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学做饭的兔子
桑弘羊早就预料到这点,他提前寄到的信就是为了防止这点。
看完信件,汉武帝别说偏颇,想起来济阴郡守衡朔的心情就不算多好,他将竹简往安几上一扔,想要直接将济阴郡守除职,但想想此人又是自己安排上去的,又不得不将自己的决定先压了下去,而是派人去询问丞相窦婴,以及御史大夫关于济阴郡的考核。
丞相有监察百官(包括地方),考核政绩的工作,而御史大夫则负责核实丞相工作内容是否纰漏,真实。
皇帝要看的内容,自然不需要太多时间,很快,汉武帝便看到了济阴郡守衡朔这几年的考核,都是中等。
很正常的评价,放在旁人身上或许没什么,但在衡朔身上,似乎就有些不太对劲儿了。
一个为了财富,能够出动这么多人去数百里外强行结亲的亲,嗯……
汉武帝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手头上没有更加详细的信息,他又没有能听到千里之外的耳朵可看到济阴郡的眼睛,实在是难以判断衡朔做的到底怎么样。
自己手中的人还是太少了,不管是约束地方的人,还是在地方上治理的人。
汉武帝轻叹一声,道:“将廷尉和御史大夫叫来。”
黄门郎快速的派人前去传报。
将竹简收起,待这两人过来后,汉武帝先是对廷尉问道:“济阴郡守强行娶妻一案,你可曾看过了?”
汉武帝这么一问,廷尉先是怔了下,不知道自己这边怎么刚看卷宗,陛下这边就知道了?
好在不消片刻,他便想起来陛下身边的侍中去了山阳郡,若是对方知晓了此事,提前送信回来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这样的话——
这里面或许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在?
廷尉提起来十二分的精神,应道:“是。”
汉武帝继续问:“那你说,此案要如何判罚?”
这可不想是要息事宁人的态度。
正常情况下来说,若是要将此事压下去,直接让他过来说一声就是了,何必将御史大夫也叫过来在这儿看着?可要是说这件事要大判,就这种没有直接证据案子,判也判不重,若真是想将人撤下来,肯定得再给点重量级的东西,而陛下却没有给,嗯……是想敲打此人么?
衡量着汉武帝的想法,廷尉用比较缓慢,但听起来人不会反感的语速说道:
“此案证据还算确凿,济阴郡守衡朔治下不严,纵奴行凶,应罚金,并与那韩婴补偿。”
缓慢的语速能够给足廷尉时间思考,更能够抽出时间观察陛下的表情,看其认可,但又有些不满的样子,廷尉立刻补充:
“除了此点,那衡朔身为郡守,不思政务,反倒是远去数百里娶妻,实为废令之举,今年的上计,也应该评‘殿’了。”
正常情况下来说,上计很少有人会评价为殿,因为这是要被追究责任,给予处罚的,而且处罚的种类极多,小的是申诫,罚金,鞭杖中等的是降职,罢官,严重的举要判刑抄家,甚至有可能处死,弃市,以及族诛。
简而言之,只要工作做的没有烂到不行,人缘没有差到极致,上计基本上都会给个中等的水平,不然就算不丢官丢命,被申诫,鞭杖也是非常丢脸的事情啊!
而听廷尉这么说,汉武帝终于满意了,他道:“是该如此,给他发份申诫令,让其好好反省!”
廷尉领了命令退下,汉武帝又将目光移向了御史大夫,他看着对方,道:
“刚才朕说的这些,你可曾听到了?”
新换上来的御史大夫主张黄老,更加明确的说,他是窦系的人,汉武帝并不喜欢手下有这样的人,但他不喜欢没用,人已经在这儿,那就只能捏着鼻子用。
御史大夫也清楚自己在皇帝眼里是个什么情况,考虑太皇太后衰老,窦婴又想退的意思,他也没有多少作死的底气,颇为恭敬的问道:
“陛下可有吩咐?”
