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什么打铁撑船磨豆腐,分明加在一起都没割稻子苦。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机械地一点点往前挪。她怀疑自己再这么割下去的话,会变成电影里的卓别林,走上街看到人都想把人当成螺丝拧。
啊,那她割完稻子可千万别放下镰刀,不然就会变成那个习惯成自然的小剃头匠,拿冬瓜练手,结果真给人剃完头就直接把刀扎在人脑袋上了。
江海潮越想越可乐,最后居然笑出了声。
杨桃和海音的速度跟她差不多,看到大姐笑她俩都心里毛毛的,完了,再这么割下去,大姐肯定会发疯的。
第41章
顺流而下(捉虫)
事实证明,割了一天稻子,她们都没疯,但基本也残了。
天空由碧蓝变成浅黄再到橘黄,等到最后一朵火烧云都成了暗紫色的时候,姐妹三人跟被打折了腰一样,艰难地一步一晃走上田埂。
旁边从田里出来的大人还笑她们:“苦吧?晓得苦的话以后好好学习,就不用受这种罪了。”
三姐妹委屈死了,她们什么时候没好好学习了?她们又不是因为学习不好才要割稻子的。
“喂——大姐,杨桃,海音,你们过来。”虞凯撑着船在大沟边上喊,“我带你们坐船回去吧。”
姐妹三人的眼睛“嗖”的亮了。
下午太阳还明晃晃地在头顶上罩着时,啄了小半天稻穗的鸭子就吃不消,上演了胜利大逃亡,一个个全跳进沟里划水跑了。
虞凯立刻带着海军和超超去追,然后她们就再也没看到他们的人影了。
当时可把她们羡慕的啊,她们也想去追鸭子啊。
虞凯哈哈笑:“快点上来,天要黑了,水老鼠会爬上船的。”
即便没有水老鼠的事,姐妹三人也迫不及待地往船上去,能坐着歇口气,干嘛要靠两条腿走回家啊。现在腿都不是她们的腿了。
二舅母笑着骂虞凯:“专门讲鬼话,水老鼠哪敢往船上跑。你慢点啊,别船给撑翻了。”
虞凯点起竹竿,喊了一声:“晓得唻!”,船便摇摇晃晃地在水面上荡起了涟漪。
杨桃几乎瘫在船上,有气无力地拿眼睛示意水面:“这算不算半江瑟瑟半江红啊?”
海音咯咯笑出声:“只有瑟瑟,没有红。”
她们都看了五年级的语文书上的诗呢,起码得再早上半个小时,才勉强谈得上半江红。
现在嘛,现在天空就是大片的紫,明明应该很浓郁,可罩在天上却轻飘飘的,好像风一吹就会散去一样。
江海潮喃喃自语:“难怪说烟光紫,的确跟烟一样,是轻的。”
杨桃和海音也沉醉在这轻烟一般的暮色中。
此时此刻,水面静悄悄的,远处河岸上归家的人成了幕布上的皮影,连甩着尾巴的老黄牛也安静的像贴在墙上的画。只水鸟扑簌簌地从河面上窜过,像是打水漂的石块似的,连着跳出一长串水花。然而这水花也是静的,在暮天的紫色里一朵朵的绽放,倒像是应了秋月姐姐初中语文课本上的两句诗: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情此景,好像所有的烦恼都想不起来,全忘光了。
虞凯突然激动地喊起来:“野鸭子!”,拎起船桨往前挥。
小船被他这么一晃,原地在水上滴溜溜地转起了圈。
江海潮她们从暮色中惊醒,吓得破口大骂:“干什么你?放下放下,赶紧放下。”
虞凯却嘿嘿笑着,快点船桨往水草里冲:“打到了,我打到野鸭子了。”
三姐妹顿时忘了想揍他,急着催促:“哪里哪里,在哪里?”
