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笙闲
左顺门那样的大事,估计哪怕等到他们都老了,记忆力衰退的时候都能记忆犹新。大臣们自然对王竑这个名字很有印象。只不过他的所作所为说出来到底显得僭越冒犯,在朱祁钰提起之前没什么人发言。
可既然顶头上司都夸起这件事来,那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王文就跟着表达了对这位年轻官员的欣赏,顺带不忘再夸夸一下自己的好老板:
“王公度忠心体国,正色敢言。也正是因为陛下虚怀若谷,能察纳雅言,才敢尽力施展而不怕苛责啊!”
【王竑当时任右佥都御史,实际上官职不算很高,不过是正四品。但他的实权却很大,一看就知道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他从景泰元年就开始总督漕运,是明朝第一位以文官身份总督漕运的人物;景泰二年,兼任淮安、扬州、庐州三府并徐、和二州巡抚;景泰三年,巡抚的地区增加了直隶凤阳府和滁州,甚至还被任命兼管两淮盐课。
从以上那些地名我们可以看出来,他所管辖的地区,就是我们之前提到的,从景泰三年一直到景泰五年,反复被各路天灾折磨的徐淮一带。】
漕运、盐科,两大肥缺齐刷刷地被景泰皇帝塞到了王竑手中,管辖的区域素以富庶闻名,甚至后来还把凤阳这样的皇帝祖籍的地方都交给了他……
宣德臣子一时之间都不由失语,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挪向了上首没发现被注视着的朱瞻基。
虽然陛下也很好啦,但是,陛下都不至于像这样明晃晃地偏爱与看重的吧。
小朱老板真的大气,说看重那是真的看重,信任实打实的不掺水啊!
得亏看人眼神还算是好使,要不然换个贪官上去,别说赈济安民,不把这一片区域祸害干净就算不错了。
朱瞻基:……这儿子虽然比堡宗好上不少,但是好像多少也沾点怪怪的意思在……
就,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统继位的。
【其实徐淮一带在景泰三年天灾初步爆发之时,并没被中央朝廷太过重视,主要是地方政府在运用常规手段赈灾。
但我们也没办法太过苛责,毕竟我们之前讲过,宣德以来每年的天灾太多了,景泰三年的天灾也是各地开花,明朝廷说不定都快被摧折得麻木了。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景泰三年,中央朝廷对徐淮灾区依旧果断大规模免除了赋税徭役,罢一切不急之务,允许开仓赈济,其实说不上一句失职。
甚至,估计是景泰还没被连年的天灾磨平心态,他还陆续派遣了户部郎中汪浒到山东,主事何统到淮安,方便灾区赈济需要。
在景泰三年九月,他甚至还把他最忠实的铁杆,“素有干济之才”的太子太保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派往灾区,允许他便宜行事。
总的而言,如果不是老天太不给面子,谁在这种情况之下,都不会想到这场天灾能从景泰三年一直延续到景泰五年。】
景泰朝大臣的神色终于随着天幕的讲述暗沉严肃起来了——他们原本都被早几年的天灾捶打到平和了,所以尽管知道了连年天灾,也没觉得事情会严重到哪里去。
毕竟就像后世人替他们可怜的一句:朝廷对赈灾的章程自有安排,一套流程走下去,基本上大部分的灾荒也就安定下去了。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连被天幕特意点出来,说是景泰最忠实的簇拥的王文都没生出什么欣喜来,紧蹙着眉看着灾区一片的生灵涂炭。
——民生多艰啊。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离谱,随着灾情因为上天不给面子而持续恶化,常规的赈济已经没办法控制住灾区的情况了。
在这种形势面前,王竑体现出了他为何会被景泰看重的才干本质。
在预备仓的粮食发放完毕之后,他不等朝廷的回复,就直接利用自己总督漕运的身份,下令开徐州广运仓官粮赈济。一边自己弹劾自己专权,一边又提出了很多创新的赈灾之举。
比如允许犯了死罪以下的人输纳粮食到灾区以赎罪,通过纳粟给予旌奖冠带、纳粟入国子监读书等措施鼓励富户帮助官府赈济。
甚至他还要求沿淮上下的商船,根据船只大小出米助赈,减免官员俸粮、生员的廪米、驿站过往使客的供给等。
当时刚好出差到徐淮一带,就被景泰下令留在当地,运用中央派发的三万两白银帮助赈灾的南京户部尚书沈翼,在发放完五千两之后觉得灾情已然有所恢复,国家财政艰难,请求将剩下的两万五千两收回国库,以做他用。
朱祁钰本来都同意了这样虽然有点抠门,但说不上太错的措施。结果王竑知道之后,直接一本奏疏就弹劾沈翼赈灾不够用心,愣是把景泰说得回心转意,将那两万五千两留在了徐淮。
尽管总体的行事风格相当的激进,创新的措施后来也被人有所批评,但在这样接近于没有其他办法的条件之下,王竑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是为百姓着想的善举。
他光是景泰四年一年,就救活了一百八十五万多人,劝富民出米二十五万余石,银三千多两,铜钱、绵布半之,赈给饥民五十五万七千家。
他拨给耕牛和种子七万四千余,使五千五百家百姓得以复业,安抚了从别的地方流入的饥民一万六千余家。
他给病者药,备死者棺,帮饥民把他们所出卖的子女全部赎回,对前来就食最后却想返回原籍的人依旧帮忙提供路费。
而面对这样的臣子,景泰对他的偏爱也自然是不假思索,完全没有怪罪他的擅自行动,称他是“贤哉都御史,活我百姓”,最后官升左副都御史。】
“非常时候,必须用非常之法。”
朱瞻基叹了一口气。
王竑的做法激进吗?那可太激进了!
