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笙闲
在这种新旧交替的时代之中,一部分从旧有的氏族血缘关系中挣脱出来,却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被新有的官僚体系编入吸收的存在,就会成为脱离于社会主流秩序的游民。
这就是任侠。
他们任气节、行侠义,个人与个人之间基于知遇之恩形成了一种新的联系。重武力,讲信义,轻生死,合则留,疏则去,虽然没有什么固定的章程和严密的组织结构,却凭借相互的交谊织成了一张庞大而广泛的社会关系网络。
所以,在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中,侯生才能够通过这种社交网络给魏无忌介绍朱亥,才会在揣度到晋鄙必然一死的时候,掐准时机自尽以谢大将英魂。
因为这就是游侠的气度。植根于人性中个人自由放任,不受社会约束的天性,游离在主流法制礼制乃至于伦理道德之外,被法家社会痛斥“侠以武犯禁”于是必须严禁的存在。】
“生产,我们现在所指的不过是小民赖以度生的产业。”
张良的语气有点轻,因为他此刻主要的思绪还在运转以图解释这生产力的概念。
“后世的词汇,也许与现在发生了转移和偏差,但大抵不会完全毫无关联。”
“而后世先前提到的和生产相关的例子,基本上都与农业、经济、甚至军马有关。”
刘邦悟了。
“所以,这生产力,就是国家的国力!就是当国家发展到足够强大之后,政府的实力也就能够随之加强。”
他的神经此刻已经完全被刺激起来了,开口时带着点尖锐的兴奋:“国家想要强盛,不仅仅需要农业能够发展,百姓有地可种,有饭可吃。那什么手工业,商业,以及军队的建设也不能落下。”
“农业可以交给农家,手工业,既然有个工字,那么交给墨家应该可行。军队肯定让韩信来,再找找还有什么兵家的人物没有。”
“商业眼下还是不能放松,先不说刘恒那小子放开对商业的管制之后国库就穷成了什么样子。连到那明朝的时候,那些商人在挣到钱之后的所作所为,依旧对百姓没什么好处。”
他的思维急速地在自己所了解的诸子百家和手下人才中穿梭,一个个地挑选出合适的人选,时或又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抹去几个。
“在正式准备发展商业之前,要先把他们的观念扭转过来。就像商君当年变法之前要先立木取信一样,要先让他们的思维发生转变。”
刘邦此刻已经是坐不住的地步了,干脆地站起身来,在室内略有些急躁地踱步。
“要让他们在挣到钱后去关注那什么,商业性的技术问题。对,技术,还有技术!这里的技术肯定也不是技艺法术这些东西,它是什么?”“土地的改良,良种的选取,这些既然都是技术。那么还有什么会是技术?既然土地改良,良种增收之后,粮食的生产肯定会增加,也就达成了那所谓的农业生产的进步。那么别的呢?别的产业如果技术也发生了进步,那会不会也有什么发展?”
他停下了脚步,一下子拨云见日。回过首,他望着同样若有所思的谋士们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或者说,说出了最后一个观点:
“那技术就是生产力的关键。”
斩钉截铁般的笃定。
而张良叹声:“陛下果然是天授。”
他认可了这个观点。
“陛下,突然召集我们又是何事?”
门外此时传来了两人匆匆的脚步声,萧丞相和韩大将军到了。
【刘邦没有见过信陵君,当他开始自己的游侠生活的时候,魏无忌早已过世。可是他好养士、窃符救赵的名声却已经传遍天下,继而将游侠风气推向了历史的顶点。
所以无怪刘邦在过惯了早年无甚记载,想必循规蹈矩到乏味的生活之后,毅然决然踏上了游侠的道路。他在丰邑,时常聚集起一帮小弟到兄嫂家混饭,很显然模仿的就是门主让门客们寄食的行为。
但游侠之间虽然没有组织,却也有上下尊卑的地位关系。像早年刘邦这种类型,不过充其量算个乡侠,尽管在丰邑是能够招呼一帮弟兄的大哥,但到了哪怕沛县,就已经不是他的地盘了。
沛县当时的大哥是王陵,一个现在我们听来有点陌生的存在,可是在当时却是沛县江湖颇有名望的领袖人物,被刘邦以兄侍之。
他一度不想参与刘邦的起义集团,打算另立门户。直到最后自刎的母亲,尸身竟然还要被项羽烹煮侮辱,才下定决心彻底追随刘邦。可到底因为是跟着曾经的小弟混日子,面子上总有些过不去,于是别别扭扭的。但在刘邦心里的地位却也不低。
吕雉后来向病重垂危的刘邦询问未来丞相的人选,萧何之后自然是曹参,而等到曹参之后,他选的就是王陵。哪怕他文质稍有不足,需要陈平辅佐,刘邦也确信他才应该是丞相的人选。】
“这是——天幕在讲陛下的过往?”
