屋子正中,闭着眼微微抬着下巴。
更早之前,那个?男人留连地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浮起?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他知道自己应该走了。
但是浓重的不舍让他停下脚步,靠在墙角几乎不能自己。忽然想到什么,于?是做了一个?让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
虚幻离去,周秉站在相同的角落看着窗边一架闲置的木梯子,然后抬头打量着屋顶司空见惯的整面承尘。
这个?木梯子出现得真是古怪,这处屋子好像没有地方能用到这个?物件……
谢永满脸莫名其妙,也跟着像长?颈鹅一样看着上头,过了一会才困惑地问 ,“大人,我让底下的兄弟查看过上头,没有隐藏什么匣子之类的物件,就是一个?普通的棚顶子……”
周秉忽然一笑,眉目冷隽清俊,“你没觉得奇怪,这屋子收拾得如此?简洁,这承尘却好似花哨得紧……”
谢永这时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头一看果然如此?。
屋子顶部糊满了蓝色底子的高丽纸,仔细看时上头还?有细细的暗纹。这东西虽然不贵可也算不上便宜,跟屋里的寒酸摆设怎么都透着一股不搭。
其实民间的富户尤其喜欢装饰屋子,用来待客的大厅更是重中之重,承尘上会饰以各种各样的花纹雕刻和彩画。别家?倒也罢了,这高金英屋子里的陈设如此?简陋,怎么会另花银子在用处不大的顶棚上?
谢永暗骂了一声自己,活活一个?睁眼瞎,难怪一进?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赶紧瞪大眼睛仔细寻找,就见上头的花纹虽然算不上繁复醒目,但却看不出半点所以然,更没有什么明显的字迹留言。
谢永知道大人必定是看出了什么,不想被?人小瞧,忙让外头的人把?木梯递进?来,准备爬上去细瞧。
周秉一把?拽住他,对这位下属见风就是雨的行为有些无可奈何,提醒他,“既然高金英用办事如此?周密,怎么会留下字迹或是书信作为把?柄?你想在上头找明显线索,纯粹是无稽之谈。”
谢永也算是个?聪明人,但被?衬托着像个?棒槌,好在知道自己的脑子赶不上这位的速度,赶紧认低。
“大人不要?卖关子了,我就是个?粗人,绕不来这些费脑子的东西。我看这承尘也平常,除了稍稍工整富丽些,也看不出别的!”
京城稍稍富裕讲究的人家?在屋□□点承尘之类的棚顶子,简直不要?太寻常。
周秉调整了一下自己所站的位置,这下看得更清楚了。
他仰着头悠悠一叹,“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这承尘所用的高丽纸原本是没有花纹的,这上头的纹路其实是后来一笔笔添上去的 ……”
谢永能以一介白身?晋升为小旗,从前又在顶头上司的上司刻意打压下活下来,而且还?活得不错,自然有过人之处,只是一时大意没有想通其间的关节罢了。
这时候瞪大了眼睛一路细瞧,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106章 第一零六章 联珠忍冬花的隐喻
这时候外面?的日光正好。
细看过去, 这一整幅承尘的有几处边角的确是素面?,只?有中间的大块地方是人为勾画得?清晰圆满的联珠忍冬花纹。
谢永暗暗咋舌,面?上?尤不可置信。
这屋子虽然不大, 糊着承尘的地方却也?不算小。但是一笔笔地往上?手绘纹路繁杂的暗纹, 凑近细瞧之下尤其绵延不绝蔚为壮观,这姓高的太监脑子不是有毛病吧?
没道理用?来糊承尘的纸张还费这般水磨功夫, 又没人会多加注意……
周秉也?看着那?些绘制精细的密密纹路。
他知道自己的脑子算不上?聪明?, 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见多识广,也?许还要加上?那?么一点点细心和运气。
“就是因为司空见惯, 咱们的人进?来才没有发现这点异常。忍冬花算不上?特别,但对于?高金英这种人来说?肯定有非常重要的涵义, 要不然他不会费这么大劲。再说?这屋子里什么都舍弃了, 唯有这片承尘还算完整……”
只?要稍稍正常,没谁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谢永脑子不够用?了,不住挠着后脑勺, “高金英只?是个太监,难不成他死前还有什么无法释怀的私密之事?”