汉武帝低垂目光,将视线聚集在了竹简上:“派人去济阴郡看看,那边的吏治到底如何。”
御史大夫心中一梗。
监察百官是丞相的职责,他是有审核对方工作的权力,可这不代表着能直接派人去济阴郡——这是把丞相和其下属的脸面放地上踩啊!
糟糕的是,他不答应,那就是把皇帝的脸面放地下踩!
是得罪皇帝还是得罪丞相?
这种送命题当然得选最名正言顺、最大的那个了!
反正他身为御史大夫,本就有给丞相查缺补漏的职责,这种事情怎么说不给对方留脸呢?
迅速做好选择的御史大夫将此事应了下来:
“是。”
对汉武帝而言,这是小事儿,处理过后就好了,但对于济阴郡守衡朔来说,那就是天大的大事。
他就是想娶个妻而已,韩婴你不想嫁就不嫁啊,当案子往上报是什么意思!
涉及郡守,又是廷尉亲自审核下达的命令,那申诫令肯定不是随便夹杂在其它文件中送来,而是有专人派送,这令使保留了济阴郡守最后一点脸面——没将众人都叫出来,听他把申诫令念一遍,而是直接给到了济阴郡守手里。
这般行为,短期内肯定没多少人知道这份申诫令的内容,不过也只是短期而已,对方出现又走到郡衙,直接面见郡守,肯定是有要事,郡里的人必然会打听是什么,世上又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他严格控制身边的人禁止泄露消息,郡里有和长安有联系的家族,他们也会向长安询问,时间长了,这件事还是会在郡里传开。
衡朔只要稍微想一想这些人知道后,在背后议论他的嘴脸,以及对他鄙夷的神色,将此事做为谈资对他的取笑,身体里就像是有人点了火,还浇上了油,顺着身躯从内烧到外面,烧的整张面皮都红了起来。
“竖子!小人!蠢物!”
衡朔边破口大骂,边持剑将木架和安几劈的七零八落,他还留存了些许理智,没有在郡衙直接爆发,而是压抑着脾气回到自己家中,服侍的仆从见情况不对,赶紧叫来了管家,而管家又去请了幕僚,寄希望对方能够前去劝谏对方,缓解主人的火气。
幕僚刚一过来,便看到衡朔脸上青筋暴起,面色红似血滴的景象,他似乎将面前的木架当成了假想敌,一边举起长剑狠狠的劈了下去,一边低吼:
“我必杀此獠!”
这剑力度极大,直接将木架从上往下劈开,噼里啪啦的散落在地上,衡朔也被反震的手臂发麻,看有人过来,他收敛了情绪,不再继续发泄,转过身来问道:
“你可有办法治她?”
闻言,幕僚面上多了几分迟疑的神色。
来的路上,已经有人告诉了他大致发生了什么,在幕僚看来,那韩盈将此事告上也算不上什么,毕竟对方又没有直接证据,还是下告上,按理说对郡守应该不痛不痒,什么惩处都没有才对,可偏偏有了治下不严和废令两项惩处……
不是那韩盈后面还有势力,就是长安已经有人对衡公不满的意思啊!
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幕僚再次劝道:“此女既能为县吏,身后必有他人,今日衡公所遇,许是她所为,再做,若是惹怒对方,不是在朝中树敌么?”
“她一个小小的县吏,就算是背后有人,又能做多少事?乃公可是外戚!”