她们冬天住雪地里抓过野鸡烧酸菜锅子吃,插秧天也在田里逮过白鹭——这个又瘦又小,浑身上下只剩下毛,带回家玩了几天嫌它浪费粮食放走了;但还真没抓过野鸭子。野鸭子精的很,晓得自己一身漂亮的毛遭稀罕,碰上人回回跑得比兔子都快。
虞凯信心十足:“就在这边,我看见它掉下去了。”
江海潮却不许他再往前:“不行,船被草缠住就麻烦了。”
于是他们只好在水草外围转着圈儿找。
岸上收完稻子回家的大人看船在大沟里半天不往前跑,扯着嗓子喊:“别玩了,赶紧回家去,天都黑了。”
江海潮嘴上敷衍着,眼睛恨不得变成雷达,立刻检测出野鸭子。还是杨桃眼睛尖,指着芦苇棒子底下喊:“那边那边。”
虞凯摇船过去,可惜船叫芦苇挡着靠不上,她们硬是眼睁睁地看着野鸭子在水边上扑腾翅膀,却死活够不着。
虞凯急了,把小船往边上一靠,脚一点,跟只猴子似的窜上岸,直接往芦苇丛钻去,准备从岸上抓了野鸭子。
哪知道那野鸭不知道是长成精了,故意捉弄他们,还是在生与死的危机面前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原本还在芦苇杆底下扑腾不上去呢,虞凯手一伸,它竟然蹬着他的手,踩着他的脑袋又飞起来,扑鲁鲁贴着芦苇花逃走了。
虞凯呸呸呸连吐几口,气得破口大骂:“这鬼鸭子!”
姐妹三人惋惜的不得了,就差一步啊,早一步都能逮到那野鸭子。真漂亮,天都暗成这样了,都能瞧见它绿油油的毛,要是再早点儿,肯定能在太阳底下绿的反光。
江海潮难掩遗憾,还是招呼虞凯:“快点上来吧,天黑了!”
结果她话音刚落,小船竟然轻悠悠地荡起来,从岸边往大沟深处退。虞凯脚都要踩上船尾了,愣是一脚踩空了,眼睁睁地看着小船晃晃悠悠地飘荡开去。
妈呀!完蛋了,他刚才忘了系缆绳。
夭寿啊,现在又不是涨水的时候,连着大半个月没下雨了,怎么水还推着船走啊。
三姐妹吓得尖叫,她们坐过船,可从来没划过啊。现在怎么办?别动啊,求你了,船你别动啊!
虞凯在岸上追着喊:“划船,把两边都摇起来。表改方向,就这么划下去。”
姐妹三人“嗷嗷”直叫,这船的方向哪里由她们控制,她们能抓起船桨左右对称地划起来就不容易了。偏偏越急越乱,木浆没把船往岸边带,反而让船在河心打起了转。
“啊啊啊——”三姐妹手忙脚乱,吓得只恨现在是秋天,不然她们直接跳水游泳去岸边算了。
“别动了!”二舅舅不知何时来了,追着船喊,“让船自己淌着,不要管。”
三人吓得不知所措,只能眼睛一闭,照着二舅舅说的干。只是她们要不要脱了鞋子呢,如果船真翻了她们掉进水里游泳,脚上穿着鞋吃水会发沉。可现在把鞋脱了,船翻了肯定掉水里再也找不到,那她们岂不是白白损失了三双鞋?
街上最便宜的球鞋也要10块钱一双呢。她们现在可没钱。
让鞋子的事情一打岔,三人竟然忘了大半的害怕,待再回过神才发现小船已经飘飘荡荡地停下了,靠在水草边上微微晃动,不再往下淌。
只此时天光已经彻底暗淡,月亮都挂上了树梢,水面黑黢黢的看不清周遭到底长了什么,河风一吹,带着远处的稻香和水草特有的腥味,一个暖一个凉,混在一处一点儿也不难闻,反而带着别样的清香。月亮叫云遮了半边脸,月光也像隔了层纱,朦朦胧胧地罩下来,与其说是照明,不如讲是点缀,点缀了一个宁静悠然的秋夜。
直到一阵凉风袭来,江海潮才大梦初醒般:“我们到哪里了?”
杨桃东张西望,可惜太暗了,她也看不清。
岸上传来吆喝:“海潮、桃桃、海音——”,是二舅舅和虞凯。
她们不敢站起身,害怕船会再度被带动,只能双手做喇叭,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喊:“这里,我们在这里。”
天黑,二舅舅从岸上甩缆绳找不好准头,索性穿了网鱼时用的水鬼服,踩着水下到沟边,硬是把船往岸边拽。
江海潮她们紧张得要命,生怕二舅舅手一抖,失了准头,船反而被带翻了。等到船靠岸,虞凯伸出胳膊让她们搭着下船,他还惊讶地发现:“杨桃,你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啊?”
原来刚才她过于紧张,下意识地攥紧了旁边的水草,这会儿再张开手看,竟然是朵莲蓬!
