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谢永抬头看着那?些下笔干净漂亮的忍冬花纹,忍不住插了一句话,“就单凭这一点点的异样推测出?高金英背后有个人,也?许还是个与?他有牵扯的女人,是他拼死也?要维护的人,是不是有些牵强?”
若不是他还有几分脑子,险些要脱口说?这位上?司实在是异想天开。没根没底的事,让大人说?得?活灵活现,就像亲眼看见过一般。
两世?为人,周秉见过的鬼魅事也?许比别人吃的饭都多,就怜悯地望过来一眼,话语却毫不客气。
“你没相好的,体会不出?这份浓密炙热。能让一个大男人费这份水磨功夫,若不是有个心心念念的女人,就是他脑子发抽,对徒手绘制这种联珠忍冬花有特别的狂热癖好!”
谁会有事无事地搭着木梯子画自家的顶棚,那?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干。
谢永嘴巴张开又合上?,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默认。
现在不但要查高金英,还要细查这位三?品大太监曾经悄悄喜欢过的女人,实在是难为人 。且高金英素来谨慎,宫里和他交好的太监都没有几个,到哪里才能查出?他的心仪之人是谁?
谢永一时间头痛不已,但现在的状况已经陷入僵局,慎行司费了老大的劲都找不到高金英的动机,以及背后的主使之人,皇上?和太后也?因为这件事古怪的僵持着。
眼下周秉不着边际的异想天开,好歹还是条可行的思路。
周秉把一摊子事全交给谢永,觉得?今天的公差到此为止。毫不愧疚地左右张望了一眼,甩手就骑马去了东来顺。
这家名字叫东来顺的清真?馆子以羊肉汤出?名,但是店里的卤煮咸栗肉的味道很不错,吃起来有一种特别的咸香。谭五月无意间吃过一回后赞了一句,所以周秉特地拐弯过来准备买两斤捎回去。
这种时时把别人的喜好放在心上?的感?觉实在太过新奇,品尝过无尽繁华富庶的周秉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丢人。
他活了这么久,头一次明?白?那?些平民百姓口中的老房子着火是什么滋味。
小伙计刀起刀落飞快地片肉,一边忍不住多看两眼。
周秉今日出?门公干穿了一身肃青色的公服,束了一条掌宽的牛皮腰带。那?衣服素净得?很,只?在下摆上?绣了一点碎金的柿蒂纹。但因为他身量颀长面?容清俊,即便是这么一身叫人敬畏的锦衣卫服饰,也?让人看得?转不开眼。
周秉接过小伙计递过来的纸兜子,闻着扑鼻异香心情?好了许多。
他从小就因为相貌出?色是被人看着长大的,对于?别人的目光倒不是很在意,何况小伙计也?不是白?看,临了时还好心地给了一根腊肠作添头。虽然不差这点东西,好歹是份心意。
正准备拍马离去时,就听旁边的一架小马车上?传来一声甜糯的叫唤,“静山哥哥……”
这世?上?现如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
小马车打造得?结实稳重,从外头看上?头的装饰不打眼,半掀开的帘子露出?一个清丽人影。
年青姑娘穿着一件淡蓝色绣着八吉如意纹的褙子,头上?是两支仰瓣纹的莲花簪子,看起来又素净又端庄,面?上?丝毫没有皇家之人的骄纵气息。
周秉僵直着身子,好半天才转过头慢慢行了一礼,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礼数周到地低声问候了一句。
“您怎么有闲暇到这种市井之地来,当心……知道了要责怪,且被不长眼的闲人冲撞了也?不好……”
话语虽然客气温和,但细听却有一丝疏离之意。
荣寿公主看着青年泛着一层犹如月光般冷辉的面?颊,心里有酸有苦。别人都羡慕她有无边的富贵和尊崇的身份,可是这世?上?终究有她难以索求的东西,譬如眼前之人的垂顾。
撇开那?些叫人沮丧的情?绪,荣寿公主端着完美无缺的笑容,好像两人初初相识时的毫无芥蒂,“在宫里头待得?闷气,就特意出?来走走。听说?这家的栗子肉好吃,特地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巧就遇到了你……”
语气轻快持重,符合她公主的身份,仔细听还带着一抹如同邻家妹妹般的温婉妩媚。
仔细论起来,景帝和周秉是奶兄弟,荣寿公主是景帝的嫡亲妹子,荣寿公主称呼周秉一声“静山哥哥”也?不为过。
周秉冷眼一看,就知道这架看似平常的小马车周围明?里暗里不知围了多少的护卫。
这位公主和她喜欢微服私访的兄长一样,骨子里都爱这种大隐于?世?的低调做派。这架马车停在大街上?半天不走,已经有乖觉的人在不住打量。
