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医救不了大汉 第255章

作者:学做饭的兔子 标签: 种田文 爽文 基建 穿越重生

  “昌亭侯可知,自古以来夫妇有别,妾妇之道,也应为顺为正者,如此方能正阴阳之序,尚书有云,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而今以女子之身乱政,引天降罚,还不悔过矣?!”

  不是,你请我过来,就是过来骂我的?

  听完这段话的韩盈也没有先恼,实话说,一个支持大一统,刚权贵,还敢用天人感应给皇帝套缰绳的大儒,他要是真这么固执落后,那对她来说可真是好事儿。

  “传闻商以人为祀,取悦神灵,故此征伐不休,以至身边部落尽皆叛离,而周公以德塑天,定人伦,使人脱蒙昧,定礼乐,使人知行事,以安天下,我敬周公大功,可天地万物自有其序,从不以人之意志转移,更何况天?”

  韩盈嘴角含笑,她看着董仲舒:“不巧,家徒善养六畜,其中鸡数以万计,牝鸡还真不是没有,生出来的蛋没一点儿问题,博士要是以这种正常的现象来诡辩,我也不介意说说黄河决堤之本因,又或者直接胡搅蛮缠,比如,这世间一把锁配数把钥匙,岂不是说妇人天生该有多个丈夫?”

  形象又有些……的比喻,让董仲舒伸手端茶杯的动作一顿,道:

  “既非阴阳定序,可此事自古而今不知多年,以女子卑弱之况,你行事也不过是徒然生乱罢了。”

  听董仲舒这么说,韩盈便明白他刚才那句不过是试探。

  对于一些旧秩序的获利者来说,维持旧有秩序永远比出现新秩序有利,同时也能减少变动,但董仲舒又有点像革新派,也不是那种固执的老学究,韩盈不知道他到底是站在什么立场,不过他能试探她,她也能试探回去,看着对方,韩盈直接反问道: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董仲舒摇了摇头:“尊卑、强弱不能安于其序,以至天下生乱,也是对的吗?”

  韩盈能够理解对方对一直对秩序的强调。

  正在统治的王朝,不代表稳定的社会环境,西汉从建国来一直处于各种各样的问题中,天灾、外敌,内乱,权贵横行,官僚垄断职位,商人做大……而每一种问题,都代表着无数民众流离失所,沦为奴隶,乃至大批死亡,肯定会有人想去改变这些。

  从董仲舒的上书内容来说,他也是为了这个目标。

  而为了达成这点,董仲舒的方法,是按照周公和春秋战国儒生们不断完善的制度礼法,将每个人放在其应该放的位置上。

  就像是一场调整过的扮演游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和操作要求,如果所有人都能达到这样的标准,那社会肯定能稳定下来,问题是,没人会按照这套要求来,大家都只想要权力,不想要义务。

  “我只见这世上,主人能够肆意妄为,未曾见过多少被奴仆劝住的主人。韩盈轻叹:

  “博士所提三纲,一环套着一环,而非单论,故此夫可欺妻,母可欺子,官也可欺民,君……亦可欺臣。虽有德论,终究是无用也。

  “天下间,强者只会恒强,弱者只会恒弱,强弱并不固定,但处弱面强之时都是一个道理,妻顺夫已如仆伏主,母待子又岂非无怨无恨?即便母还能为母,父待子如仆,母如何去护?而夫于家中虽如君主,于外强亦是如奴仆……难道,这就是博士所求的‘序’吗?

  弱势群体的地位上升,只会是全体弱势群体一起提升地位,绝不可能出现单个群体上升,其它还处于落后的状态,大家要么手拉手一起进步,要么互相踹着后退,明清时期对女性的极端打压,伴随着是整体男性,尤其是士大夫群体地位、权力的下降,夫妻喻君臣,既然夫能凌驾妻至此,君又为何不能如此凌驾于臣身上呢?

  被汉武帝连坑两把,当过的江都王国相的董仲舒别说清楚,简直是切身体会到了韩盈说的内容,他沉默片刻,终于说道:

  “此序并非我求也,我更愿行大道,只是如今已非尧舜先王之时,何谈天下为公?

  嗯?博士你别吓唬我,你到底是复古派还是进步派?!

