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顾修远把腰弯的更低,这事他知道?,见,见了又怎么样?就他那副比石头还硬的性?子,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
他闭了闭眼,一脸无奈:“都是孽缘,姜眠……活泼大胆,言行直白,确实不同。他少时认准,心如磐石无可更改。微臣动了家?法,他也不肯。”
皇帝笑一声:“阿越一向有主意,劝和打都没?用,你是他父亲,就多为他操操心吧。”
“他不死心,就让姜家?彻底断了念头——姜重山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厌她之人?。”
这顾修远就不明白了:“但是……”
皇帝打断道?:“姜眠的心弱之症不是还没?第一次发作么。阿越年轻,又是这一副端烈的刚直性?子,遇上事,没?轻没?重的,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没?分寸的事。”
这话周太医连听都不敢听,把头死死低下去,恨不得连耳朵也捂住。
顾修远深深看了皇帝一眼,沉声道?:“是,微臣明白了。”
“阿越前?途无量,你身为父亲要多多操心,莫要让他甩开污泥却沾脏了手,日后?说不清楚。”
“是。多谢皇上垂怜。”
皇帝捏捏鼻梁,本想让他们退下去,忽然又想起?来,对着周太医:“那宴云笺如何了?”
周太医忙道?:“皇上,宴云笺乃乌昭和族人?,筋骨体质本就非同凡响,他们天生战骨,有极其可怖的愈伤速度,加之内息深厚,也无性?命之忧。休养这几日,倒比姜眠恢复的更快,破损的脏腑几乎愈合的差不多,折裂的四肢也都一一接正。”
皇帝望向窗外,沉吟良久。
“那就养着吧。”
“是。”
“给他正骨的人?是谁?”
周太医恭敬道?:“是许太医,皇上,许太医是正骨一科的圣手。宴云笺的骨节虽碎裂的厉害,但有许太医在,当是无妨。”
皇帝食指在桌上一下一下敲击,沉吟道?:“许太医的能力,朕自然知晓,只是他年事已高,手上不稳也难说。宴云笺的骨头断裂的厉害,他也未必能复原如初,不甚接歪,也未可知啊。”
周太医笑道?:“皇上,这个倒不必担心……”
他刚说出几个字,便无措地停下来,茫然看着皇帝陡然冷凝的目光。
皇帝淡淡道?:“不必担心?确实,太医院鞠躬尽瘁,但这些心力该用到?何处,自己也该有数才是。”
周太医额上沁出点点汗珠,语塞:“呃……”
同他一起?立于台下的顾修远侧头看他。
缓声提点:“周院首,乌昭和族人?本就站不直,行不端。什?么样的里子配什?么样的皮囊,本就不是什?么端方?的君子,何必做出芝兰玉树的仪态,正好?趁此断骨机会,给他一并修修。周院首和许太医自然明白。”
第26章 百尺丹心(五)
六月多雨, 尤其京都地?处偏南,一入夏不是大雨滂沱,便?是细雨绵绵。
宴云笺听着窗外沙沙雨声, 身体?各处断裂的骨节钻心疼痛,而他脸上始终平静,看不出任何一丝痛苦神?色。
他沉默听雨声很久, 用肩膀借力?,一点一点从床上坐起来。
逶迤的长发?垂至一侧,遮住棱角分明的一侧脸, 看上去多了几分易折的脆弱。
他双手并用,沿着左侧大腿一点一点向下摸去?,直至脚踝, 又换右侧。
虽然这样透过皮肉摸骨极剧惨痛, 但他仍一言不发?地?默默做完,豆大冷汗沿腮边流过线条凌厉的下颌, 滴滴滚落。
骨头是直的。
宴云笺眉宇稍松,心中疑虑稍稍减了些。
他只学过文武, 并不太懂医术,只能?用最?直白?粗暴的方法确认自?己身体?。
谨慎妥贴确认两遍,宴云笺犹疑地?松开手。
“笃笃笃。”
谁进他的房间还会敲门??宴云笺侧头向门?口:“请进。”
话落,门?应声推开,宴云笺耳尖微动。
是姜重山。
他心中一凛, 撑着双腿下床欲要行礼, 却被姜重山轻轻按住肩膀:“不必多礼。”
他从旁边拎一张凳子放到床边, 抿唇坐下来:
“我过来看看你。你伤重, 不好好躺着,怎么坐起来了。”
窗外雨声伴随姜重山的温和话语, 竟有种不真?切感。
宴云笺低声应道:“多谢将军垂问,奴是……有些躺不住。”
“躺不住,也得养着,不能?仗着自?己年轻,身骨强健便?大意,”姜重山这么说着,目光落在宴云笺空茫的双眸上,心中起了猜测,“我见你原来多用布带覆眼,是不是畏光?”
“是。”
果然是宫中那毒所致,这却有些棘手。姜重山默然须臾:“我有数了,此事你不必太过忧虑。我来想办法。”
宴云笺低垂的头一下抬起:“请将军不要为奴操心此事。”
“你说什么?”
