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763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大门轰地一声被打开!

  祝府里出来一群人,趁着除夕最后的半天,跑出去采购。

  祝缨则被苏喆、路丹青等人拉到镜前比划,苏喆老气横秋地说:“幸亏裁了新衣,过年不穿新衣,不像话!”

  虽然闭门思过,全府上下的衣服还是都裁了新的,尤其是祝缨的。之前的衣服上沾了血,洗过之后就显得颜色不那么新了。本来以为没那么早能回去,祝缨嫌麻烦没想弄,在苏喆等人的坚持之下才做了,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苏喆、路丹青、胡师姐乃至祝银等人将祝缨团团围住,将各种佩饰在她身遭比划:“这样好看!”“不不不,这个颜色与紫色不搭,换那一个。京城配色与咱们家里不一样。”“那个金刀小了,换大的那个。”“在长就带不进宫了。”

  祝缨站了一会儿,看她们还是弄个没完,只好说:“你们慢慢商议。”

  说着,走到一边,苏喆在身后喊:“您走了,我们怎么打扮您呀?”

  祝缨打开笏囊,抽出里面三片笏板来:“随便都行,哎,这个脏了,有新的么?”

  祝银忙说:“有的!”

  笏囊脏了之后祝缨就没再上朝,这东西就顺手放在一边,也没管它,现在不好再带出去了。祝银去找新的笏囊,祝缨看盆里有水,将染了血的竹板往里一泡,洗刷起来。没洗掉。

  祝银取了新的笏囊来,见状询问道:“笏板咱们多得是,要不,我再找新的去?”

  “拿三片来吧,这两个也沾上了。”

  胡师姐道:“我去拿!”

  祝缨就不管这个了,再去检查牙笏。苏喆趁她一个没留神,把旧竹笏给偷偷揣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次日,哼哈二将伴着祝缨去宫里。

  一路上,许多人认出了祝缨,有眼含隐怒避到一边的,也有面带亲近的,更有笑着招呼的,还有想凑上前来套近乎的,千姿百态。

  顾同、赵苏也看到了祝缨,两人跑了过来:“义父/老师!”赵振等人离得远一些,听到传言,也在往这边跑。

  顾同、赵苏欣喜不已:“您果然来了!”

  林风将胸脯一挺:“是!陛下特意遣使者相召呢!”

  祝缨心道,我过年都给皇帝上表了,还给他献了新年贺礼呢。

  岳桓被几个面目斯文的人簇拥着也走了过来:“子璋!”

  互相一番相认,年长一点的是岳桓的朋友一流,几个年轻的岳桓特意介绍:“这都是老杨的学生,去年才授官的。”

  几个年轻人眼晴中带着情感,向祝缨作揖。祝缨道:“不错,杨先生既然看中了你们,你们可不要辜负了他,让人说他识人不明。”

  几人认真地答应了。

  岳桓感慨道:“你就是这样的脾气、这样的脸,才生了气,说话就又这么和软了,这样太不容易立威啊!”

  祝缨道:“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能治小儿夜啼也不算什么威风。”

  岳桓才抬起手,郑弈、郑绅等人也过来说话,郑弈道:“这下可好了,新年大家又能在一处热闹了!都别与我抢,我必要为三郎单设一日酒。”

  岳桓故作不经意地又将手收了回来,说:“莫与我抢!我先来的!”

  郑弈道:“好好好,您先。”

  热闹在陈萌父子过来的时候稍稍冷却了一点,丞相过来,别人都让开了一片空地。陈萌也很高兴:“太好了!我可不孤单了。”

  冼敬等人没有过去,另有一些人围在冼敬的周围。一个中年文士脸的官员低声说:“霍昱虽然讨厌,蒙此大难,不免令人有兔死狐悲之感。”

  另一个年轻些的说:“或许,是陛下为了保全霍昱呢?祝如此狠戾,中丞留在京城恐遭其毒手。且中丞在地方上也长于实务,有政绩,出去未必是坏事。”

