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瀛洲玉羽
但第二天玄烨走后,沈菡细思此事,总觉得……大约赫舍里氏的死,有些缘故在里头?
沈菡本能地觉得这个答案她好像并不太想知道,既然玄烨都如此说了,那她还是不要探究了。
赫舍里氏最终被谥为平妃,葬礼举办地十分简单,明明是妃级,但只在咸福宫停灵了一天,就草草下葬了。
宫内和宫外的反应也十分平静,明明太子刚刚监国,按理说,太子的小姨突然去世,怎么也该有点儿热度,但,就是诡异地安静。
叫人不安。
当然,随着玄烨回朝后重新执掌朝政,太子监国带来的一些弊端,或者说给玄烨带来的一些后患,渐渐显露出来。
胤禛来请安时有些复杂和沈菡说过:“太子,这几个月提拔了不少人。”
同时也罢黜了不少人。
罢黜的基本都是太子党的反对派,和一些对索党不法行为直言不讳的人。①
说实话,胤禛实在没想到太子会这么做。
原本,就算阿玛不说,但胤禛很清楚,太子此次坐镇京师,保得后方安稳,阿玛对太子在公事的能力还是挺满意的。
偏偏,太子还借此机会排除异己,助索党取利。
玄烨心中对于此事究竟是何等震怒就不必提了,只是他在面上是绝不可能露出来的。
八月十七,振武将军孙思克回京觐见,玄烨对孙思克不吝赞赏,还特地让侍立在侧的太子观看了孙思克因伤留下的疤痕。
太子看后自然也对孙思克感佩不已,说将军在外征战辛苦云云。
台阶下面站着的胤褆听到这话,心中讥讽——你真的知道将士在外征战是怎么个辛苦法儿?光说谁不会。
殿上气氛有些诡异,这下,就算再迟钝的官员,也感受到了天家父子之间愈加紧张的关系……
九经三事殿。
顾问行低声禀报:“孙将军离京前曾往无逸斋向太子辞行。”
玄烨面上没什么表情,转着手上的扳指淡淡道:“嗯,太子说了什么?”
太子倒也没说什么过分逾矩的话,只是道将军年迈,归途路遥,谨将君父所赐之马车相赠。
这辆四驾马车是玄烨赐的,太子不但将它转赠给了孙思克,还命领侍卫内大臣率三十名上三旗侍卫,护送他出城十里。①
——最重要的是,以前官员来京离京,是只向皇上请安或辞行的。但如今刚刚返京的孙思克,却以同样的礼节对待太子,显然他甫一到京,就已经得知了太子现在在朝中的威望,所以断不敢无视太子。
玄烨沉默了良久。
大殿高阔,纵在炎炎夏日之中,却也显得这样阴凉。
“……知道了。”
沈菡对玄烨心情的变化很敏感,明明之前刚打了胜仗回来时,他的心情是很雀跃的,但回来后却一天比一天低沉,没过多久,大胜的喜悦在他身上几乎要消失不见了。
前朝发生的事情沈菡大概听说了一些,一句话总结其实很简单——太子威望日盛,索党气焰嚣张,多行不法,而原本应该为天子耳目的言官却纷纷选择闭口不言。
无人敢忠言直谏,官场风气日渐败坏。
但噶尔丹未死,后患无穷,所以玄烨纵然心中已觉不妙,但为了大局,仍旧选择了隐而不发。
九月,玄烨再次以行围打猎为名,进行西巡,是为二征噶尔丹,太子则继续监国。
此次西巡共历时三个月,不为打仗,专为招抚。
玄烨在送回来的信件中说,他命费扬古暂缓出兵,又频繁派人前去劝降。
沈菡对太后道:“皇上说如今噶尔丹的残部约有一千五百名属下来降,其余各部也已经与噶尔丹分裂。”
太后很高兴:“皇帝英明,如此一来,少动多少兵戈,想必漠北一统近在眼前了。”
的确,西巡之后,噶尔丹已成孤立之势,再无援手。
为了将其一举剿灭,招徕蒙古,同时震慑西藏和青海,新年过后,刚刚回来不久的玄烨再度整军出发:“朕这次势必要斩草除根,决不能再给噶尔丹死灰复燃的机会!”
但太子此时已经监国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可想而知在朝中取得了怎样的地位。
而两人的父子关系,也几乎降至了历史最低点。
面上仍旧和和气气,父慈子孝,私底下……
连沈菡都摸不太清玄烨如今对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是仍将他看做儿子,正在举棋不定,想办法转圜?