  好吧,他可能是个实用派。

第262章 女子承继

  大道,也可以说是天下大同,是儒家版本的乌托邦,主要追求消除私有制,统治者选贤任能,最终使整个社会能达到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理想状态。

  韩盈对儒家描绘这个理想世界还是比较喜欢的,毕竟在后世,除了私有制没有消灭,其它基本上都已经实现了,甚至在消灭私有制上,也已经有了新的方向,既继续发展科技,用不断提升的劳动生产力,去消灭剥削和两极分化,最终达成生产资料公有和共产分配方式。

  只不过,现代这样几乎就是儒家描绘大同世界的社会状态,在建设的时候没有依靠儒家的任何理论,不过‘儒’在华夏社会几千年来一直变化,越发的趋向保守和僵化,西汉时期的儒和后世理解的已经是两回事,介于现在的时代和社会状况,韩盈对董仲舒提出的这套理论,还是比较认可的,只是有一个疑问一直在她心里——为何现在的大多数思想,都在崇古呢?

  春秋战国至秦汉之初,由于社会生产力的变化引发旧有制度的崩溃,无数新的理想型社会也开始被构建了出来,仅韩盈了解到的,除了儒家的大同,还有农家的‘并耕而食’,道家的‘小国寡民’,以及一些不太完善的无政府主义,其总类繁多、方向天马行空,自由度和幻想高到让人感叹,这仿佛不应该是古代能想象出来的东西。

  但这些理想化的构建,再细研究一下,便会发现,每个都在抗拒生产力改变带来的变化,不是拒绝进步,就是直接闭口不谈,尤其是儒家,崇古复古的简直要魔怔了!

  韩盈的老师尚傅读书虽多,但终究没有拜入哪个大儒门下学习,无法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如今见到这么一位大儒,她也就将自己的不解问了出来。

  “博士知晓古今之变,已生不同,当择新法,只是为何这农、道乃至它儒之论,皆不视其变化,只为回古呢?

  正视社会变化并能够适应这种变化,甚至是推动社会变化的人,自然不会喜欢倒退,甚至会对复古崇古产生反感,不过,韩盈产生的不是反感而是疑问,说明她的看待问题的深入能力比凡常人更高,这让董仲舒将对她的评价继续往上提了一层,只是这个问题……

  他想了想,回答道:

  “自周末诸侯乱攻伐至秦一统天下,各国皆用法,偶用墨,而今用黄老,何曾用这几论?再者,今制脱于古,总会依古言制,至于你所提,应因古之制存焉尔。”

  董仲舒一说,韩盈立刻就明白了。

  她忘了件事儿,华夏的政治大佬们不会向西方那样写各种各样的社会构建研究书的,一来是如今没纸载体不够,二来,他们直接自己撸起来袖子执政变法,早就把自己的政治理念社会构建给施行出来了!

  再者,西方构建各种理想国度的背景,除了挣脱宗教,更重要的一点是当时已经进入了蒸汽时代,虽然变化也会带来社会动荡,但先进生产力创造的财富太多,哪怕是少量的分一点残羹剩饭给底层人,也能让整体生活相较于过往更好不少。

  而春秋战国只是更换铁农具,提升了农人的粮食生产,更绝的是提升之后,国家还要征税,征人,不断的发动战争,对于距离尧舜禹还不远,早周时农人真的自由自在当野人,也就是春秋时期的那些先贤来说,不想回到古时没国家约束的情况才怪啊!

  对未来社会的幻想,终究无法脱离原本的时代……

  看着韩盈恍然大悟的神色,董仲舒也不由得提问道:“说起来,你为何对崇古如此厌恶呢?”

  “忽视古时与今时的生产力、人口的不同,一味吹捧古时的制度,终将会酿成大祸。”

  韩盈明白,董仲舒并不是单纯的询问崇古,而是问她为什么对他所提理论中的托古论今厌恶,按理说这样的学术争端,撕个天昏地暗不死不休的从不在少数,少有能坐下来这么平静说话的,也是有意思。

  不过,匡扶汉室的刘备能在逐渐膨胀成权臣的曹操手下处事,一个被取用部分理论却被忌惮,不予任用,另一个能予任用却前路未卜的两个学者来说,在没有完全涉入政治争端之前,能有这样的机会,把话说开也好。