周秉心中微冷面?上?却丝毫不显,笑着举了一下手里小纸篓,“我也?是听说?味道不错,特地过来给我媳妇儿捎上?两斤,就不耽误您的行程了……”
第107章 第一零七章 咸栗肉
青年礼数周到地恭谨退后, 跳上马像风一样席卷而去。
荣寿公?主仍有?不甘,却?只能看着人远远离去。有?些人有?些情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且她喜欢的就?是?周秉身上的那抹目中无人的狂肆。
身旁的侍女青栀小心翼翼地咬着唇, 小声骂,“这人和周家都统统不识抬举, 公?主明里暗里透露了?多少消息, 就?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做,偏偏他还把那个乡下女人巴巴地当回?事。就?是?林夫人, 原先口里说得好好的,到后头就?全然变了?……”
荣寿公?主提了?提身上茜紫色的月华裙, 脸上也浮起一丝无奈 , “我堂堂公?主之尊已经够低三?下四了?,难不成还要我去找皇帝哥哥求一道圣旨,明明白白让周秉把那乡下女人休了?不成……”
她有?自己的骄傲, 再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也丢不起这个脸。
青栀有?些失望, 却?知道以公?主的身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难得的了?。心里不免惋惜, 就?把在心头盘旋许久的主意小声说出?来,“林夫人倒是?有?那层意思, 不足为虑。妨碍的就?是?谭氏,若是?她不幸意外身亡……”
荣寿公?主自幼生长在兴王府,并不是?一味的单纯无知。
听了?这话后心中不免一动,良久摇了?摇头沉吟, “不是?我不敢,而是?我做了?这些手脚之后终究会被周秉察觉。我总觉得他跟从前大不同, 那双眼?睛好像看得穿许多。要是?让他心里存了?芥蒂,我们恐怕再难回?到从前……”
小夫妻最要紧的就?是?和美顺遂,还没有?成亲就?弄出?这么多事,起码寓头就?不好。
青栀虽然是?个奴婢,却?也跟着习了?一股子心高气傲,看不得主子为此情伤,说出?口的话就?有?些恨恨。
“这个周秉好好的翰林院进士不当,偏要去当什么锦衣卫,没得让人看低一等。我看他出?去办了?几趟差事,连性子回?来也野了?许多,连话都不知多回?几句,公?主不如放开?心思另外择良人……”
同样的话已经隐晦地提过好几回?了?。
街面上有?热闹的叫卖声,小马车上的帘子放了?下来,荣寿公?主撑着额头苦笑?,清丽的面容浮现一许愁容,“有?这么容易就?好了?,我总记得他从前对我的种种好,这样一想就?更丢不开?手……”
青栀憋了?口气,她知道自家主子从小锦衣玉食,脾气虽有?些骄纵,但其实最是?心肠软,做事往往顾忌这顾忌那。心里打定主意,不如寻个由头把谭氏悄悄处置了?。万一事情败露,大不了?她就?咬紧牙关出?来担这个责 ……
因为心情不虞,荣寿公?主恹恹地回?了?皇宫。门外有?宫人禀报,说明寿宫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因为冯太后和景帝那点看破却?不说破的干系,两边一贯井水不犯河水。荣寿公?主想不通这不年不节的,明寿宫又?准备唱什么戏,想了?一下就?随口吩咐见上一面。
来送东西?的是?冯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赵姑姑,笑?得跟朵花一般,“都是?些乡野常见的小物件,太后娘娘想公?主从小金枝玉叶的恐怕没见过,就?让娘家人送进来一些。公?主或是?自用或是?赏人,都随意……”
赵姑姑话语热络,却?把身后一个身形高大面貌英俊的青年推了?一把,“这是?太后娘娘的一个远方侄孙,嘴舌还不算笨。这些乡下的物件说起来有?趣,不妨让他说几句解闷……”
荣寿公?主一见那人涨红着一张脸唯唯诺诺的,就?知道冯太后想给自己做媒的心思还没有?歇。
虽然出?门时父王母妃一直告诫自己要谨言慎行,但她再也不愿受这个窝囊气,于是?手里的茶盏放在桌上的时候动静不免重了?一点。
跟过来的青年正是?北镇抚司五品千户宋朝阳,本来他有?一肚子的趣致可以说,这会偏偏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小臣……臣进宫前刚在东来顺买了?几斤咸栗肉,这东西?吃起来不柴不腻,公?主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尝上一点!”
