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祝缨道:“嗯,咱们先泼他。”
“啊?”路丹青、郎睿等人从未见识过祝缨这样的作派,都有点懵。
祝缨道:“他逼走杨祭酒,是因为杨祭酒不曲从他,不推荐他要循私推荐的人做官。他老羞成怒,就要排斥杨祭酒,给他自己的拥趸腾地方。不要与他辩经,无论释经又或者弹劾,他为的不过是这个。”
赵苏眼睛一亮:“我明白了!就是这样!”辩经,他也辩不过霍昱,因为你只要承认这个礼法制度,就得承认夷夏、君臣、男女这是有尊卑亲疏的。祝缨不管经义,只问“私心”,就巧妙避开了。
顾同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他还小的时候,对“獠人”是有些意见的。年岁渐长,才明白“治大国如烹小鲜”并非虚言,看苏喆与别人无异。回头看看,霍某人竟是个他十几岁时的心态,顾同不由低看他一眼。
不多会儿,主意便定了下来——吃完饭就散播流言去。项渔自告奋勇,承担主要造谣任务。
赵苏又问祝缨怎么办:“您不能总呆在家里吧?”
祝缨道:“稍退一步,能看得更清楚。”
他们便不再问了,祝缨又笑道:“刚好,我可有功夫管一管他们的功课了。”
金羽发出一声怪叫,林风幸灾乐祸地笑了。
……——
次日,苏喆、赵苏等人自己去上朝,祝缨也没睡懒觉,她同样早早起来,花了更长的时间练功、读书、思考。
她在家中自娱自乐。才闹出事儿来,别人也不好明着登门,郑熹、陈萌、窦朋、岳桓等人都派了人到她府上来递话安慰,这个时候再责备她也无济于事,他们都传话说:会相机向皇帝求情的。
如是数日。
那一边,皇帝召集了几位重臣议她的事。
郑熹认为无伤大雅,他咬住了祝缨说的“果”,一直追问“果”怎么办?可见是霍昱有错。在霍昱有错的大前提下,祝缨顶多是处置不当,而不是无事生非故意找茬儿。
陈萌添了一句:“他已经向陛下认错了,又不是冥顽不灵!再逼迫他就不好了吧?”
冼敬以为,祝缨动手肯定是没理的,惩罚是必要的。之前朝上已经打了两次了,现在是第三次,再不罚,以后这风气刹不住。而且只认对陛下失礼,就不认殴打官员?
窦朋认为,错是错,但没那么大错,即使惩罚,也要适中。鲁尚书附和窦朋。
岳桓还要阴阳怪气地插言:“不是应该一件一件地问吗?霍昱的罪过就不问了吗?他犯错在先!”岳桓深恨霍昱带走杨静,认为他参杨静属于诬告。御史可以弹劾人,但不该诬陷人!
七嘴八舌,也没议出个结果来。
祝缨也不去打听,只管窝在家中准备过年。闭门思过,也不知道今年过年皇帝还给不给她发年货。年味儿越来越浓,眼看要封印过年了,索性不等了,自己列单子采买。
这一天后半晌,家里来了三个访客——郑熹、陈萌,以及皇帝。
皇帝是自己来的,在路上遇到了郑熹和陈萌,他们俩是接到皇帝出宫的消息紧急追出来的。硬和皇帝巧遇,凑成三人行。
皇帝着便服、故意走在陈萌身后,府上的人开始没认出来,将到祝缨面前时,祝文越看越生疑。
陈萌道:“嘘——”
祝缨抱着只肥猫,缓步走了过来,她已得到二人过来的消息。
皇帝好奇地看着祝缨,她的头发没有绾起来,一身宽袍,因瘦,显得比实际的身高更高一些,也显得怀里的猫尤其的肥。她趿着鞋,看着有些懒洋洋的。
天气好,祝缨就趁着冬天的午后洗了个澡,头发还没全干,这三个人就来了。
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祝缨弯腰把猫往地上一放,快走了几步,向皇帝行礼:“臣有罪。”
皇帝新奇地道:“是我来得突然。你也不必请罪。”
陈萌道:“天冷,进去说吧。”
一行人进了屋里,祝缨让人添炭盆,又要去妆束,皇帝笑道:“我来可不是为了虚礼的,围炉叙话更好。”
其他三人也就陪着他,榻上摆一张方桌,四人围坐,边上烧着火盆,檐下煮着茶。茶煮好了,一人一杯。
陈萌看了皇帝一眼,开腔了:“你怎么想的?把自己弄到家里,开心了?还嫌不够乱?”
祝缨笑道:“乱?我以为他们都消停了。”
“诶?”
祝缨道:“人与人的想法怎么可能都一样?有争吵是正常的,就是令尊在世的时候,与施、王二位,也不是事事都一致的,可那个时候为什么没乱?没有蔓延到下面,五、六品的官员,还能安心做事。如今连这些人的心思都不安起来,不像话。”
皇帝问道:“这与你当朝殴打御史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让他们看到参与其中会有什么下场,掂量一下够不够打的。捱不了这样的打,就老实一点,认真做事,别瞎掺和。虽说士人该心存家国天下,然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以有想法,但不能乱来。等着陛下与丞相们定策,他们照做就行了。
越界的下场,我给他们打个样。不能打机锋,就得血淋淋地打,须得一个人站出来,只能是一个人,打得清楚明白,也让人看得清楚明白。胡乱插足,死路一条,绝了胡闹的心。
我读书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会做些粗笨的活计,那就我来。”
陈萌道:“只怕镇得住一时,镇不住一世。”
“没关系,我会动手。”
动手……
郑熹道:“这一次还没罚你呢!你就想着下一次了!”