  “你我之道,只在你我手中时还是己道,被旁人学去使用,便如托古言志一般,名虽如此,本意已变,人生而有欲,儒之标准虽好,却难以限制本性,如今陛下推儒至天下,学之者甚众,必然会有不少伪君子混入其中。”

  说道这里,韩盈停顿了一下,看对方脸色未变,也未表现出任何反感,这才继续说道:

  “天人论将一切推给天命,是御人,也是愚人,信奉它的儒生只会层层加码,逐渐将天命乃至汝之理论视为一切的真理,而社会矛盾又会源源不断的产生,乱世将至时,本应有无数有能之士挺身而出,救国于危难之时,偏偏那时愚生伪君子已经遍地而行……怎么不让人忌惮呢?”

  “这不——”

  听着韩盈的描绘,董仲舒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甚至少有的出声反驳起来,只是刚开口说,剩下的‘可能’二字还未说出口,他便发觉,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

  周公定的礼乐,也不过是保周四百年安稳,秦用法家盛极一时,却不过十四年而亡,汉初任用的黄老,至今也到了需要更换的时候,他的这套理论,也不会逃脱不适应未来所需的问题,但致使国无有能之士……

  皱着眉头,董仲舒不由得反驳道:“国君并不信我,儒也非天下人必学,你之设想,不真。”

  虽是这么反驳,可董仲舒总总觉着哪里说服不了自己,他拧紧眉头,似要说服韩盈,又似乎要说服自己:

  “陛下有圣君之相,怎会……”

  “博士。”韩盈打断了对方:“您不觉着,儒所认为的圣君,其本质并不是真正的圣君呢?”

  一千七百年后的《君主论》描绘出的圣明的君主,应当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能在自己或国家所需要的利益中,反复切换守信与弃信、慷慨与吝啬、残酷与仁慈等诸多极端行为,而在始皇时期,韩非子已经将这些东西总结出来,并将手法称之为法、术、势。

  这些内容,来自后世的韩盈或多或少的听到过不少,但董仲舒看不到千年之后的君主论,也接触不到成为禁书的韩非子,不过,在与汉武帝和诸侯王的切身接触中,他的确能够感受到韩盈话中所指代的意思。

  如果想成为儒所认为的圣君(统治稳定、社会各阶各司其职),那这位君主必然会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惜使用一切手段,包括儒所反对,不耻的手段,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压制住各方利益集团,而照着儒所画出来的规范标准去做,那这位‘圣君’,反而会成为各方利益诓骗糊弄的对象,以至于一事无成。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董仲舒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个念头。

  皇帝,或者说,从周天子的‘大统一’开始,早期的君主承担精神象征作用,而实际的权力更多掌握在丞相手中,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权力也越发的向皇帝集中,无论是战国时的先贤,还是如今的董仲舒,都认识到了君权扩大是新制度下的必然结果,所以他并没有追求皇帝垂拱而治,而是选择加强君权的同时并试图套上缰绳,可惜……

  “君岂无私欲耶?”董仲舒疲倦的叹息道:

  “圣君,不过是空谈尔。”

  其实后世对国家模式的推导中,理想化状态下,能让社会发展最快的模式,反而是‘圣君’君主制度,既一个对未来发展百分之百准确,绝对理智,绝对不会犯错的君主,在集权制下能够最大化的动员社会的资源进行发展,而不是像其它制度那样需要将一部分资源耗费在维持公平运转上,可惜世上并不会有这样理想的君主,反而只会出现不受臣子约束的‘暴君’。

  而一个受臣子约束的‘圣君’,遇上心思莫测权臣和小人的情况,远比遇上周公高,很大程度上能将整个国家带到沟里去。

  明白这点的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对视着,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满满的无能为力。

  好在,董仲舒之前看过韩盈所谈理论,对世事变迁已经有了些许心里准备,他没有沉郁多久,却也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圣君再谈下去就要犯忌讳,至于天人论未来会出事……他一介凡人,管不了死后的事情,倒是韩盈所行,着实更需要说说。

  “你之所行,暂未失序,又有利于民,我并无阻你之必要,只看你如一时异俗,逐步消亡即可,不过我虽不动,却不代表他人不会动手……韩婴,你可知自己在动摇礼法根基,却无新礼而补之么?”