太监是无根之人, 只?怕很少人会想到他们会生出?另外的隐秘心思,所以历届皇帝才敢大胆用?他们。但皇宫是天底下权势最为集中的地方, 能把许多正常人变成吃人的鬼魅。
周秉两辈子加起来待得?久远至极,自然明?白?这一点, 所以以一种“你不懂,这里头的水深得?很”的模样背着手悠悠叹气。
“太监也?是男人,也?有七情?六欲。要是我猜的不错的话,能让他到死都在惦记的, 兴许是对他有大恩的人,还兴许是暗地相好的宫女子。你悄悄再去查一下, 看看他周围有没有私下来往甚密的女人……”
皇宫严令禁止太监和宫女私下来往,但这却是屡禁不止的事。毕竟宫门深深,身边有那?么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也?可以打发孤独寂寞。
周秉想了一下又低声嘱咐,“或许是宫女或许是有品阶的女史,特别是冯太后宫里的更要仔细查一查,尤其要注意名字当中有忍冬二字,或者格外喜欢忍冬花的人。”
忍冬花的花蕊细小,很少有人会簪在头上?。
周秉直觉这满棚工整的忍冬花多半代表着一个女人,也?许还是一个和高金英有那?么一点意思的女人。
到目前为止,这些全都是毫无根据的猜测。只?凭一些手绘的忍冬花,就得?出?这样似是而非的结论 ,实在是过于?牵强,于?是一向尽心尽力的谢永迟疑着没有立刻动身。
“大人……是说?这其实是一个天仙局,冯太后想给皇上?好看,就干脆派有颜色的宫人勾揽高金英,让其在皇上?的膳食里下附子,其实何必这样迂回?这件事一闹出?来就无可收拾,即便现在没有切实的证据,皇上?只?怕也?会抢先怀疑是那?边动的手脚……”
景帝和冯太后早就是临界撕破脸的地步了,之所以没走到最后一步,是因为这对半路搭伙组成的母子还要在天下人面?前维持母贤子孝的镜像。
周秉觉得?自己先前的思路没有错。
这世?上?有些事看起来全无头绪,就是需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要不然一辈子都说?不出?所以然。就像从前那?个看似精明?实则傻到家的自己,落到最后的下场完全都是年青时的张狂自大,且不知收敛所致。
淡蓝高丽纸上?联珠忍冬花泛着清冷的辉光,恍惚间竟然有一种华丽至极的错觉。只?是外面?的光线一晃,那?点错觉立刻就不见了踪影,映衬着满室的寒酸。
周秉向上?看了一眼,抿着嘴唇伸出?手指点了点,脸上?的神情?专注而锋利,语气却淡然无波。
“这边的墨迹要淡一点,那?边的一小块要深一些,墨迹深浅不一,说?明?是最近时日才新绘制的。高金英心中有执念,最起码对那?位是用?心颇深,每每夜深人静就在此处一个人思绪万千,笔下却化作千朵万朵的忍冬花。”
这整幅高高悬起的墨迹竟然没有一丝杂乱,单凭这一点就可以想象画者的极度在意。
就连周秉也?忍不住遐想赞叹几句,“有些人像火山一样,外面?看着沉默寡言不与?人结交,其实骨子里头里头全都是炽烈滚烫的岩浆,一旦找到宣泄口就要毁天灭地!”
青年脑子转得?飞快,一边慢慢踱步一边审视,忽然停了下来。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呼啸而过,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眼前的东西误导了。
“这间屋子如此偏僻,又收拾得?这么干净,连片多余的字头都没有,我们都是阴差阳错地找到这个地方来,他隐瞒情?人的存在实在没有必要。除非……那?个需要隐瞒的人,其实并不是冯太后特意派来的人……”
做事何必舍本求末。
冯太后在内宫跋扈将近三?十?年,有时候连先帝的面?子都不给,根本就没把小皇帝放在眼里。加上?她素来不是省油的灯,这种迂回的手段不是她的风格。
高金英转了一大圈子,怎么看都有刻意误导的嫌疑……
谢永站在原地,有些跟不上?这位跳跃的思路。
实在不好意思说?大人你是办案子,不是在戏园子里编折子戏。话头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当了这么久的差,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何况大人说?的细究下来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反正无事,他干脆就顺着这个思路往上?捋,“姓高的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什么,他背后的主使人到底是谁?冯太后在事情?出?来时就处置了大部分乾清宫伺候的人,为了这个皇上?早就心里窝火至极……”
西苑的那?场乱子虽然没有传到外头来,但该知道的这会应该都知道了。
周秉心头猛地跳了一下,越发觉得?自己先前的推断过于?草率。
于?是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些冷,声音也?慢了下来。
“我听说?高金英从被抓获时起到最后身亡,没有吐露过一个字,更没有喊过一个冤字。连我最初都以为他是一个不打眼的马前卒 ,是含冤莫名的。现在看来,即便是个小卒子也?有自己极力想庇护的人……”
就是不知高金英如此费尽心机想庇护的人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思维跨度实在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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