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云溪
“有,许家有位老仆,每日都会扮作货郎往十里村走,一是照看小金他们,二则是方便我和许掌柜有急事的话可以联络到,只需要藏在半道的山里等着他就行了。”
“原是这样。”桑萝笑了笑:“许掌柜做事倒是一向周全。”
像他们这样避进山里后和外界还能有特定的联系方法其实也挺好,不会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而他们在山里真有个什么事是山里不能解决的,也能找得到人商量帮忙。
她想起前几天许掌柜信中提起的沈金几人的处境,问沈烈:“既然要回十里村附近,那法子也要教许掌柜,想来你也不会漏了小金,这次路上你猎点东西吧,做成肉干给小金存一些,我看他家里现在那情况,想自己存到点粮食不那么容易。”
山谷里物产有限,她想给沈金捎点什么也不现实了,但外边山里东西是真的多,让沈烈路上给几个孩子弄点家底藏起来。
沈烈笑着点头:“是有这打算,原先教他掏的那地洞不如现在这种安全,所以也会悄悄把他带到山里教一教,路上会给他弄点肉食的。”
至于沈金会不会带回去给他爹娘,到这时候沈烈已经不愿去想那么多了,他只尽他对沈金几个的一份心便罢,说到底,他能给的其实也有限,沈金几个要从自己的口粮里给他爹娘省,那也是几个小的自己的事了。
第142章
再见许掌柜,比之一个月前要困难得多了。
出了云谷三日半路程开始,山里藏的流民就多了起来,你不知道哪一处山里或许就藏了人,沈烈他们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直到三月十三日下午才到达了另寻的那一处藏粮点。
沈烈选的地方是一片密林里,树木遮蔽,至少在远山上不能看到他们这边的动向,众人四散开排查过林中确实无人,这才找到新藏粮点,跟藏在地洞里的人对上暗号。
因沈烈和陈大山会一起出山见许掌柜,众人都得在地洞中再藏一晚上,等他二人回来才好离开。
三月十五日上午,许掌柜接到老仆报信匆匆离县进山,在往十里村半途靠山道向里的一座山里见到了沈烈和陈大山,不见内弟魏清和。
他神色略显焦急:“怎么忽然出来了,可是遇着什么事?”
沈烈没承想许掌柜想偏了,忙道:“许掌柜莫急,老太太和几个孩子都安好,是我因这是最后一趟挑粮了,有事要见您一面,魏兄也出来了,但因为这一路山里如今流民不少,为安全计,就让他和挑粮的人一起藏在藏粮点没来。”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递过去,笑道:“这是老太太托我给您捎的家信。”
沈烈出来几趟,上个月中和许掌柜交接粮食也见过一面,那时只是魏清和带口信,到现在有了笔墨,老太太就想着给家里递一封家书,也算是报个平安,让家里人安心。
信当时连封都没封,就送来给了桑萝,让沈烈帮忙找个小竹筒装一装,以免遇雨湿了。
云谷中树木不少,却是无竹,但让沈烈帮忙找竹筒其实并不是主要的,因为前番许掌柜送信过来,就有给老太太的信,那一个小竹筒其实也能装得了,况且魏清和也同行,这信原本可以让魏清和带出去。
老太太却是避了嫌,把信给桑萝其实还是想让桑萝过一过眼,也好叫沈烈和桑萝放心,信中并没有透露山谷信息等不妥当的内容。
桑萝送走老太太后,和沈烈相视一笑,心里只剩了讲究两个字的评价了。
和许家人打交道是真的让人安心。
……
许掌柜并不知这许多,他从小竹筒里抽出家书,展信一看,笑了:“是文博写的。”
前边是问候,许掌柜快速略过,及至正文,许文博在信中提到他们所处是个景致极好且非常安全的地方,大家以山洞为家,不过每家都有一个单独的山洞,并不挤在一起。
山洞有修平,有伐木做好了大门,我们在山洞口帮着祖母一起搭了个灶台,陈家大叔帮忙先做了一张床,祖母和妹妹睡,我和表哥、舅舅现在先用床板铺在地上,再铺上干草和褥子睡觉,不过等挑完粮大家腾出时间来,应该也能有第二张床了。