声音又?大又?响,跪在地上的青年服饰虽然精致,但是?因为神色拘谨所以显得又?村又?蠢,站在后头服侍的宫人已经忍不住小声笑?出?来。
荣寿公?主却?难得沉默了?,她想起半个时辰前也有?人到东来顺买了?几斤咸栗肉,巴巴地拿回?家去……
原先她没有?担心过周秉的乡下老婆,连眼?尾都没有?扫过一回?。
不过是?奉长辈之命仓促结下的亲事,两个人之间能有?什么情分,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周秉到底放了?几分心思在那个农妇身上?
头几句话说出?口,后头的就?顺当了?。宋朝阳半弓着腰一一介绍着自己带进来的东西?,吐字清晰言语恳切,远远看着就?很?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气度。
其实他老早就?派人盯着荣寿公?主的行程,又?撒了?不少银子,终于打听到这位今天去过东来顺。却?因为时机不巧耽误了?一点功夫,没有?买到闻名遐迩的咸栗肉,只能失望而归……
不过是?一点吃食,难不成还值当贵人惦记?
宋朝阳就?狐假虎威地拿了?锦衣卫的牌子让店家重做,准备热腾腾的呈上去。
他正费心思打点,怎么着也要在公?主跟前落个好。刚巧就?听说冯指挥使要给太后娘娘送些东西?,真真是?久旱来了?及时雨,他就?抢下了?这个露脸的机会……
荣寿公?主是?何等矜持的身份,难得赏脸用了?一块点心,尝了?两片咸栗肉,这才施施然地起身离开?。
不知是?不是?宋朝阳过于敏感,不过是?一回?非正式的觐见,等他再次转身时,他分明见那些眼?睛高于顶的宫人态度忽然变得和煦许多。
回?到北镇抚司,冯指挥使仔细听了?其中的细节,拍着宋朝阳的肩膀意味深长,“说不定你日后还有?天大的造化,本来我都已经不报希望。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公?主能软和地说上几句话,那就?是?老天爷开?了?眼?……”
宋朝阳兴奋地手都在发抖,勉强才抑制住即将沸腾的情绪。
等回?到住所,他一点点回?忆起宫里的点点滴滴。年青女郎身上绣着缠枝如意纹的缂丝衣裙微微一动,就?拂起阵阵难以明说的暗香。脚尖上镶了?两颗又?大又?圆的东珠,漫不经心地闪烁着皇家的气派富贵。
宋朝阳再一次无比确定,这样从骨子里富贵风流的女子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人。从前的他连想都不敢想,但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又?有?冯太后在暗处相?帮,也许并不是?一种难以企盼的奢求。
明德坊,府学?胡同。
周秉献宝一样把咸栗肉拿出?来,乐呵呵地表功,“我去的时候正好还有?最后半篓,我全都买来给你尝尝鲜。那回?我听你赞过,你吃吃是?不是?那个味道?”