三姐妹惊呆了,这会儿还有莲蓬吗?都收稻子了啊,她们本以为莲蓬过了八月就下市了呢。前两天看三年级语文书上“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时,三人还遗憾八月份光忙着卖卤虾和螺蛳挣钱了,都忘了要去摘莲蓬吃。
二舅舅哈哈笑:“老了,早半个月还差不多。”
说着,他顺手摘了好几朵莲蓬丢上岸,叮嘱妹头们,“要是老的不能吃,别吃啊,干脆放在粥里煮。”
三姐妹赶紧捡起莲蓬,连声喊:“二舅舅,够了够了,别采了,你赶紧上来啊。”
都收稻子了,大晚上的,沟里的水凉飕飕。
二舅舅没逞强,上了岸带她们回村里去。
路上,江海潮还担心虞凯会挨揍,赶紧强调:“是我们看到野鸭子好看,想抓的,虞凯才下船去抓野鸭子的。二舅舅,不怪他的,你别打他。”
二舅舅伸手戳儿子的脑门:“听到嘛,再有下回打不怕趴你。现在水浅,要是水深的话,一路能漂到下苇庄去呢。”
姐妹三个早忘记害怕了,全都追着问:“真的啊?”
下苇庄可远了,骑车过去起码要一个小时呢。
二舅舅得意洋洋:“可不是嘛,我淌过去刚好碰上他们大队的知青偷生产队的鱼。船一过去,他们以为看鱼的过来了,天黑嘛,看不清楚,把鱼一扔,赶紧跑了。乖乖,一条大青鱼啊,我赶紧划着船往杨家圩跑。后面后来还有人追,结果下雨了,他们没追上,我就带着大青鱼回家了。我滴乖乖,那条大青鱼吃了鱼头鱼尾巴,鱼肉腌了又不敢拿出去晒。你们丹萍妈妈那时候住我们家隔壁,别看她现在这样,那会儿可革命了,我就怕她去告状,带生产队的人来说我偷了我们队的鱼,拉我去批-斗。”
江海潮不敢相信:“丹萍妈妈还能这样啊?”
“嗐,看不出来吧,她们那时候还要组成铁娘子突击队呢,结果人数不够,得跟其他大队的知青凑,两边一个不服一个,才没组成。”
杨桃瞪大了眼睛:“我们也有铁娘子啊,我还以为铁娘子就是撒切尔夫人呢。”
等后年香港便要回归了,他们谁没听过邓-爷爷和撒切尔夫人谈判的故事啊。
二舅舅哈哈笑:“有有有,我们早有了,她们女知青那时候动不动搞学习就学铁娘子精神,下田的时候还要跟男的争一样的工分呢。”
海音拉拉姐姐的衣袖,小声问:“那丹萍妈妈现在怎么不下田了?她今天就送了顿中午饭。”
二舅舅笑得更加厉害:“那时候还不是被逼的嚒,她们也不想种田当下苦人。能选的话,哪个愿意啊。”
前面传来家婆奶奶的吆喝:“良平,来家了?”
二舅舅赶紧应答:“来了来了,嬢嬢,没事没事,妹头们都好得很。”
婆奶奶看她们齐头整脸,不像是掉进水里的样子,又开始埋汰:“不好也是自找的,懒胚,就是不肯自己走。”
杨桃可不承认:“我们去采莲蓬了,奶奶,你看,莲蓬都老了。”
婆奶奶皱眉:“那你们还采了干什么,让它们自己掉下去,明年多长几朵荷花好了。”
杨桃可不乐意:“我们都好久没吃莲子了。”
湖港镇街上真没人卖莲蓬,连江口都没见着。她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家觉得莲蓬没必要卖,肯定不存在没藕塘产不了莲蓬的缘故,毕竟到冬天菜场上几乎天天都有人卖藕啊。
婆奶奶就着路上人家大门透出的光,嫌弃地看了眼已经发黑的莲蓬:“吃就是咯,没人拦着你们吃。”
可等回到家,三姐妹剥开莲蓬,褪掉莲子包着的绿皮,再往嘴里一放,顿时皱起眉毛,根本不是那个味道。莲子老了连菱角都不如,好歹老菱角还是粉的,老莲子却发苦。
杨桃撺掇江海潮:“大姐,我们做莲子糖吧。”
她们在江口赶场时买过,铺子里每种糖都买一点,所有的尝了个遍。莲子糖还蛮好吃的,先头甜,最后又有点点苦,比冬瓜糖好吃。
家婆奶奶气得敲筷子骂人:“糖不是花钱买的?由着你们瞎糟蹋?”
杨桃缩脖子,小声嘀咕:“那莲子也不能糟蹋了啊。”
“放着,明儿早上烧烫饭吃。”
到底没把莲蓬直接丢了。
海军跟超超原本“嗖”的亮起来的眼睛又“刷”的暗下去。哎,什么时候再放暑假啊,放假的时候他们每天都有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