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项安是她以女差名义登记在府衙名单上的,派这个差也合理。
项安接手之后,很快就将官糖坊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已经出了一次糖了,看起来质量还行。
这边无论是交给项大郎的那个糖坊还是官糖坊,成品比起唐师傅师徒四人制出来的,稍有不足。项安研究之后认为,就是自己这边匠人手艺不熟,熟了就能赶上了。
“咱们这儿稳呀!”项安说。
项安非常佩服祝缨的想法,将工序这么一拆解,只干一项的人很容易就能熟练上手。将每一道工序都给固定死了,哪一道出了毛病,下一道就能知道。每一道工序都给定了标准,照着做就行。
就像给厨房里配了菜,这么多菜就放这么多盐,照做,不用自己发挥。产量稳定。
定价还便宜!
项安道:“薄利多销,可惜有利不赚又有点儿可惜。”
祝缨笑道:“你只要想,有些人一辈子也吃不上几口糖,价低些,他们能吃上了,是不是就不觉得可惜了?”
项安看看祝缨,点了点头。那确实。
祝缨道:“给我装二十斤送回家,我要用。”
她建官糖坊一是可以补贴府门,二是为了自己也有些想法。赤砂糖与白砂糖是她有意要压低价格的,她想再弄点儿贵的。比如定个型之类的,再比如蜜饯。
她带了两坛子的糖回到家里,又取了些果子来,又拿了模子。
一见她又钻进厨房,张仙姑跟了进来:“大热的天,烟熏火燎的,你又钻进来干嘛?就是巧儿她们,吃完了饭我也不叫她们来受这个罪。”
祝缨笑道:“吃糖不?”
张仙姑道:“吃啊,我又不是吃不起。”
祝缨道:“蜜饯呢?”
“你要吃?我那儿还有呢,你别自己弄这个。”
花姐等人也跟了过来,花姐问道:“你要弄什么蜜饯?”
“蜜比糖要贵得多。我手上蜜不多,糖倒是很多很多了,就想想试试改蜜渍为糖腌。”
她又摸出了本子,这回她自己来弄。论厨艺,她也是懂一些的,只要平价的糖做出来了,改进吃法她自信能比工匠们做得好。
巧儿忙说:“大人要吃那个,我来做就得啦,我也会做的。就是将蜜改为糖?这也容易的。”
祝缨问道:“你还会做什么糖么?”
巧儿道:“会一点儿。”她爹是厨子,多少能从府衙厨房揩点儿油,吃食上头她没吃过什么亏。
祝缨道:“那你来做我看看。”
张仙姑道:“都别围在这儿啦,不嫌热呢?”
祝缨自己又动手,试着将糖化了,做点别的东西。光是白色的,有点单调,染个色再铸型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糖坊一开,整个府衙天天有糖吃。祝缨将一些做得不好的都敲碎,放到盘子里往大厨房一放,谁要吃谁拿。也有人捎了给家里孩子吃的,吃的人都说甜。
糖,可真是个好东西。
张仙姑虽然也乐意,却又忍不住说祝缨:“多好的东西,别糟蹋了。有得吃就行,咱也不图什么花样。”她以前都是过得苦日子,糖是上京之后闺女能做官挣钱了,才经常吃上的。现在看祝缨拿大把的糖这么摆弄,她心疼得要命。
祝缨道:“我都有用呢,不算糟蹋东西。”
张仙姑道:“还说呢,我才听侯五说笑话。就这么一大盘子放着,什么人都使手拿,一按一个黑手印儿,哪吃得进去?”
祝缨一听就留心了,跑到衙府,往厨房外头的树上一蹲,看着衙役们进进出出。巧儿他爹也有意思,谁来吃饭,可以拿一块儿走,他盯着,不许有人多拿。一边骂一边拿筷子敲人的手:“你,就是你,上回把盘子也都拿走了,后头的人都没得吃了!就只许拿一块!”
那人伸手在盘子里挑挑拣拣的,果然在白色的糖上印出了黑指印。
祝缨歪头想了一下,从树上跳了起来,拿起盘子仔细地看,将整个厨房、食堂的人都吓了老大一跳,碗筷掉了一桌子。
祝缨道:“没事儿,我就来看看,你们接着吃……”
在以前,她小时也不怎么在乎这些个,有口吃得就不错了。现在日子好了,就讲究个干净了。
唔,唔唔……
祝缨蹓跶到厨房后面,抽了一把麦秆儿。回到后衙将麦秆儿用清水淘净,截成两寸长的小段,截了一大把。取出模具来,先将糖液注进去,再将麦秆浸入一半,露一半在外。等糖液凝固,提着麦秆儿将糖块提出来,往嘴里一塞。
完美。
她提了一手的糖块,在后衙遇着人就发一个,最后一个直接塞进了张仙姑的嘴里:“喏?这样就不怕脏了。”
张仙姑嗔道:“谁叫你在这个上头再费心思啦?不嫌累吗?”
祝缨一头雾水:“什、什么呀?这有什么好累的?”
“干你的正事去!”
“我没正事。”祝缨说。
“大人,梅校尉来访。”胡师姐悄没声地出现在母女俩身边。
祝缨:……
……
祝缨到前面书房,梅校尉已经在那里了。他的品级不如祝缨,祝府的人也不敢怠慢——他手里有兵呢。
梅校尉没有穿官服、铠甲,一身便衣有点像个财主。
祝缨道:“稀客。”
梅校尉满脸堆笑:“大人见笑了,下官职责所在,须得常驻营中。不能时常请教大人,下官也是遗憾得很。”
“校尉言重了,请。”
两人坐下喝茶,梅校尉道:“陆美回来了。”
“那就好。”
“这老小子,迟了好些时日。”
“回来就好。”
两人扯了半天,梅校尉憋不住说了正题:“大人,听说,咱们南府有好糖?昨天回家,家里端出来好些甜物。味道不错哩。”
“才制出来。校尉何须买?我送校尉一些。”
“不不不不,那怎么好呢?”梅校尉搓了搓手,“那什么,营里有些荒地,也能种上甘蔗,就是这个……”
祝缨道:“兵士不操练,不好吧?”