  冼敬咳嗽一声:“噤声!开始了。”

  开始列队了。

  众人各归各位,心中不无想法。祝缨被削爵,看起来吃了大亏,是被罚了,可是回来得好快!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祝缨不在乎这些目光,随着众人入宫,将这一天混完。郑熹陈萌等人都与她从容谈笑,好像之前的事没有发生一样。

  宫里领了宴,完事儿各回各家。她之前被罚闭门思过,各家的酒都没约她、她也没约别人,只准备自己人聚一聚的。除了郑弈,又有陈萌等人当众约了她吃饭,祝缨索性也请大家一同吃顿饭。

  但是当天还是按照原计划,赵苏等人赶到祝府来庆祝。

  顾同率先举着酒杯跳了出来:“今天双喜临门,不但过年,老师又重还朝堂了!”

  大家一起起哄。

  祝缨这儿吃饭也不拘束,很快他们就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顾同说顾渔:“好小子!干得漂亮,姓霍的为了邀名胡作非为,如今揭下他的伪装,外面同情他的人可不多。”

  项渔道:“还是赵郎君厉害,我还差得远了。”

  祝缨看向赵苏,赵苏大方地道:“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提醒国子监的学生当心有人报复。岳尚书也是个明白人,将杨祭酒的学生们叫到自己府上,算是留了名字,方便庇佑。”

  他说得含蓄,祝缨听得明白。才做官,举荐人就离京了,是最心慌最害怕的,也是最恨害他们无依无靠的。

  这些人书可读得不错啊!祝缨这群人辩经是弱项,他们可不是。杨静在仕林的风评其实很好,这两年来才变坏了一些的,杨静离京,愤怒的不止是祝缨。赵苏做的不过是火上浇油而已。

  也之所以,祝缨当朝打人,经赵苏、项渔宣扬,并没有得到仕林的一致讨伐。赵苏、项渔暗地里将祝缨套了个“护法”的招牌,说祝缨是不忿于小人祸乱朝堂、排斥君子,才出于义愤动的手。是维护君子。

  将看祝缨不顺眼的人减到了最少。

  赵苏、项渔干了这个事儿,却都不表功,只与大家一起吃年酒。此后祝缨各处交际,不能细数。

  ……——

  年假一过,祝缨又回到了户部,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户部现在也还算轻松,去年才收上来的钱还没怎么花,又没有新的事项,是闲且宽裕的日子。这个时候,祝缨是不会驱使他们的。

  户部一片其乐融融。

  祝缨却被皇帝宣去议事。

  祝缨到了皇帝面前,皇帝将她重新打量,却见她脸上一派平和,先说:“你真是有宰相气度啊!”

  祝缨道:“陛下过奖了。”

  皇帝不再客套,问道:“过完年了,咱们也该开始办正事了吧?”

  祝缨道:“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指了指手边的那一撂册子,他召了丞相问策,却不曾马上将所有的事都交给丞相去办,他想先与祝缨再谈一谈再交出去。

  以他对祝缨的感觉,祝缨把这东西交上来,心里肯定已经有了些想法。祝缨在他的心里是踏实能干的,且不会因私害公。

  他说:“都说抑兼并,之前做得好的,多是仗着地方官员能干,也只是一时一地地做。王相在世的时候也做过,他亲自管的地方尚可,一旦放手,旧弊未除,又添新乱。你是怎么看的呢?”

  “臣还有一个念头,不知成是不成。”

  “你说。”

  “禁止买卖田产。”

  “这……”

  “臣的想法,田地与赋税、征发相连,将现有的田亩、人丁数目定下来,此后再有新垦的、滋繁的,可以随意买卖、迁徙。想要有额外的,各地须得将现有的缴足。”

  皇帝想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不将所有的田地都不许买卖?想要有更多的土地,就去垦荒!”