刚进山的时候不大适应,不过现在已经很习惯也颇喜欢山里了,早上醒来最先入耳的总是非常动听的鸟叫声。
山里的生活不错,阿萝嫂子熬煮的腊八粥特别好吃,还会做一种叫素毛肚的吃食,陈家阿奶送的酱菜味道也好,还能尝到各种野菜,滋味也是极好的,前几日祖母还给炖了山鸡吃,妹妹和沈家妹妹一起学会了发各种豆芽。
家里养了鸡鸭种了菜,前些时日我和表哥跟村里的孩子一起跟着陈家阿爷学会了耕田,地不多,所以并不多累,也是一种不一样的体验,我写信的时候,家里水稻种子都撒进田里了。
白日无事会和小伙伴一起读书,十里村的小伙伴都在读书识字,千字文里的字认识不少了,表哥论语已经能背下来,我还差着些,沈安很用功在追我们进度,我也要用功追上表哥的进度才行了。
然后总结,在山里很好,非常安全,外人几乎不可能找到这地方,祖母挺喜欢这里,妹妹也有几个玩伴,只是都很挂念爹娘和兄长。
最后是请他们一定保重自己,盼着一家人可以早日团圆。
……
薄薄三张信纸,能写的内容并不算多,言语也都很朴素,就是和他说些生活日常。
但正是这些生活日常,让许掌柜一颗心都酸软了下来,住山洞,他娘和孩子们从前是没吃过这样的苦的,此前他其实一直挂心着,但如今看到儿子信中所言,一字一句中他都看得出,他们过得很好。
真的很好。
许掌柜抬手就要给沈烈和陈大山作揖,被沈烈托住了手,他还是动容:“我没想到他们过得这样好。”
恬淡舒心,耕种读书,没有他设想中的惶恐艰难,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和外边的人心惶惶俨然两个世界。
沈烈笑了起来:“日子要比外边清苦,但胜在安生,等这最后一趟粮运过,我们出来得就少了,日常也能照拂得了几分。”
许掌柜忙说:“这已经很好了,待这信往歙州一送,内子也能安心了。”
许掌柜把家书小心收起,这才接着问起正事,听说沈烈这一趟出来是因新琢磨出一种山林中藏身的法子,特意教他来的,许掌柜眼睛就是一亮。
祁阳县城近山,出了县城不远就是山,如果当真如沈烈说的那样,这法子对他是再有用不过的。
话到此,沈烈和陈大山也不耽搁,考虑到许掌柜大多时间在县里,结合县内外的地势,几人直接选了近县城的方向,潜到了那边的山里。
从第一步开始教许掌柜主仆二人,走哪边从县城逃生,入山林,选地势,到怎么构建隐藏式庇护所,至未时初,县城外较为深入的山林里已经被他们弄出了一处完美的临时庇护所。
许掌柜已经连怎么惊叹都忘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沈烈和陈大山干的活,他自己还跟着一起动了手,就现在,站在庇护所外,他真的完全看不出这地底下隐藏着能藏好几个人的地洞。
里面甚至是木质结构,不用担心塌陷之类的问题,且能从里面从容的向上打开掩藏在灌木中的小门先观察外边动静再决定是否进出,现在那入口处被完整的草皮覆盖,半点看不出那儿有一扇门。
而且,呼吸的问题也考虑到了。
许掌柜踏上庇护所上方,用手摸了摸那棵灌木丛中那棵枯树桩。
和林子里别的枯树桩看起来毫无二致,种得也很深很稳,谁能想到这是完全掏空了林子里另一处的一棵枯树桩移过来的掩体?里面是黄泥垒的一个通气口,树桩侧面几个拳头大的天然树洞就是通气用的。
这也就意味着,县城一旦出事,只要他能逃到县外这片山里,只要提前备够了食水,在里面藏上一两个月都不会有事。
许家那老仆的眼睛都要放光了:“阿郎,有了这个,你在祁阳县这边就安全多了。”
老仆越发确信,老太太和小郎君小娘子被阿郎送进深山里是对的了,这沈郎君和陈郎君都是本事人,人又实诚念恩,看他们冒着风险出来给自家阿郎也把退路安排上就知道了。
这样的人真是再可靠不过的。
许掌柜也笑:“是学会这个法子,逃到别处活下来的可能也大得多了。”
他朝沈烈和陈大山拱手:“大恩不言谢,两位贤侄这恩情我许元昌铭记于心。”
沈烈和陈大山皆笑,沈烈道:“行,那我们也不多留了,我还想回村一趟,就该早些出发和运粮的人汇合了。”
说到回十里村,许掌柜提点:“你要回村的话,应是要见你那小堂弟吧?”