被喊进来的韩信,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熟悉的白光。凝神聆听了一会,不难猜出这次后世人的主题。
稍带点好奇,他有些期待地看向光幕。
韩信:让我看看陛下早年的不凡事迹。
刘邦:……
突然后悔把这小子叫过来了怎么办。
—
萧何:突然怀疑未来的自己了怎么办。
他先前的猜测在那个丞相一冒出来的时候就彻底成真了,自以为是个安分守己的本分人的萧何都对这样的转折一时凝噎。
而刘季看着他这幅模样就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可笑话了他一会,想到了王陵母亲的下场,却又半带欷歔地停住了。
“感觉这未来,所谓能与我争雄的项羽……”
他一时语塞,好半天才憋出来一个适合的形容词:“有点,随心所欲。”
项是楚国的大姓,刘季自然不难猜出这位未来敌手的身世。可是这样出身贵族的人物,对待已经自刎身亡的王母,竟然还坚持要烹煮以侮辱尸身。
一方面固然可见,未来的他或许与其的恩怨之深;但另一方面,又何尝不可以窥见对方的任性,哪怕明知好生安葬才是嘉奖气节,招揽人心的法子,却依旧不肯为之呢。
这样的人最后却与他共同角逐——这倒不是刘季在自夸,只是一想到连他最后竟然都有可能问鼎中原,就忍不住感到一阵荒谬。
“虽然定有其是项氏子弟的缘故,”萧何的思路也与他差不多,“但肯定也有他个人的因素。”
“他的武功,估计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地步吧。”
他们相对而叹。!
第48章
“说起来,那吕雉……”
不想被这因为未来对手的强大而凝滞起来的气氛所压抑,萧何打破了沉默,抓住了先前天幕中被他们忽略的人物,揶揄的目光落在了知道他要调侃什么,于是眼神中都透着无语的刘季身上。
刘季心领了他的好意,可是却因为这转换话题的手段而感觉如鲠在喉:你明明可以聊曹参,聊陈平,甚至追到前面去聊那个韩信。
你偏偏要在这里提吕雉!
“……大概是我未来的妻子。”
他承认下了:能够在他临终之时留在他身边,甚至询问他他死后朝政大事如何安排的女人,除了他以后的正妻又能有谁呢?
只是,刘季在心里算了算日子。
他今年三十五岁结果还没娶妻,起兵造反那年都四十七了,平定天下肯定需要接近十年工夫,听这天幕口风,他也不像刚当上皇帝就死了,考虑年纪大了就算个在位五年。
那就是差不多二十七年。
二十七年的时间,不说儿子能有二十六七岁那么大,二十也该有吧?结果临终他竟然是在和媳妇交代后事,而没有儿子出现?
这到底是他媳妇娶晚了还是儿子生晚了,还是更让他难以接受的儿子不争气啊!
刘季提心吊胆。
【但那都是后话了。在刘邦的游侠生活中,王陵到底也不过是暂时的大哥。
他可是信陵君真实的狂热粉丝!当了皇帝之后每次经过大梁,都一定要祭祀信陵君。甚至等到最后一次前往大梁,他干脆为信陵君设置了五户人家守墓,要求他们世代祀奉。
一个战国公子,最后竟然能在刘邦手上混得个跟始皇帝一样的待遇。如果不是寄托着他从游侠少年以来的慕从和景仰,那我是不相信的。
既然如此,这小小的沛县,怎么能容得下他追随偶像的脚步呢?
信陵君已然逝世?没事!
这不是他的前门客张耳在魏国自己当起了门主,在那招致四方之士嘛。
魏国离沛县又不远,这就出发!】
“给信陵君设人家守墓?”