为了赈济百姓,他可是真的堪称连底子都不要了,锱铢必较变着法地试图从大户富商身上刮下粮食和银子来。
这些措施有弊病吗?有不良影响吗?——犯了罪结果出点粮食就能解决,想进国子监只要出点粮食就行。这些措施你放在平常时候看,简直就是犯了大病。
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在灾区灾情糜烂,生民疾苦之际,你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上天是平等的,没有感情的。能拯救黎庶的,从来只有人类本身。
—
朱祁钰仰头望着天幕上意气风发着的青年臣子,看着接到奏章之后脸上露出欢喜神色的自己,柔和的白光映着他的眼眸。
这是他器重的,选中的贤臣。
那么……
一种难言的苦涩堵塞在喉口,他几近艰难地思索起那个之前尚未意识到的问题。
如果朱祁镇复辟了,他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呢?
或者说,他所有近臣的下场,都会是什么样呢?
【结果这样肉眼可见能力可嘉前途无量的官员,在堡宗复辟之后被迅速打压下去,由于当年杀了马顺的事情被堡宗记恨,最后甚至去职还乡。
明史甚至还要为堡宗粉饰,说堡宗在看到他写的奏章之后被感动,派人把他从官职上撸下来送回家乡,要求地方善待他。
——剥夺了他的官职,最后说一句“善待”?这难道不是实打实的厌弃吗?
如果不是后来的李贤到底还是有能力在,在天顺五年孛来入侵的时候,向堡宗推荐起复王竑,可能这辈子王竑注定就会默默无闻下去吧。
他在天顺年间,最后因为功绩回到了曾经总督漕运,巡抚淮安和扬州的位置之上。淮人为之欣喜若狂,欢呼迎拜,数百里不绝。
可是望向这熟悉的景象,他会不会有物是人非之感呢?】
年已半百的臣子终于在多年阔别之后,重返了他仕途光明的起点。蒙受过他恩惠的百姓欢呼雀跃着朝他宣泄着自己美好的,纯粹的,令人动容的情感。
他该欣慰的,当个好官最后能得到这样的待遇怎么能不欣慰呢?
他把自己的身影与名声铭刻进了一方土地,得到了一片山河最真挚的感念。
但是啊,
【张廷玉修《明史》时评价说,“天顺、成化间,六部最称得人。”,可是他后面所举的例子一个个的都是谁啊?
王翺、李秉、年富、王竑、林聪、叶盛……
这些哪里是堡宗选出来的臣子啊……这些人大多都是在景泰年间绽放出光彩,被朱祁钰信重看重的臣子啊。
结果到头来,反倒要被说上一句天顺“六部最称得人”了。
有点荒谬。】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第35章
朱祁钰望着天幕上的画面。
右边是喜迎恩官的两淮百姓,几近涌出画面的奔腾的感情,澎湃到他都为之失神;左边是发已花白的文臣,眼眸含着泪光,却遥遥看着的是天边。
贤臣在此,可明君去哪里了?
而没有明君在上,贤臣又能如何施展才干呢?
他第一次如此彻底地动摇,为自己到底要不要留下朱祁镇的性命。
【王竑的仕途再次有了新生,那都得等到成化年间,宪宗继位之后,才把他提拔为兵部尚书。
可惜的是,他最后因为和李贤观念不合,接受不了李贤接近独断的行径,愤然辞职。
从此居家二十年不问仕途,属实是有点让人欷歔。】
朱瞻基:……不是啊,我说这个李贤到底是谁啊!(忍不住侧目)
他心里其实已经积攒了不少的疑惑了,不差这一个李贤,可是这割裂的形象真的让他忍不住想要发问。
感觉他好像在后世人的口中,常常徘徊在能臣和烂人之间啊?
朱瞻基:挺有能力的一人,但是很烂?
【话说回去,聊完了王竑我们来讲一讲商辂,这也是一个传奇级别的人物。】
景泰群臣的目光再度忍不住暗戳戳移向了商辂——这回有所准备的阁臣更加从容了。
风姿清俊的青年人面对四下的注视不动如山的沉稳,脸上半含着淡然温文的笑意。
【他是明朝唯二两个连中三元的文臣,在前一个黄观被官方取消了这一荣誉之后,更是在大明文化界独领风骚】
朱元璋:?
他记得黄观这个名字,去年才被他选上来的连中三元,怎么可能不印象深刻?
但——“怎么会被官方取消荣誉?”
老朱丈二摸不着头脑:那黄观不过是一介文人,并且人看上去也还不错,能犯下什么大罪连“连中三元”这个荣誉都不被官方承认啊?
【他的一生经历了二起二落,虽然是在正统一朝中的进士,但真正得以施展才干的时期却是在景泰和成化两朝。
正统十四年,在土木堡之变之后,由于阁臣人数稀少,他和彭时受高谷与陈循援引同时入阁,成为了明朝两个最快步入权力中枢的例子。】
“阁臣?这个阁臣到底是什么玩意?怎么就成权力中枢了!”
朱元璋发现自己的心跳在这短短的几行字之间都不由急促起来——老朱当年之所以废除丞相制度,所期望的难道不就是将朝廷大政完全握在自己手中吗?
他先前听到后世人说了一句后期内阁坐大,还以为是王朝走到末期,无可奈何会发生的堕落。
谁知道这才是朱棣曾孙的辈分啊,这内阁就已经成为权力中枢了?
明朝的权力中枢难道不是只该有一个皇帝吗?实在不行,对于文臣能够参与进去的机构,你说六部也可以啊,怎么就内阁了呢!
他半是怀疑半是恼火的目光迅速找准了他此刻最能针对的对象:已经偷偷摸摸远离起他来的四儿子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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