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笙闲
第120章
“果然是党争的问题啊。”
赵匡胤“啪”地一声拍在了桌面,暗地里悄悄松了口气。
还行,讲党争他肯定是听得懂的。那后世人前面一连串什么经济不经济,先进不先进的原因,那可是突如其来地把赵大的脑细胞都差点给烧没了。
万一后世人真的讲前面那些个原因,他怀疑自己除了嗯嗯啊啊哦哦这些语气词之外,什么都没办法回应了,甚至说不定记都记不下来,还得找个绝对信得过的擅长这庶务的心腹来解读。
——那也太磨人了。
还是讲党争来得让人舒服啊!
然后这份说不上欣喜的庆幸,很快就被后世人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
【大怂党争,是一种源远流长的特色,是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事”。
它不是从王安石变法,甚至不是从庆历新政出现的时候才开始的特殊现象,而是一条贯穿了天水一朝始末的官场脉络。
比之其他朝代,它最为突出的特色,同时也是赵匡胤日常被人嘲讽“赵韵脚”,说与其让他和秦皇汉武唐宗这几个千古一帝并入沁园春组,不如让老朱和朱棣两个明祖取代掉他地位的一大原因。
就是地域歧视,南北分裂之风相当严重。】
“啪啪”
好像有两个巴掌呼得一声就招呼在了在场宋人的脸上,让他们的脸色忍不住青白交加变幻莫测。
这是嘲讽啊,赤/裸裸的贴面嘲讽他们祖宗啊!
“秦皇暴君也!”就算没有明说是那位始皇帝,但是不用脑子也能知道绝不可能指的是那位秦二世:“二世而亡,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天命也!”
这样的皇帝怎么可以被称为所谓千古一帝,怎么可以被后世人接近膜拜般吹捧。
另一位官员也在摇头:“孝武皇帝有亡秦之失无亡秦之祸,比之略佳,然而不过悬崖勒马,穷兵黩武,不及孝文啊!”
你说孝文皇帝千古一帝他们也就认了,怎么能算上孝武皇帝和秦始皇帝,却没有前者的影子呢?!
“唐宗皇帝确实爱民如子,”又有人接话,这位身上倒是指摘不出什么暴戾的毛病来,于是长吁短叹着,他对着别人闪烁其词:“然而玄武之变,祸起萧墙,孝悌有失。且华夷难辨,德行有损啊!”
至于那什么明祖?
就算不知道这两人身上什么缺陷,但只要想到前面明朝皇帝对他们的嫌弃,这波文人更是异口同声:“一朝两祖,不通礼制,荒谬啊!”
反正主打一个自家不好过也坚决不承认别家比自己好。
天幕:。
6
就连一向不管这些宋人对它做出了些什么评价的天幕,此刻都被这些离谱言论刺激到了一般,本来平稳的,虽然明亮却不刺眼的白光高频率闪了几闪,平等地让所有注视着天幕的人群眼前一花。
被波及者:……
人群中有牵连我们的沙贝,我不说,大家都知道是谁!
侧过身,悄悄揉了揉自己有些泛红的眼睛,赵顼默默记下了那几个跳得最高的人的名字。
赵顼:你说巧不巧,还真的是他所知道的,保守派中坚力量呢。【唐宋之际,经济重心向着南方转移,而南方经济的兴起,带来的是南北风气的不同,南方人才的不断涌现。
赵匡胤,或者说赵宋一朝在这点上最为失败的,就是没能成功地弥合这样南北分裂的局面,反而进一步借用这样的对立,试图为自己皇位的稳妥添砖加瓦。
这其中,北方因为经济相对落后,文化受到了五代战乱影响趋向退化。整体文风质朴,给自己的评价叫做厚重敦朴。
可实际上是承五代风气,很多官员入仕的目的只在于安享富贵,政风相较起来也就因循保守,但相对应的,他们也有着稳健务实的传统。
宋朝两次变法中的保守派,因此基本上就都是北人。
而南方在经济发达的条件下,盛行民间办学,经常组织义学,书院遍地开花。文风的昌盛,带动的是思想的蓬勃茁壮,人才的兴旺和才气的洋溢。
故而有“庆历间人才皆出大江之南”这种说法,故而以范仲淹为代表的很多南人官员,向往的是砥砺风气,不求苟安,呼吁对国家民族有责任感、道德感——也就是北宋儒学复兴运动所酝酿出的新的士人风骨。
所以他们的政风相对的就更加追求开新变革,是变法革新派的中坚力量,同样也就成了北人口中南人“轻薄、不厚重、好生事”的一种体现。】
赵祯:嗯?