压根不会因为自己对信陵君的狂热被后世人调侃而羞耻的刘邦当场一拍大腿:“好主意啊!”
“朕怎么没早点想到呢!”
他的思路瞬间也跟着联想到了同样被提及的始皇帝:“给始皇帝也要安排上。”
明明满是私心,却依旧能靠自己的灵活脑筋和诡辩才能给自己掰扯出合适理由的皇帝信誓旦旦:“给信陵君设守墓人,是为了展现汉家对人才的重视,愿意网罗天下之士;给始皇帝设守墓人,是为了安抚关中故老的民心,展现汉家宽阔的胸襟。”
汉初三杰:……您开心就好。
只有和刘邦在这方面最意气相投的陈平跟着拍手叫好,毫不吝啬自己对皇帝陛下的认可。于是两人又欢笑着一团和气,令剩下三个人实在忍不住挪开了视线。
【我们上文假设的少年刘邦的思想,自然说的是不远。
可实际上,张耳当时身在魏国的外黄县,与丰邑相隔数百里之远。刘邦想要去追随张耳,第一步是先走出楚国,而出楚之后,尚有单县、蒙县、甾县等地。说的更清楚一点,就是要求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独自从今天的江苏省徐州市丰县,徒步走到河南省商丘市民权县,光纸面上的直线距离就将近170千米。
风餐露宿,无凭无依。考虑到古代道路不够平整,环境开发尚且属于初级阶段,不像我们现在平坦的大路和发达的交通网,过路说不定还会有关口盘查,已经是光想一想就会觉得疲惫的旅程了。
这般艰辛下来,结果竟然只是想要结识一个和自己崇拜的人有过关联的人物。刘邦的热情,意志和决心,自然是不在话下,他那最终能够取得大业的品性也当然可见一斑。】
“省?市?县?”
萧相注意到的是这后世人与现在截然不同的行政区划方式。
“丰邑未来是县,外黄未来也依旧是县。看来这县一级的划分,和我们现在理当没什么区别。”
可是他拿不准省和市分别对应的是什么:“到底是省是郡,还是市是郡?”
“如果省是郡,那么在郡县之间插入一个市,难道不会显得臃肿吗?而如果市是郡……”
萧相顿住了:哪怕是秦朝,天下也不过是四十几个郡而已。若要在其上再增加什么省份,实用主义的老秦人听了绝对得说一句无用。
韩信也跟着想到了这一点,出口的时候半带着惊讶,又有点跃跃欲试:“那看来,后世人的疆土远比我们辽阔嘛。”
倒不意外,毕竟三代的版图也没有现在汉朝的规模。只是后世人的对外扩张,多少给韩信指明了一些启发:周围可供开垦,存在价值的土地尚有很多。
这就很难不让天性就向往拓土开疆的武将心驰神往,但萧丞相却用他先前沉默不语时的思虑给韩信泼了盆冷水。
“我在想的是,后世人从哪里挑的出那么多管理的官吏来。”
毕竟光是新并入大秦疆土的六国旧土,就足以让秦人引以为傲的官吏统治差点消化不住。
而作为家底比好歹六世余烈的大秦更薄的汉初,如果真的对外扩张,打下了地盘却没有足够的统治力量前去消化,那可就是真的白给他人做嫁衣。
韩信蔫了,戚戚然缩在萧相旁边,但还是有点不甘心:“那道路的平整呢?这项工程总有办法的吧。”
他联想的是秦的直道,那就是特为战争准备的工程。韩信亲自试过,确实对于行军便利了不少。
他也知道如今的形势和百姓与朝廷的难处,伸手大致比划了几下:“倒也不用像直道那样,那是便利大军开拔用的。就是在几座主要的城池之间大致修几条小一点,短一点的,也不用着急,慢慢来就行。”
“平时用不着的时候,也可以开放给行人使用。”张良插了进来,“后世人对于这所谓交通,看重程度也着实不小。”
“但确实得延后放缓着来。”他沉吟了一会,才从稀碎的信息中拆解组合出一条合理的逻辑线:“这交通的建设,看来应该主要是和商业相关联的。”
农民是能够自给自足的,只要他们依旧拥有着自己的土地,风调雨顺以至于能够获取来年的粮种。那么在不被打扰的情况下,他们也能够活得封闭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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