祝缨正色道:“那就罚吧,我的官职可以拿去。”
郑熹道:“你就是看着如今朝廷要人办事才说这个话!”
“哦,那就夺爵吧。”祝缨平静地说。
她身上还有个爵位呢,那是在北地军功换来的,把那个罚掉了,可比一般的降级狠多了。爵位能传之子孙的,官职不能。
皇帝吃惊道:“你?”
祝缨耸耸肩:“只要朝廷能安定下来,这买卖算也划算。我当朝殴打官员,也是该罚。如果不重罚,朝廷威严何在?也是打个样。大家都安心了,咱们也就干些正事了。”
陈萌哀声叹气,肥猫无声地凑近熏笼,也打了个哈欠,祝缨道:“你俩还挺像的。”
陈萌瞪眼!
皇帝看着祝缨白皙光洁的下巴,忽然有点怀疑:他不会……生不出儿子来吧?所以才……
皇帝甩了甩头,把奇怪的想法甩了出去,道:“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了,以后万不可如此自作主张了!虽罚了你,也耽误了朝廷多少事情。”
祝缨起身应了。
皇帝道:“出了正月,你再回来。”
祝缨道:“是。”
没关系,赵苏会散播流言的。
……——
君臣三人在祝府吃了顿午饭才走。
皇帝回宫之后,对祝缨的处份也就下来了,削爵,闭门思过。
同时,皇帝又把霍昱等几个挨了打的调出了京城,不使他们在京中为官,所任也都是副职。
旨意下了之后,皇帝又加倍赏赐了祝缨过年所赐之物,额外赏赐锦袍玉带。除夕一大早,派了郝大方到祝府宣旨——正旦回来朝贺。
满打满算,祝缨也没休满一个月的假。
第421章 新年
苏喆给郝大方塞了老大一个红包,郝大方也笑眯眯地接了,向她道了一声谢。
红包也不白拿,郝大方又透露了一点消息:“这几天虽然封了印,陛下却没闲着,白天也不在后宫里,召了当值的丞相问事呢。听那个意思,是与户部有关的。”
祝缨问道:“哦,那是什么事?”
“好像是兼并什么的,祝大人……”他说话变得吞吞吐吐了起来。
“怎么了?”
郝大方小心翼翼地上前,小声询问:“真个要不许人置办家产了吗?”
祝缨看他的表情顿时将前因后果猜了个大差不离。皇帝近侍,口风通很严,郝大方与自己有交情并不是他会同自己讲皇帝身边事情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置办家产”。
郝大方是随着皇帝发迹而发迹的,他又年轻,这几年才宽裕一些。不像蓝兴蓝德父子,发了几十年的财,也不像才退下来的杜世恩,跟在一个亲王身边管了几十年的事后来又管宫里的事。
郝大方正在对“置办家产”最热心的时候。
祝缨才把拿到的比较准确的数据给了皇帝,皇帝一个年轻人,也在兴头上,必是要研究的。她给皇帝的那些籍簿皇帝也理不清,还得问一问懂的人,最后这个事也还是要过经政事堂。
他们讨论的,正是戳郝大方心窝子的内容。
更难过的是,“抑兼并”这个事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理清爽,做一个全国的规划,耗时很长。要做一个良好的规划,皇帝就得反复地召不同的人咨询。
郝大方天天被这么戳,脸上都长皱纹了。
祝缨道:“国富民强,朝廷岂有希望人贫困的道理?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还是你会错意了?”
郝大方的担忧仍未得到缓解,道:“大人莫要说这此虚话了,陛下与丞相们的意思,好像就是这样。”
祝缨道:“丞相们难道不过日子?他们想的必然是更加深远的事情,你才是莫要瞎猜。”
郝大方若有所思,祝缨心里直摇头。
郝大方很快堆起了笑来,道:“大人说的是,我得回去复旨了。”
祝缨将他送到门口,郝大方说:“大人请留步,明天咱们就在宫里等着大人啦。”
祝缨微笑道:“好。”
转回府内,府里人的脸上都带上了笑。怎么能不为祝缨担心呢?之前安静,是因为祝缨镇定。后来皇帝来了,才以为这事儿过去了,没想到爵位被削了!府里上下气愤异常。
现在好了,禁足令被取消了,还要去朝贺,这就是正式回归朝堂了!
祝银道:“哎哟!得赶紧收拾明天的衣裳了!我再去找李大娘,再蒸一笼米糕在灶上,明天一早热热地带着。”
正旦朝贺时间很长,有经验的都会在中间垫巴点儿。一般会准备一些没有味道、但是扛饿的东西。
李大娘正在灶下忙活,几眼灶上都是大蒸笼,听了祝银的话,她与女儿都高兴了起来:“这可真是大喜事呀!哎哟,那我这儿准备的这些个……”
苏喆走了过来:“阿翁又不能全在宫里吃了,宫里的宴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回来还要吃呢,你只管准备。再说了,过年还要请客呢!”
李大娘开始急了:“要请什么人?要什么样的菜?”祝缨被禁足,她就卯了劲儿准备府里人自己过年的吃食。祝府的风范,量大管饱,一般不用太精致。皇帝来吃的那一顿,就让皇帝感慨“太简朴了”。
现在要请客,这些准备的就不够好看了。
李大娘慌得要命。
“我手艺也还行的,可不先告诉我……这……我这就把高汤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