后世很多人回看历史,多会有两个看法,一个是史书上的人为什么这么蠢,居然做出这样的应对?另一种是将所有人认为绝对理智,坐到这种程度是他已经尽力了。
这两种看法其实都比较片面,如果认真剖析历史人物所处的局势,大部分人做出的选择其实是自己所认为的‘最优选’,但同时他们也会有情绪用事的时候。
比如,秦末汉初的时候,韩信攻打四国,其中有一个赵国,彼时韩信在井陉道一代布兵,千里运粮,粮道狭窄,袭击就有可能断了韩信后路,获得胜利,但谋士陈馀坚决反对,认为他们有十万大军,能够正面击溃韩信,结果嘛,不必多说。
而陈馀并非愚顿之辈,做为秦末的群雄之一,此人投奔过陈胜,后来还占据赵地被封做大将军,他早期和张耳是刎颈之交,但在巨鹿之战未曾救助被秦军围困的张耳,在张耳指责后又将帅印抛出,没想到张耳真的拿了帅印就走,两人故此绝交。
所以,在韩信和张耳一同攻打赵过的时候,他才非要坚持正面击溃韩信,这打的哪里是韩信,而是张耳,是想要用绝对的实力碾压对方,让张耳知道什么是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让其心服口服。
陈馀的私人情绪无疑影响了秦末汉初的历史走向,同时贡献了世界军事战争史上最精彩的一幕,背水一战,衡朔显然没这个资格,但他和陈馀一样,已经被情绪影响了头脑。
“世人哪知那韩婴背后有什么人物,我身为郡守,却被一个县吏逼到此等地步,和人人可欺有何区别?必须除她,嗯……瓷,对了!身为吏目,却行贾商之事,谋取巨利,可是犯了大罪!”
倔驴拉不住的时候,还可以用鞭子让其冷静一下,自己的上司那就真没法了,幕僚眼睁睁的看着衡朔写下卷状就这么发了出去,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是不是需要想想要怎么才能留个后路,让自己出事的时候好能跑掉?
在某个幕僚准备后路的同时,这状告信从济阴郡发往长安,因为涉及的财物数额实在是巨大,再加上有心人推动,即便是有汉武帝暗示,仍然没有被撤销,反而从长安发到了山阳郡,在山阳郡守梁度的抗争下,最后又派人前往宛安县,让韩盈自辩。
“说我经商赚了巨额财产,要进行处罚?”
面对着郡里的来人,韩盈很是生气的说道:“此事分明是污蔑,我身为县吏,怎会做这种事情?!”
第232章 自辩无罪
县衙内,韩盈看着面前来自郡里乃至长安的廷官。
来的两个主官年龄都不算太大,外貌看起来不会超过三十岁,考虑如今的路况,也就这样的年龄能禁得起舟车劳顿,再大点,哪怕现在已经开始入秋,也做不到这么快赶过来。
不过,年轻不代表他们办事能力不行,相较于后世二十四岁才踏入职场的情况,现在不少人可能从十五六岁,甚至更早就开始在父兄身边打杂,两个廷官基本上都有个十年工作经验,很难糊弄他们。
韩盈倒没想着糊弄,但有人肯定在为她担心,郡里是郡守梁度犁过的地方,派过来人叫张毅,明显更加倾向她,态度也更加和善,听她说完这些话时也没有露出不信的神色,只是眼中还有几分克制不住的好奇,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她,还是对瓷坊怎么不在她手上而好奇。
而另一位来自长安的廷官就冷漠无情多了,此人冷淡的介绍了自己的姓名是宗宾,而后便将事情经过简短的说了一遍。
长安距离济阴郡太远,不重要且不涉及本郡的消息,大多不会传递过去,衡朔根本不知道韩盈被赐爵的事情,不过他的状告也并非一点用都没有,朝堂中还是被经商这件事引爆,而他们争执的点就在于,赐爵后贩卖瓷器被皇帝允许,不代表赐爵前她经商之事被赦免了啊。
‘翻旧账’这种事情对朝臣们来说很危险,毕竟谁屁股底下都不太干净,所以,一部分大臣主张无罪,不过,另一部分大臣却主张要查,廷尉判的案子都有指导性意义,是要下放到全国参考的,而‘翻旧账’,极为有助于打击地方豪强。
而大多数豪强的初期发家史都不算多么干净,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可等财富起来了,买个爵位,与人利益交换个官职,之前的事情便都作废,而后合法的鱼肉百姓,韩盈的行为很有代表性,不查验惩处,怎能让国家安稳?