梅校尉道:“大人想建功立业的心思,我懂。不白拿大人的!我这些孩儿,只要不是大军开拨,旁的,咱们随便使。我的,就是大人的。大人要有什么用得着,也请开口。”
祝缨道:“校尉,要是因为一口糖政使武备废弛,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梅校尉笑道:“那是自然,这是咱的根本!”
“校尉想怎么样?”
梅校尉道:“虽说流人营里也有个旧糖坊,可都朽坏了,我又寻不着匠人。我种甘蔗!”
“校尉真是个妙人!”
梅校尉竟不是要自己开糖坊,他只是要卖甘蔗。他不像祝缨这些地方官,头上压着粮税的大山,纵有稻麦两季,朝廷也要相应的增加粮税,并不能大幅的减少耕地改而种甘蔗。梅校尉就不一样了,他那是军屯,与地方完全不一同。他完全可以隐瞒下一部分土地。
他现在只要跟祝缨提一嘴,他种甘蔗,这边收购,保证他有收益就行。
祝缨道:“东西得好。”
“这个你放心。”
祝缨一点头:“好。”一切顺利的话,南府确实需要大量的甘蔗,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梅校尉大喜:“多谢大人提携。以后大人有事,只管吩咐一声。”他不是不想开糖坊,在家里想了半天,他不会经营,流人营那糖坊是怎么没的?就是没开好。
祝缨道:“以后还要多多仰仗校尉。”
“哪里哪里,大人太客气啦!”
梅校尉对祝缨的评价忽高忽低。
现在,正处在一个比较高的阶段。
第229章 危墙
七月流火。
按照皇历,此时天气已经开始转凉。这个时候南府还在热得要命,必得秋收之后才能再凉快一些。张仙姑和祝大虽已知了南府的气候,仍然嫌热,白天都在屋子里面不出来,必得太阳落山之后、院子里泼上些井水才肯出来纳个凉。
正因如此,祝缨在府衙里胡作非为,张仙姑也极少得知,只道是祝缨正在忙着些正事。
转眼到了八月里,秋收又陆续开始了,他们越发的以为祝缨忙碌,也都不敢打扰她。祝大最爱与祝石在一处玩,张仙姑就给女儿做鞋袜、做衣服。张仙姑总有一个想法:祝缨无论做了多大的官儿都是个女孩子,穿男人款式的衣服都是不舒服的。女人跟男人还是不一样的,男子衣裳的剪裁必不是依着女子的身形来的,朝给的官服料子再好,它也不贴体,还是得自己做的穿着便利。
她除了打盹儿,就是给闺女做各种穿戴之物。哪怕在外面得讲究个“体面”,在自己家里还是得舒服一点儿。
祝缨见他们各有各的忙,也乐得他们有事干不来跟自己磨牙,交代下去随他们在家里怎么弄。秋收、税赋并不能让她多忙碌多少,便是糖坊也都步入了正轨,眼下糖坊的势头虽猛,终究是第一年,工匠、原料等的准备都不充足,发展执着再猛,体量也没有大到令她惊讶的地步。
祝缨现在最关注的事儿反而是山中的各族“獠人”。
苏老封君与郎老封君都是花帕族的女人,她们都希望自己的娘家得到朝廷的一个认证。祝缨也希望能够与诸族达成一个协议,将各族都纳入羁縻。她就趁着指使手下的功夫,自己得了空量学习一些“诸獠”的语言。
除了花帕族的语言,还有吉玛等的语言之类。索宁家因是奇霞族的,反而省事,不用另外单学了。
这些语言都没有文字,少了一样需要学的内容,却又多了一点点难处:她全用音标给标的,不能弄混了。
到得八月里,中秋才过,苏鸣鸾那里就使人送信下山。苏晴天带了信使过来求见祝缨——苏鸣鸾的舅家请外甥女代为询问,祝缨什么时候肯见他们一见呢?
“诸獠”不大兴过中秋节,人家闲的时候,哪个月看着月亮圆了都拜一拜的。以前,心情好的时候还杀个把人祭个月亮。现在不杀人了,看着月亮一圆,又勾起点儿思绪来,稍信来问也是情理之中。
天涯共此时,郎锟铻也让狼兄到了府衙来询问——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一下郎锟铻的舅家?
祝缨接到了两份求见的申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八月十六,不是个休沐日,她在府衙里召集府内诸官吏,分派了差使:“我将巡察,司马代理府衙日常事务,其余各人各守其职。”
章炯率道:“遵令。”
其余官吏也跟着答应了。
祝缨与那等只在府衙里听曲、到城外郊游的地方官不一样,她是时常出游的,府衙里的人也都习惯了。正值秋收,她突然杀到哪个县里摸个底也不奇怪。衙役们只在心时盘算着:这回会带谁出门呢?家里婆娘好烦,孩子又吵闹,跟着大人出去散散心也不坏,回来还能得几个假,就更舒服了。
祝缨这回盘算得与他们想的又有些出入,她想到阿苏家、塔郎家都走一趟,与这两家的舅家见个面,商讨一下花帕族羁縻之事。一件事便如破竹,万事开头难,待顺了,就是啪啪几声的事儿。
花帕族正在从开头到万事顺利的节点上,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