  闻言,韩盈顿时理解了为何董仲舒对她如此的‘宽容’。

  因为她哪怕拥有了如今的权势地位,也没有真正改变父权社会的运行规则——既:爵位、财富的继承权。

  只要还是嫡长儿子继承,女儿无法获得来自法理上,能够继承父亲亦或者母亲爵位财富的前序资格,并平稳的运行下去,那她所努力的一切,都是短暂的泡影,最终还是会回归男尊女卑的传统当中。

  毕竟,哪怕是同样的家庭中,能够继承父母地位和政治资源的男性嫡长子和嫡次子发展都是天差地别,更不要说未来本就受限的女性,很多女孩儿可能衡量一下收益,便乖乖的选择去嫁人(更大可能是她们没得选),只有极少数天生不愿受人掌控的,有可能还要顶着父母的压力和先天资源不足的情况踏入这条道路,这样的情况下,她们又能走多远呢?

  或许拼尽一生,连二千石的边都摸不到。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上层如果没有女人站住位置,那韩盈如何用权力来卡死男性进入女医体系,上位者也可以用相同的办法替换掉那些身份低微的女性官吏,而在这个时代想要占据高位,大多只能拼爹,偏偏在继承法没有更改之前,女人压根拼不了爹!

  韩盈深深的看了一眼董仲舒。

  对方的眼中没有傲慢,而是洞悉社会运行规则下所看到的未来景象,甚至这只是他所说的最好的一种景象,慢慢消亡,而那些更加残酷景象,他还未说。

  韩盈不疑惑对方能看到这点,一个能在汉武帝发布招贤令后,准确提出对方所需要大一统理论和天人感应学说的大儒,怎么可能看不出她现在的问题,真正让人脊背发凉的,是除了他,还有多少人看出了这个弱点,等着将她的成果吞噬殆尽?

  走到至今,她太顺利了,顺利的让人总觉着有什么恐怖的危险在前面等着,令人心慌。

  韩盈低头看向了茶水。

  其实,爵位财富继承的问题上,韩盈不是没有想过解决办法,还是嫡长子继承制,但这个‘子’不分男女,这样,怎么都会有一半的女性有机会继承父母的爵位资产。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不说爹愿不愿意把家产给容易因生育而死、还生理上弱势的女儿,这条政策一说出来,那些已有权势,正准备继承老爹爵位的儿子,和已经嫁出去的长女之间不是刀刃相向,就是准备一起弄死她,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汉武帝压根不会推行这条,因为这对他的继承权也会造成一定的影响。

  思索着能够施行的方向,韩盈慢慢的说道:

  “诸侯无子者除国,若能以女而传呢?”

  “陛下有意施行推恩令,加上女子也不是不可。”等待韩盈回应的董仲舒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

  “不过推恩之术,本就是削蕃之举,能将诸侯国收归中央,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韩盈也没慌,继续问道:“特功加恩,半数而传呢?”

  董仲舒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勉强可以,不过人数嘛,也就和你差不多。”

  这嘲讽还可以更明显一些的。

  韩盈撇撇嘴,继续道:“无子有女,无嫡子而有嫡女的爵主,以嫡女传爵位呢?”

  “前者自然愿意,后者若岳家不差的话,也能一试。”董仲舒脸上微微有了些许笑意:

  “如此,也算是有几个人,可对你而言,还不够。”

  可除了以上三种情况,能动的也只有正常家庭了!

  韩盈握了握拳,终于说道:“权贵人多势大者,国恒亡,提女子孕龄,减少嫡子,天家乃天人,更替不与凡俗相当,再自宗室往下,嫡长子无论男女继爵……”

  董仲舒抚胡须的手没有停顿,他对韩盈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惊讶,似乎是早就想到一般:

  “大约有五分可成了,只是可惜,权贵间将生溺杀长女之风。”

  争权不可能不死人,这样的代价,尚在韩盈的接受范围内,她没有否定对方的话,只是道:

  “初期会有,后期便不是了,毕竟,人老之时,女儿会比儿子更好些。”

  父子之间从来不是温馨的传承,而是老狼王与新狼王之间惨烈厮杀,父不愿给权,子不愿受其掌控,在这方面,女子权欲盛不盛,会不会和父亲争权不好说,但忍耐力和抗压力绝对会更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