突然被cue的仁宗皇帝一愣神,对着那句庆历人才,下意识数了数自己看重的臣子的籍贯。
额,范仲淹,苏州吴县人;韩琦,自认相州安阳(河南)人,算个北人但是出生在泉州;富弼是西京洛阳(河南)人;欧阳修是吉州(江西)人;晏殊是抚州临川(江西)人……
还,还好?虽然好像举子的籍贯确实江南人更多一点,但是现在大臣们的比例也没夸张到什么地方去……
——举子。
赵祯的思维微微卡顿,本来有些心虚和迷惑的心理,很快被新生的一种,夹杂着欣慰和微妙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也许,这句话的本意,本就不在说明他现在重用的高官。而在于这一批学子,在于他们的未来。
—
司马光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后世人这番南北分裂的言论,很自然地让他联想到了英宗皇帝在位时期,他和欧阳修之间的那番争论。
不论政见差异,确实对他有过提携之恩的欧阳修,此刻也想起了那次朝堂上的争议,默然回首和他正对上视线。
他们为的是科举考试录取的方式吵的架。
因为赵匡胤是个北人,还很遗憾的,是个并没有全然意识到南北必须达成糅合统一的,对南人还存在着大量偏见和压制的北人。
所以宋朝科举,南北录取比例之悬殊,一度可以达到北方十中取一,南方百中取一这样的局面。
所以,作为江西人,南方士人的领头人物,欧阳修选择向英宗皇帝提议,说为了选拔出全国真正的人才,应该全国一条线,科举统一按分数划线录取。
而作为山西人,也就是北方士子推出的代表,司马光当初选择抗议——他要求按人口划比例,给各地相应名额以达成一种公平。
但实际上,哪里有什么公平呢?所有的公平不都是相对的吗?
南方文风之盛,所以南方学子很多比北人来得优秀,却因为名额不够而不能中举——这对于能力更出色的南人学子来说,谁不觉得冤枉眼红,谁不想为自己争取利益?
可对于北方学子来说——多少年的战乱,多少年的动乱。昔日中原盛唐文气昭昭的气象,已经被摧折到萧条,几百年的落后,怎么可能是一朝一夕即可补全之功?
因为外力无法和南方学子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谁又不觉得牙痒,谁又不觉得不公?
所以这本就是一笔烂账,一笔横隔在宋朝南北士人之间,不论私人感情如何,一定要挺身为之一争的存在。
司马光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目光很平静地扫向一旁,看着那个懒得掺和进他们斗争中,此刻两手揣在袖口之中,不知思考着些什么的人。
王安石是临川人。
一个即将主政,实施新法,将自己主张宣布天下的,南方人。
他会支持哪一种科举录取方式呢?
——答案太显而易见了。
司马光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最后会走上一条和王安石对抗的路了。
【总而言之,除了文风差异之外,南人坚定觉得北人政治待遇较优,而朝廷对于南方的经济压榨过于苛刻。
而在北人眼中,南人在政治上势力逐渐扩大,则并非国家之福——他们极厌恶南人当权主政。
这种地域歧视的现象严重到什么程度呢?
比如新旧党已经撕起来的时候,当着神宗,一个在坚定变法的时候,坚决包庇王安石激进行径的惯犯,甚至因为太过过分而把王安石在宋朝一些文人心中的形象成功扭曲成为野狐狸精的神奇皇帝的面。】
王安石&赵顼:?
等等,后世人你说什么野狐狸精?
饶是这俩本质一心干大事,对于八卦都有点随便听听心理的君臣,在听到这个离谱形容的时候,都是有些傻眼的。
不是,怎么会有人这样形容他们君臣的啊?!
他们很正经清白一知己君臣啊!
—
苏·其实也应该在朝堂上·但是我之前没想起来·轼:阿——嚏——!
大苏文士悄悄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把自己往朝堂人群中再塞了塞。
这个喷嚏来得真不是时候,他只想好好吃瓜,没想成为众人视线焦点啊。
【北方人司马光公然开启了地图炮:
闽人狡险,楚人冲动。如今两相(曾公亮,陈旭)都是闽人,两参政(王安石,唐介)都是楚人,肯定要援引乡党之人,那么朝廷的风气怎么可能会淳厚呢!
——噗,说的好像元祐更化的时候,旧党不都是北人主政似的。
宋史编写的奸臣传,里面一堆南人出没,不论是不是真的权奸还是罪不至此。结果该进去一些人,偏偏因为北人的身份而脱了罪。
啧啧啧,元祐多“君子”啊,北人多“质厚”啊。这些口口声声说北人因为淳朴不能写文章的存在,该怎么解释唐朝时期中原地区的文星璀璨呢?
地域歧视要不得啊要不得,自己给自己上地区刻板印象可还行。
甚至不止是北人看南人有偏见,南人看北人心不爽——当皇帝的那个也很懂什么叫做刻板印象。
神宗时期,还是司马光,他和吕惠卿都要给皇帝上课。后者谈到变法就激动不已,不高兴的时候就拂袖而去。而司马光总体的表现就比较沉稳从容。
于是赵顼自己就发表意见:一个山西人,一个福建人,怎么能让他俩合得来呢?
真就刻板印象入脑了(。)】!
第121章
赵煦笑出了声。
很轻快的一声笑意,带着淡淡的讽刺和辛辣,很快连绵不绝酣畅地响遍屋内,越到末尾越带上了些接近癫狂的偏执。
在很长很长时间的发泄后,喉口喘息着接不上来的粗气,笑得接近整个身子折叠起来的皇帝,才慢慢地直起了上半身。
映着天幕的白光,他原本足够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此刻像是燃着一缕无名的幽火,飘摇着闪烁,看似微弱,实则却熠熠不灭。
元佑,元佑。
他的第一个年号,他被摄取权柄,端坐着,被迫静看着那群保守派官员,簇拥在他祖母的身边,冠以大义之名清理异端的时代。
赵煦越想,嘴角的弧度就越忍不住抽搐着上扬。他咬着自己口腔内侧的壁肉,尖锐的齿尖划破了脆弱的血肉,铁锈味的腥甜霎时溢满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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