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瀛洲玉羽
值夜的太监头头冲着一个小太监伸出右手两指在左手掌上比了个剪刀——出去给咱们找点儿吃的。
小太监心领神会,脱掉靴子,拎着轻手轻脚匆匆后头的小门出去了。
楼上夫妻二人填饱了肚子,从身体到精神都恢复了一半,连带着气氛也松快了不少。
玄烨靠在床头揽着沈菡,没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提起了一个毫无关联的事:“朕之前发现你读明史的时候,很喜欢看孝宗和张皇后的事。”
玄烨早在很久之前就着手修订明史了,这么多年这个项目一直存在,他也借用这个名目笼络了很多汉臣。
他自己也很喜欢读史,特别是明史,玄烨从中吸收了很多治国的教训。
沈菡一开始陪着他读这些,不过是看他喜欢,为了能和他有共同语言,才勉强读下去,其实她不是特别感兴趣。
但后来玄烨发现她好像发现了乐趣,经常挑着孝宗朝的档案深读,还会让人去找关于孝宗和张皇后的一些史料来看。
——明孝宗朱佑樘,一辈子只有张皇后一个女人。
沈菡没解释,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玄烨捏着她的手把玩,也没继续追问,而是又切了话题:“今晚你主动过来乾清宫,如果……你发现朕已经幸了瓜尔佳氏,你打算怎么办?”
沈菡心里被这个‘如果’卡了一下——她其实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件事,只是本能地过来了。
玄烨却好似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首先,你一定会很生气。”
这是当然的。
沈菡设想了一下——如果当时她一进暖阁看到的是玄烨和瓜尔佳氏在一起,那肯定连肺都能气炸了!
玄烨瞄了一眼她的神情,嘴角挑了挑,继续道:“气过之后,你会特别伤心。”
沈菡无法否认,她当然会痛到肝肠寸断。
“然后呢,你会跟朕闹吗?”
沈菡想了想,摇头:“我不会。”
因为没有意义,事情已经发生了,闹有什么用呢?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玄烨点头,似乎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紧接着却道:“你当然不会和朕闹,你只会再也不搭理朕。”
沈菡被这个转折杀了个措不及防,见玄烨盯着她看,沈菡干笑了一下:“呵呵,这个,怎么会呢?我是皇后,当然是识大体的……”
玄烨继续盯着她,沈菡把话吞了回去,移开了眼神。
玄烨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了。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如果他真的宠幸了瓜尔佳氏,她是绝不会像其他‘皇后’那样视若无睹的。
她不会闹,也不会问,她只会把自己的心收回去,从此再不屑看他一眼。
——他会因此彻底失去她。
玄烨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回到了最初那个问题。
“你之前问,如果‘她’是无辜的,朕还会不会拒绝。”
“菡菡,朕是皇帝,朕如果真的想要一个女人,根本不需要考虑她是否来历清白,是否无辜,背后有什么谋划,这些统统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朕‘想不想要’。”
“只要朕想要,朕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得到她。”
哪怕这个女人背后有再多的设计、心思、算计,只要他乐意,他依然可以宠幸她,把她捧成宠妃,甚至捧成皇后。
这才是皇帝。
“站在这个美人对面,让朕为之权衡和取舍的,从来不是这个美人本身。”
而是与日俱增的、一日比一日更加浓厚的、关于‘失去你’的恐惧。
……
旭日东升,重云尽散,清冽微风夹杂雪融寒香吹拂而过,晓天明霞洒落金黄的琉璃顶,偌大的紫禁城流光溢彩,如梦似幻。
承乾宫里,一家人把话说开后,万事大吉。
父母子女和和睦睦地用过早膳,然后上学的上学,当差的当差,出去玩的出去玩。
沈菡送胤禛和胤祥出门:“快过年了,不用那么累,该休息的时候就要好好休息。”
听苏培盛说胤禛这些日子每天晚上都熬夜,这怎么行呢?他当年生那一场大病,身体底子本就不如别人好。何况他才几岁?现在就开始养成熬夜的习惯,变成工作狂,什么身体经得住这么造?
以前明明都告诫他了凡事要适度,早些年小的时候,也知道了要劳逸结合。但自从进了朝堂,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故态复萌了。
沈菡对此很不满,给胤禛下了最后通牒:“最晚,准你十点睡,中午再补上半个时辰的午觉。”
也不要妄想能瞒着她悄悄熬夜,她现在的消息渠道可多了。
胤禛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阿玛……
玄烨:“咳,那什么,朕最近把河务的折子给了他,让他琢磨着写个条陈。”
快过年了,朝廷要封笔,时间有点儿紧,胤禛想赶着年前把折子提上去,过年阿玛闲了,父子两人也能好好聊一聊河务的事情。
好吧,这是正事。沈菡皱皱鼻子,虽然还是不太满意,但没再说什么了。
玄烨瞧了瞧她的神情,转头对胤禛道:“也不用这么着急,年前写不完也不影响咱们聊这个事儿,过完年再把折子补上就是了。你额娘这是为你好,听你额娘的。”
沈菡这才高兴了,又过去嘱咐胤祥:“大冬天的,晚上不要贪凉喝冷饮,不然早晚搞坏肠胃。”
玄烨点头附和:“是,这个习惯不好,以后不准膳房偷偷给他……”
胤禛、胤祥看向阿玛:“……”
阿玛,你?