这样好的藏身之法,没道理教了他,倒落下那几个孩子的。
沈烈点头。
许掌柜便道:“那你最好是提醒提醒那孩子,别往深山去了。”
把沈金套山鸡,老仆扮作货郎收山鸡的事情说了。
原来,沈金自从套到第一只山鸡,那之后隔了两天又有一次收获,这原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前天一下套到三只了。
许家那老仆就悄悄留了心,昨天远远跟着进过山里一回,发现沈金一人进山颇深,昨天回去后刚把这事跟许掌柜报了呢,原是要找许掌柜拿个章程的,今儿沈烈他们就回来了。
沈烈听了这话,拧了拧眉,细问了问许家那老仆沈金出入山林大概的时间和方位,这才谢过许掌柜主仆二人,和陈大山两人一个扛着锄头一个拿着弯刀,提着他们来时就一直背着的一个布袋就从山林里遁走了。
……
十里村。
沈金又一次以分头去查看陷阱的由头支开沈银,一个人悄悄往深山里摸。
而沈烈和陈大山早就循着许家老仆说的大概方位,一路顺着沈金布置的陷阱等在一处有收获的陷阱不远处的两棵树后了。
俩人呆了挺久,那被套到的山鸡先时还扑腾着挣扎,尤其看到沈烈和陈大山两人出现的时候,挣得那叫一个凶,但见半天了两人也没拿它怎样,它也没力气了,挣扎到后边只剩无奈了,干脆就挣扎一时歇一时。
十里村往这边来的小道上,沈金背着他的小弹弓,手上拿着竹枝不时打着山路前方和两侧的草,正小心往这边走。
陈大山远远看见,没忍住轻笑:“你这堂弟还挺能耐,胆子大这点随你。”
命苦也随了沈烈。
看看这小小年纪过的什么日子。
沈烈没说话,看到沈金进山还算小心,没有莽莽撞撞,脸上神色才松了松。
沈金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正被人看着呢,他一直小心观察着四周,直到离他布下的陷阱越来越近了,才终于分神往陷阱处看去。
一眼看到因为发现来人又挣动起来山鸡,他两眼都放了光,想加快脚步,又记着大哥的话,春夏要小心山里的蛇。
手上打草的速度加快了,直到了陷阱近前,周边那一片地,还有高一点的树、树枝都一一看过,确定地上没蛇,树上也没攀着蛇,这才把手上的竹枝一扔,一把扑向那只山鸡。
那劲头,陈大山看他怕是觉得手要是扑不稳,也得确保身子能把山鸡压稳了。
也真熊,不怕被啄上几口抓上两爪子。
像,太像了!
陈大山没忍住又笑出了声来。
沈烈无语看他一眼,那边刚把山鸡摁住的沈金身子微微一僵。
山鸡很闹腾,但他没听错,有人笑!
“谁?!”
“我。”沈烈应了一声,缓缓从树后走了出来。
沈金听到那声音,再顺着声音抬眼看到从树后走出来的人,一双眼瞪得溜圆,摁着山鸡的手什么时候松了劲都不知道,被那山鸡猛一个扑腾挣了出去,吓得他忙回神,又一把扑住。
“大哥?”第一声大哥一喊出来,鼻子就酸了,眼圈也红了,他激动得就要往沈烈那边去,又不肯放下山鸡,后知后觉想到那山鸡原是被陷阱的绳套套紧了的,这才撒手一扔,起身就往沈烈那边跑。
“大哥!大哥!”沈烈原也在往这边走,沈金跑到沈烈近前,已经糊了一脸的泪了。
他抬手抹泪,刨过地扑过山鸡的手,把一张脸抹成了花的,自己犹不自知,睫毛湿得一缕一缕的,抬眼望着沈烈,嘴巴扁着,越来越扁,越来越扁,喉头酸胀得厉害,酸胀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沈烈也不大好受,半蹲下来给沈金把眼泪抹抹,看看那只被扔得七晕八素的山鸡,笑:“学得不错。”
只一句话,强忍着不肯哭的沈金就破了功,咬着嘴唇,眼泪啪啪直落。
他埋着头,用衣袖去擦泪,也顺道把自己的脸藏在手臂间,擦擦眼泪,又去擦控制不住流下的鼻水,好一会儿整理好了,才放下手抬眼看沈烈,红着眼湿着睫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大哥,你是悄悄回来看我的吗?”
说话间又转头四下去看,虽是山里深处了,也怕有村子里的人过来再看到他大哥在这里。
沈烈笑了笑,道:“是,回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教你的东西学没学会。”
看他四下张望,有些紧张,便道:“放心,你大山哥在,会看着点。”
沈金探头,果然看到后边的陈大山,他笑容就松了下来,叫了一声大山哥,转而就跟沈烈献宝。
“大哥,我能套到山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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