“这解药不好拿,将军实不必趟这趟浑水。”
此毒是宫中秘药,开国时传下来,代代用的得心应手。故而皇帝的首领太监手中握着一份解药,另一份存放在辛狱司。
无论是哪一处,都不好相与。
姜重山道:“虽非易事,但并不全无可能?。此事急不得,我心中有些想法,且让我筹谋来试一试。”
宴云笺喉结微滚:“但是……”
“阿眠对此很是挂心,她格外想医好你的眼睛。”
此话若是这般说,宴云笺便?再发?不出一个音了。心绪混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最?终化作柔软湿润的一片。
他的神?情被姜重山尽收眼底,心中反而松快了些,越与这人接触,越能?感受他昳丽皮、清冷骨两者反差之强烈。
姜重山深深看他一眼,起身,不给宴云笺反应的机会,倏然弯下双膝,膝盖触地?发?出闷重一声响,旋即拜首。
“您这是做什么——”
姜重山拿住宴云笺慌忙扶他的手:“你于我的大恩,本就不是这一跪能?偿还得了的,你保住了我的阿眠,就是要我的命也使?得。”
宴云笺艰涩道:“别这样讲,在下不过报还姜姑娘高义,比之她所给予,不及万一。”
他手脚皆剧痛,强撑着下来,姜重山见状忙按住他,这才起了身。
半扶半按他坐下,姜重山心下暗叹,又道:
“还有一事,你日后对外不必卑下自?称,我已向皇上请示,收你为义子,皇上已经应允。等我回去?准备一番,便?派人接你。”
这话说的不咸不淡,于宴云笺而言,却无异于一声惊雷。
他慢慢仰头,薄唇微张。
因为这会儿没覆着眼睛,他明眸黑白?分明,那一圈淡淡暗金色更显得纯净无暇。这副表情添几分生动鲜活,令他倒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了。
姜重山这么看着。
他这样年轻,还未及冠,与自?己的儿子年龄相仿。念头闪过,心不由真?的有几分软:
“你救了阿眠,等于救了我的命。若没有你,我不晓得我会做出怎样的事来。恩重如山,无以为报,思来想去?,便?只有庇护于你,叫你以后的日子安稳顺遂。只是,还未问过你的意愿。”
他的意愿?
宴云笺胸腔涌起很粗糙的涩:“您不在意乌昭和族人背恩负义?”
“这话你自?己信么。”
宴云笺双手绞在一起。
这种话,世上除了姜眠,也只有姜重山这样讲过了。他们父女二人表达方式不一样,姜眠说的甜软认真?,姜重山硬气有力?,但意思都是一样的。
窗外绵绵密密的雨,仿佛落在心中,氤氲起一片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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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云笺几番启唇:“您这样抬举……只怕日后招惹非议。”
姜重山没回应这一句,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道:“你知道西北是什么模样吗?”
“将军指哪方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生活在那里的人。”
宴云笺沉默,若论起朝堂局势诸臣倾轧,他心中历历有数,但姜重山的问题他答不上来。
“抱歉。”
姜重山道:“没什么可抱歉的,你没去?过,自?然不知。大多数京都的人也都不知。”
“大昭覆灭,并为梁朝国土,距今已过去?十八年了,现下梁人与昭人共处一片土地?上,早已不分彼此。因为气候风土等一些原因,曾经的昭人选择南下的少,多数留在西北安居。我在那里见过一些同你一样眼眸的人,只是色泽没有这么纯,想来只是有些乌昭和族人的血统。”
宴云笺听得入神?,苍白?手指轻轻捏住被单一角,无意识地?细细摩挲。
“姜家世代镇守北境,虽然我的宗支已几乎无人,但只要身体?里还流着姜家的血,是不会在京城呆太久的。以后我必定携家人去?北疆定居,在那里,你并非异类,不必再思这些。”
姜重山说完之后,不等宴云笺回答什么,立刻又接了一句:
“其实本来可以不将话讲的这么清楚,但觉得,还是该让你知晓。因为还有另一个原因,在你进姜家之前要与你讲明白?。”
虽然只是这样一个开场白?,但宴云笺通透的非比常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已清楚姜重山的意思。
下意识微微挺直背脊,宴云笺仰首:“将军请直言吧,我不会对您说半句谎言。”
姜重山目光深深落在宴云笺身上。
这实在是个太聪明的人。
有的人活的单薄,像一层纸,不用人碰,自?己都支不住,而他身上的厚重感,只稍稍接触,便?窥见满地?荆棘,无法再向深探寻下去?。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刚硬令他受折即碎,但坚韧却让这碎裂藕断丝连。
说不上心中什么滋味,顿了片刻,姜重山便?直道:“宴云笺,你想复国吗?”
你想复国吗?
绵绵雨丝从窗户缝隙中潲进来,风吹雾落,微微沾湿宴云笺几缕乌黑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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