还是已经彻底将其视为敌人,再无希冀呢……
或许是索党与日俱增的膨胀确实踩到了玄烨的底线,临出征之前,玄烨终于忍无可忍。
先是在朝中公开严厉斥责了一些不负责任、畏惧‘权威’的言官,之后又重新起用了数名因为‘直言不讳’而被革职的人。①
这日的朝堂一片死寂,太子身穿朝服侍立在龙椅之侧,耳畔传来的,是帝王冰冷的声音:“自皇子诸王,及内外大臣官员,但有所为贪虐不法者,尔等当据实指参。”①
“即便是朕躬有失,亦宜进言。”①
这话是什么意思就不必明说了。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索额图站在队列中,神情晦暗不明。
至于丹陛之上的太子此刻究竟是何表情,没有人敢抬头去看……
前朝的暗流汹涌,沈菡多有耳闻。
但,或许是因为玄烨在她面前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情绪,之前一闪而过的阴沉低落消失不见,也或许是因为她对父子二人的最终结局早已心知肚明,如今眼见一切都在向着既定的结局发展,她的心中并没有太多意外。
不过,沈菡既没有因为他们父子之间即将反目成仇而高兴,也没有因为天家皇帝与太子相争而感到恐惧。
这种感觉很朦胧,像隔着一层纱。
——他们父子在那边,而她,在这边。
二月初六,玄烨第三次率大军往征噶尔丹。
这一年两人聚少离多,相比第一次分别时的不习惯,这一次沈菡已经习以为常了。
两人虽然只能用书信联系,但感情并没有因此削减半分。
相反,沈菡觉得正是因为自从二人相识后,他们从未分开过这样长的时间,反倒令她愈加清醒地认识到他们对彼此生活的影响。
白日里显得愈发宽大的餐桌,深夜里显得空荡寂寥的床榻。
“我看到一本好书,想与人聊一聊,举目四望,竟无人可说。那天突然想要对弈,坐到棋桌前,才发现对面是空的。想叫南府进来听听曲,想想又算了,听了又如何,回到屋子里也无人分享。我这样热爱美食,最近却越发觉得食不知味……”
以往生活中一件微小到无关紧要的小事,沈菡都会开心不已地与他分享,如今却隔着长长的距离,动辄就是数月连一根头发丝都摸不着,只能对着薄薄的信纸一解相思,看身边的一切都无甚趣味。
父母已经年迈,孩子们又都有了自己的生活,现在连小十一都更喜欢和自己的哈哈珠子玩,不再缠着她了。
环视四周,其实唯有伴侣才是和她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相思之苦,不再像年轻时那般热烈,它平淡而隐秘,偏偏深入骨髓。
玄烨用手指留恋地触摸着纸上清隽的字体,暖暖的、热热的、酸酸的。
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沈菡收到了玄烨从前线专门送回来的许多东西。
“二十八日到了保德州黄河的边上,河内全是石花鱼,朕记得你爱吃这个,特地乘小船打的,其味鲜美,书不能尽,你尝尝喜欢吗?”
“哈密回回送来了土产,惟晒干的甜瓜滋味最好。”
玄烨怕沈菡不知道吃法,还特地在后面写了,这个要先用凉水或热水洗净,用热水泡片,不拘冷热,都可以吃。
沈菡对着这筐果干研究了一会儿——虽然和现代的长得不大像,但这不就是哈密瓜吗?
虽然是晒成了干的哈密瓜,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太后尝过后也道确实比咱们这儿的瓜甜好多,虽说是晒成了干,但泡过水后竟有些鲜瓜的味道,连泡下来的水也有些像桃干蜜水。
公主们也都很喜欢,小十一还拿着要去给花花和朵朵吃,好险被沈菡发现拦下了。
“小十一总是想给它们喂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了多少遍也不听,猫不能乱吃东西!!!气死我了。”
“要是哪天你发现我忍不住要揍他,你一定不能拦着我!”
玄烨无奈地笑,看来这母子俩还有的斗法,他谁也惹不起,将来还是躲着点儿吧。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将彼此遇到的琐事都写进了书信中。
终于,在鸿雁传书两个月之后,孑然一身,仅剩数名随从随处飘遁的噶尔丹,在穷迫的情势下被逼饮药自尽。
漠北统一的捷报传来,阖宫大喜!
沈菡拆开玄烨的信件,满腔激动兴奋之情跃然纸上。
“噶尔丹已死,其下人等俱来归顺……朕大事毕矣,朕之一生可谓乐矣,可谓至矣,可谓尽矣。”①
信的结尾——“思君尤甚,朕归矣。”
沈菡将信扣在胸前,数日低落的心情终于一扫而空!
太好了。
第282章 热河
六月, 大军凯旋。
时已近盛暑,这次玄烨没让沈菡出来迎驾:“草原近日多有时疫,安全为要。”
沈菡只好在畅春园干等, 日盼夜盼,终于盼得御驾回京。
繁琐的一系列迎驾仪式之后,回到清溪书屋的两人衣裳都已经湿透了。
好在紫裳等人早有经验,预先准备了热水, 又是好一通收拾,直到赤乌西坠, 累了一天的夫妻二人这才能坐在一起用个膳说说话。
桌上饭菜也很简单,没什么大鱼大肉的。
抓炒里脊、鸡汤豆腐、青椒炒肉丝、鲜虾丸子、拍黄瓜、清炒藕片, 还有八味刚腌好的银碟小菜, 配上两笼百花小烧麦和一盅香甜的南瓜小米粥。
累了一天的两人话也顾不上多说, 安安静静地先干了一会儿饭。
周围侍膳的人都被打发了, 屋里只剩夫妻二人。
沈菡夹给玄烨一筷子里脊, 玄烨从汤盅里盛出一碗粥放在沈菡面前。
“这一路还顺利吧?”
“还行,就是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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