提出这样建议的大臣,并非因为瓷器售卖价格的暴利,也不是对韩盈本人厌恶,而是真的想要维系国家健康运转。
这也是一个后世回顾历史时很容易忽视的点,其实古代各大朝代,都有抑制土地兼并,打击豪强的举动,只是在中央强盛,皇帝握权,朝中清明时,才能很好的做到这点。
而在西汉时,为了维系从未有过的大统一王朝的统治,几代接任者运气极好的全部智商在线,政治能力点满,同时还有战略级人才精准分析出国家的弊病,同时给出了正确的方向。
吕后时期,中央将诸侯国划分到‘国贼’,需要以敌人的身份应对,而后用文景两代帝王的努力,才将主要矛盾解决,隐藏在诸侯王下的豪强看起来不起眼,但西汉的皇帝们并非没有对其治理,他们用了一项非常好的办法——
将家产二百万钱或者三百万钱的人,以及朝中二千石以上的大臣,全都迁族去给皇帝守陵。
豪强大多依靠独特的地方环境兴起,一旦离开生养自己的土地,不仅自身难以维系,还会因为他们的离去,让本地的百姓有喘息之机,可惜这么好的政策只在汉朝有过,甚至汉朝真正能用的皇帝也不多,原因嘛也简单,有些皇帝手里没压住这些豪强的刀啊!
还在发育阶段的汉武帝目前也是没刀的,但这不代表他会对地方的豪强有好态度,韩盈献瓷是好,但她要是在地方欺凌百姓、掠夺土地民财和人口为自己所用,那对自己表现的再柔顺弱小服从谄媚,实际上也是损害他财富的蛀虫。
因为这点,汉武帝没有制止大臣,而是默认他们派人查验这件事情。
宗宾的话肯定不会说这么多具体的内容,是韩盈在对方解释中推测出来的。
相较于衡朔,汉武帝的行为颇有些区别对待的意味,不过基于两人的身份,这种区别对待也不足为奇,韩盈也不怕查,就是宗宾压根不相信她所言,在韩盈解释后,眼中的怀疑更甚:
“仅一件瓷器,其利便可重达十金,你何谈未曾参与此事?”
“这是行商做的事情,他们卖的价格怎么落到我头上?宛安县有谁能花十万钱买一件瓷器使用?”
韩盈很想表述一下自己现在比窦娥还要冤,只是这样太夸张,她便还是维持无奈的神情,伸手沾着溢出来的水写了个繁体的‘瓷’字。
“两位也清楚,我在宛安担任医曹,主要是带着女医们治病救人,给妇人接生。”
写好字,韩盈将手收回,让这两人观看。
从县外走到县城,宗宾也不是没有见过村里的女医,他没有反驳韩盈的话,而是有些不解对方为何要说这些,又让看这个从未出现过的字。
不解归不解,宛安县农人的情况不算差,宗宾态度冷漠,不代表他对韩盈就有恶意,他顺着对方,低下头看起了字。
汉字最早起源于象形文字,但到了西汉,已经逐渐成了表意文字而韩盈写的瓷虽然是现代字,但隶书中‘瓦’和‘次’和后世没什么变化,一个熟知文字的人,即便是不知道此物到底是什么,也能从字中组成的‘瓦’中分辨出来,此物与其相关。而上面的‘次’字,可以表示低于瓦的物品,同时也可以用来表音,稍微一读,宗宾似乎就想到了什么。
“两位廷使也知,医者用药方式做为熬煮成汤,那味道,能接受的人可不多,成人也就罢了,小孩和一些脾气大的,都不怎么愿服用,严重者甚至会偷偷倒掉,我当时想做些能够直接吞咽的药丸,只是做成后保存出了问题,木盒、陶瓶都不能防止药丸逐渐腐败。”
说着,韩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这是盒子不够密闭,致使水汽从外界进入的缘故,后来我试过将这些药放在太阳下暴晒减少水汽,结果药性又在逐渐流失,没办法,最后我定制了这么一批密闭防水的药瓶,用来储存药丸,这种新瓶子外面多了层釉,能够防水进入,而制作此物的坊主发觉其极为精美,便将此物称作‘瓷’,售卖给过往的行商,其价也不过是千钱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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