坐在窗下的谭五月越发觉得这人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不免习惯性地数落了?两句,“给你娘看到又?要说三?到四,说不定又?要怪责是?我撺掇你不思上进……”
这是?老娘还是?老婆,周秉顿时气懵了?,“我娘她那张嘴巴你也不是?不知道,只要不理会就?是?了?,干嘛跟她一般见识?”
桌上的咸栗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谭五月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那天既然把话说开?了?,何必又?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偏偏周秉这会气性上来了?,也不理会她,洗漱干净就?直接上床拉了?被子,一个人面对着墙壁不做声。
他实在是?越想越委屈。
明明两个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大家各退一步既往不咎,对将来的日子也有?了?初步的规划。怎么才隔了?一两天,这女人无意间又?变得别别扭扭的,说的话夹枪带刺,怎么听都不顺耳。
谭五月看了?一会账本后也上了?床,两人背靠着背都不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周秉转过身来挨着谭五月,将头靠得紧紧的,“我今天去查案子,忽然想起你赞过一句东来顺的咸栗肉好吃。我不是?想你夸我,就?是?想咱俩的缘分好不容易重新续上,别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伤了?情分……”
谭五月的额头微侧,在他的耳边蹭了?蹭。
周秉顿时乐了?,笑?着搂了?谭五月的肩,“平常不怎么说话,如今一说就?像拿锥子在扎人,简直怕了?你了?!”
谭五月也挨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温顺地沉浸在周秉身上甘冽的松枝香里。
周秉肚子里什么气都消了?,喜滋滋地夸耀自己,“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从前你说什么我都记着呢。俗话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咱们两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强过从前你猜我我猜你百倍,就?是?荣寿公?主再使些阴毒手段也不怕……”
谭五月脸上的温和顿时消失无踪,“你确定那些……都是?荣寿公?主做的手脚?”
周秉冷笑?,“不是?她,也是?她下头那些猫猫狗狗。”
想起从前破事,谭五月一时间有?些恍惚,抬头看了?一眼?,“她一个番地上的郡主,靠着嫡亲兄长当了?皇帝才破格封了?公?主。她只怕喜欢你入骨,才会使出?那些层出?不穷的下作招式,再说她后头没人知道我是?不信的……”
谭五月就?事论事,语气里没有?寻常女人的酸意。
周秉眉头深锁,其实他老早就?有?一个隐约猜测。那位视若亲兄长的皇上,看着处处为自己着想,只怕才是?荣寿公?主行事狂悖的最大依仗。
今天白天在东来顺门口碰到荣寿公?主的时候,周秉费了?很?大气力才阻止自己拔刀想向。可再想一下,那些让人肝胆欲摧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荣寿公?主竟然是?无辜的。
难道荒唐半生,最初的起因竟然是?一段从未挂在心上的孽缘。
第108章 第一零八章 顺藤摸到一个大瓜
北镇抚司的人果然不是吃素的, 谢永跟京城的三教九流素来熟,顺着这条若隐若现?的藤不过三两天就又查出许多?新线索。高金英尽管为人低调细致,几乎是灰色影子一般的存在, 但雁过留声?人过留影, 还是露下许多?蛛丝马迹。
拿到详尽的调查书?时,周秉正在家?里捏山核桃。
这东西小巧坚硬, 果实又香又脆, 掰起来却极为费劲。周秉又挑又砸,费了半天功夫才扒拉了整整一盘, 随手递了过去?。
见对面的女人扫过来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 嘟嘟囔囔地辩白, “正巧坐着没事,你们?女人就是喜欢胡思乱想,有事就存在心里。从前我不懂, 如?今就多?做点贴心的事让你惦记,省得你一遇着一点事什么都不问, 甩头就回老家?……”
等人走远了,谭五月叹了一口气, 脸上热热的。她?又不是瞎子,怎么看不出周秉做的点点滴滴?
上一篇:我在仙侠世界被祖国征召了
下一篇:回到八零种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