兄弟两个被父母二人好一通念叨,最后不得不从正殿‘落荒而逃’,直到出了承乾宫的大门,两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长出一口气,继而笑起来。
真好啊。
……
在秀女亲阅到来之前,瓜尔佳氏的事情就这样以一种叫前朝后宫目瞪口呆的方式结束了。
一开始大多数妃嫔都和惠妃一样,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想着这次皇后绝对讨不着好。
结果先是传出‘皇后红颜震怒乾清宫,万岁软语伏低哄开颜’这等‘骇人听闻’听闻的故事。
紧接着一大清早,皇上连听政都没去,牵着面色冷淡的皇后娘娘,亦步亦趋地亲自把人送回了承乾宫,一直在承乾宫陪到了大下午,这才回转乾清宫处理政务。
沈菡觉得这谣言越传越离谱了:“我哪里面色冷淡了?”
明明两人是有说有笑走回来的好吧?
再说玄烨,可能是哄了哄她,但跟伏低做小还差得远……吧?
福格瞧着姐姐歪头细想的表情,捧着奶茶杯子一笑:“这不是正好?有这样的话传出去,以后敢打些歪主意的人就少了,姐姐的日子肯定比以前清净得多。”
这倒是,玄烨之前也说来着:“朕自己轻描淡写地把人拒了,背后之人不定会怎么想。何况借着这个机会,正好叫外面知道知道‘主子娘娘’的威风,免得总有人把歪脑筋动到你头上。”
嗯……主子娘娘的威风吗?要真是能因此换来耳根子清净,那倒是因祸得福了。
事实上,今年后宫年宴的气氛也确实有了变化——比往年舒服多了。
此时秀女的亲阅已经结束,虽然圣旨迟迟未下,但瓜尔佳氏的事情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今年又没戏了,皇上是绝对不会留人的。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反正面上是不敢聒噪的。
年初一坤宁宫拜年,僖贵妃身体不适没来,领头的人便成了惠妃。
她恭恭敬敬地带着满宫妃嫔跪在沈菡的座前请安,三跪九拜,做的一丝不苟。行完了大礼,以往总要找找存在感的惠妃,今年入座后却是半句话都没说。
倒是沈菡看了看她的脸色,用调羹拨弄着手里的奶茶随意道:“都说猫儿冬猫儿冬,本宫瞧着惠妃你猫了个冬,怎么不见丰润,看着反倒清减了不少?”
惠妃心下一杵,面上挂上三分不尴不尬的笑:“劳主子娘娘惦念,臣妾前些日子着了凉,病了一阵。”
“哦,这本宫倒是没听太医院提起。”
沈菡饮了一口奶茶:“你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这眼看开春换季了,更该擅自保养才是。”
惠妃无名指的护甲扎在掌心上,刺得生疼。可有什么办法,万岁昏了头,被乌雅氏迷了心窍,瓜尔佳氏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她哪里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红颜祸水!
惠妃面上丝毫不敢露,继续笑道:“娘娘说得是,臣妾不比娘娘春秋正盛,以后绝不敢再贪凉了。”
如惠妃这般多年不屑皇后的硬茬子都低头了,其他人自然更不敢在皇后面前挺腰,纷纷软语甜言地恭维皇后,就差没把沈菡放到观音的莲花座上叩个头了。
毕竟她们可不想落得和瓜尔佳氏一个下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是了,主子娘娘要‘立威’,当然不是只凭几句流言。
真正能震慑后宫,甚至叫朝臣宗亲们都为之惊讶的消息,是据说令皇上惊为天人、一见倾心的秀女瓜尔佳氏,至今不见人影。
这一点对后宫妃嫔来说特别可怕,就连过年时来太后宫里参加年宴的命妇和福晋们也纷纷颠覆了以往对皇后的认知,被皇后这次的‘心狠手辣’吓到了,说话比往年客气了不知多少倍。
以往每年沈菡见命妇的时候,总有些不死心又不长眼色的贵妇跑来推销自家亲戚。偶尔还有那自觉辈分高,不怕死的宗室女眷,意有所指地说些‘贤惠’‘不妒忌’的小话。
今年统统不见了。
沈菡瞧着她们望过来的眼神和表情,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反派’,一言不合就会杀人的那种。
太后虽然不知内情,但瞧着这难得的场面也觉得有趣:“这才对嘛,你是皇后,脾气硬一点儿怎么了?往日你就是太好脾气了,惯得这些人蹬鼻子上脸,竟还敢说道到你的面前来。”
太后可烦这些人总是在她的宫里和皇后说这种事,好像她做婆婆的一定会给她们撑腰,逼着皇后给皇帝纳新人一样——她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吗?放着儿子儿媳的孝顺不好好享受,专去干这种讨人嫌的活儿?
当时太皇太后去世前就专门把她叫到榻前嘱咐了:“宫里头的水深着呢,你没什么心眼,也看不明白这些事,所以万万不要掺和进去。皇帝是个宽厚的,只要你安安稳稳老实待着,他是不会薄待你的。”
太皇太后说皇帝主意正,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在他手里牢牢攥着呢,谁想惹事必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做什么事,那都是心里盘算好的,后宫里头宠谁不宠谁,那也得皇帝自己说了算。”
太皇太后让她一定要牢牢记住一点——永远不要妄图干涉皇帝的决定。
只有这样,她这个太后才能坐得稳,坐得舒服。
太后旁的本事没有,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她听她的话,本分地在屋里待着,皇上不用‘太后’,她就不上前凑热闹。皇上需要‘太后’了,她就好好配合。
太皇太后去了,她还是听她的话,只和皇帝喜欢的人亲近,再不多管闲事的。
紫裳扶着沈菡从宁寿宫出来,忍不住叹道:“太后娘娘真是难得。”
戏文上说,这女人一旦当了太后,总忍不住要伸手弄权,昭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为此掀起了多少风波。
何况自古婆媳是天敌,像当今太后这样不给儿媳妇找事,还向着儿媳妇说话的好婆婆,真的很少见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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