  “垦荒很难的,”祝缨说,“有些地方也没有那么多的荒地可供开垦。新垦土地允许买卖其实是让利,朝廷与士绅,手心手背,长在一块儿,又是两面。一刀切下去,必然招致许多人反对。到时候又是乱局,从上到下的乱。”

  皇帝听得很认真,道:“这样就能行了吗?”

  祝缨摇头道:“一时之计而已。”

  皇帝道:“什么?”

  祝缨道:“臣年轻的时候也想一劳永逸,后来才发现这是不成的。人有私心杂念,不是说庙堂之上,是说普通百姓士绅,谁不想发家?谁个不想子孙繁茂?有子孙,就想给他们置家业。越想越头疼。后来,与先前的王相公谈过。王相公说——”

  “什么?”

  “一劳永逸是不可能,可是,不是还有我们么?那就不断地做。陛下想,历朝历代,先贤明君谁不想解决这个事?又有几个做成了的?能用的办法,他们都在不断地试。放任不行,下猛药又容易把病人给治死。

  所以,臣以为王相公的想法或许是更贴近实情的,可惜在施行的时候不得其人。”

  皇帝道:“王相啊……我再想想。”

  祝缨告退。

  皇帝这一想就是一个月,也没见他想出个什么来。祝缨也不着急,这样的大事,牵涉这么广,如果是一拍脑门儿就做了决定,反而会出大乱子,仔细一点不是坏事。

  皇帝不甘心,他还年轻,想做出一番事业来。憋了一个月,终于召来了丞相,将任务发给了他们:“诸位议一议,当如何做。”

  祝缨这份新的数据显示,兼并的情况比上一次调查的时候严重了许多!

  郑熹道:“怎么恶化得这么快?十年前还好好的。”

  冼敬没好气地道:“那是因为十年前、二十年前,朝廷下令丈量、检视的时候,下面上来的数未必是准的。”

  窦朋和陈萌都说:“是这样。下面各乡对县里报的时候差一点,县里报到州里再差一点,州里报到朝廷再差一点。”

  要不怎么说亲民官重要呢?

  一点一点累积,朝廷抱着漂亮的数字安卧,实际上下面的情况已经不乐观了。中枢大臣,从下面干上来的,多少知道一点,但都有“我在下面的时候没干这么过分,总体问题不大”的心理。直到积弊深重,不得不整顿。

  这种事,得是明君贤臣风气特别好的时候,才能让下面比较准确地报数。否则,就算是王云鹤,只有亲自盯的地方能好,其他地方也只能靠“震慑”。

  要不然就是祝缨这样的,把手下的当牲口使,让户部的人亲自下去摸底。还等能控制得住手下,不被手下糊弄。

  这样的代价也不小,凡派了这样差的人,祝缨都得从吏部给人家抠升迁的机会。窦朋猜想,祝缨还得有别的手段复核,因为这些人也未必是全都可信的。或者,祝缨这个已经不太好看的数据,已经是下面美化过的结果了。

  郑熹没干过地方,但是大理寺的奏本他写了许多年,一经提醒也沉默。

  皇帝道:“这是一件大事,诸卿要用心。拿出章程之前,要保密。”

  这话说得还算在谱,丞相们都答应了。

  ……

  步出大殿,窦朋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退意,他累了,想休致了。

  其他三人商议着把祝缨给叫过来问话,他却一言不发。郑熹问他的时候,他说:“啊?叫来说一说,也好。”

  祝缨于是又从户部被薅了过来。

  她对政事堂也说了与对皇帝一样的话,又加了一句:“各地情况不同,也不能一概而论,恐怕还要仔细斟酌。”

  朝廷对各地的税收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有的地方税率会高一些,有的地方会低一些。这些都需要再重新精确地计算。

  郑熹与冼敬各怀鬼胎,对祝缨的方案不置可否。

  陈萌道:“恐怕不妥,下面的手段你还不知道?你只要开了一道口子,他们能把整面墙都撕了。”

  其他三人点头。

  祝缨道:“口子已经开了,给他们透气了。谁要拆墙,那就不能怪我拆他们的骨头了。”

  陈萌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