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姐弟五人吃过饭赶紧就着锅炉里的热水洗澡。今天在田里滚了一天,不洗澡根本没办法睡觉。
原本江海潮坐了船又走了不少路,都要忘掉腰酸背痛腿抽筋的滋味了,结果从澡盆里出来,压下去的酸痛似乎被热水泡出了头,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她赶紧招呼两个妹妹:“快睡觉,明儿还得割稻子呢。”
睡一觉应该就好了吧,肯定会有力气。
事实证明,五年级的小学生太天真,或者说,在爸爸妈妈出门闯生活前,她还没真正体验过为什么种田被称为下苦人。
反正一觉醒来,她们不仅没像动画片里的人一样满血复活,反而跟瘫痪了似的,动也动不了,甚至三姐妹惊讶地发现她们竟然睡了一夜都没翻身,还保持着昨晚上床后躺下的姿势。
酸痛,浑身酸痛,连动一下手指头都艰难的酸痛。
还起床呢,坐都坐不起来,只有一点点往床边挪,挪到边上时,再艰难地先把腿平移出去,等到脚自己落在地上,才能依靠屁股抵着床边的力道,让自己站起来。
海音小心翼翼地问:“今天我们还要割稻子吗?”
江海潮有气无力地回答:“当然了,还有三亩地没割呢。”
哎哟,她也真的好想哭,可是不能哭。因为现在肚子也疼,只要一动,连着整个胸腔的骨头都是疼的。
海音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今天还浇菜吗?”
杨桃先垮下了脸:“我不抬水了,我抬不动,我胳膊抬不起来。”
事实上她都想在楼上赖一辈子。
可楼下已经发出响动,院子门开开关关,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三姐妹只好硬着头皮往楼下走,人还在楼梯上呢,杨桃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死妹头,懒胚,将来不晓得祸害哪家呢?”
是她家婆奶奶!
杨婆奶五短身材,站在家婆奶奶身旁,足足矮了大半个头,但是特别结实,一看就是精干的人。她面皮耷拉,眼睛锐利的跟刀子似的,见到外孙和外孙女也没好气,一边往他们手里塞东西,一边骂:“骨头都懒成渣了,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来。”
江海潮感觉她睁眼说瞎话,明明现在才刚七点钟,很早呢,学校早读也才开始。
都不知道她是几点起床赶路,才这么早的跑过来的。
但杨婆奶塞给他们的枣子实在太甜了,虽然枣子瞧着是青颜色的,一点都不红,但真的很甜啊。江海潮吃了一颗,话就跟着枣肉一块滚回肚子里了。
她都好久没吃枣子了。
可等大家上了饭桌,她又忍不下去了。因为杨婆奶横挑鼻子竖挑眼,非得说烫饭里不能加莲子。
“哪能这么吃啊?乱七八糟的!”
杨桃憋着气,不敢吭声。江海潮还是头回跟杨婆来打交道呢,初生牛犊不怕虎,毫无畏惧:“怎么不能吃?好吃的很呢,秋天就是要吃莲子。”
虽然烫饭里的莲子有点硬,但很有嚼头嘛。
眼看着杨婆奶要反驳,她又拿话堵住:“再说婆奶你早上拿了枣子过来,本来就该配莲子吃。《红楼梦》上都说了建莲红枣汤,贾宝玉天天早上吃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忍不住得意,她可是他们班唯一一个看完《红楼梦》的人,不是电视剧,而是书哦,整整十二本,全套的书呢。
然而杨婆奶丁点儿都没表示赞叹的意思,只从她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了黄橙橙的饼子,往桌上一放:“吃吧。”
杨桃的眼睛嗖的亮了,这是烙的玉米饼,好吃的很呢,尤其是刚出锅的时候,又香又甜。别看现在冷了,撕开了泡在粥里,甜甜的,也很好吃。
桌上没粥,只有烫饭,一样可以泡饼吃啊。
杨桃已经好久没吃饼,想的很。她生怕大姐会发脾气,说不吃饼了。那到时候自己总不能当叛徒吧,肯定得跟大姐统一战线啊。
于是她偷偷地朝大姐使眼色,剩下海音他们也悄悄看大姐。
江海潮憋着气呢,却没办法发出来,只好闷着头,死活不看那碟玉米饼。
杨桃心知肚明,这就是大姐默许的意思。所以她欢欢快快地夹起一块玉米饼,放进大姐的碗里,积极推销:“泡着吃,泡着好吃。”
结果却挨了杨婆奶的骂:“不撕开了怎么泡?哪有整个泡进去的道理?这要人怎么吃?”
江海潮运气,直接从碗里夹出了玉米饼。她丢回碟子里,硬气的说“不吃了”吗?才不可能。她把饼撕成小片,泡进烫饭里,一块块的吃掉了。
果然好吃啊。烙玉米饼的时候肯定放了油跟糖,又甜又香。
她要全部吃完,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下田割稻。
弟弟妹妹们一看她大快朵颐,像解了禁令一样,跟着欢欢喜喜地吃起了玉米饼。
杨婆奶瞥了他们一眼,鼻孔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声。
搞得江海潮心虚不已,脸都红了。放下碗筷的时候,她特地强调:“家公爷、婆奶奶,我们下田去了。”
昨天没大人带着,连杨桃都不敢肯定自家田究竟在哪里。毕竟都长得一样啊,秋收时节,放眼过去全是金灿灿的稻穗。
今天就没这个担忧了,他们准能找对田。
哪知杨婆奶鼻孔出气,粗粗短短的手指一挥:“行了,指望你们等于指望鬼。屁事干不了,也就能在家烧烧饭。”
要按照江海潮一贯的脾气,但凡有人说她不行,她肯定要做到最好,用事实证明她最厉害。
但是今天,她被杨婆奶公然埋汰,却忍不住眼睛一亮。瘦小干瘪的杨婆奶即使还坐着,在她眼中的形象也瞬间变得无比高大。
杨桃和海音同样激动的要命,对对对,她们没用,她们三个人加在一起都抵不上婆奶奶的一半,她们还是不要去掺和了。
家婆奶奶看了几个孩子一眼,也发话:“那你们今天就在家里。海潮,去大沟找你二舅舅称条鱼,中午烧鱼。”
哪知道杨婆奶立刻变脸,对着家婆奶奶也毫不客气:“称什么鱼啊?钱多烧的!”
家婆奶奶这种眉毛一竖,五姐弟大气都不敢喘的人,对着杨婆奶还要陪笑:“亲家母,没事的,队里分鱼啊,记账就行,年底再扣。你还大老远过来帮忙呢。”
杨婆奶却板着脸:“我可不嘴馋!分鱼能分多少?过年过节吃鱼地方多着呢,马上打稻,喊人吃饭你们不烧鱼啊?不要,自己家里随便吃就行。”
家婆奶奶愣是没敢再说话,只叮嘱几个丫头:“中午好好烧饭。”
等大人们都走了,江海潮才疑惑地问杨桃:“我觉得你家婆奶奶人不错啊,最多有点刀子嘴豆腐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杨桃和超超都不怎么喜欢去他们婆奶奶家。每年除了过年拜年,他们几乎都不登门。
虽然说他们舅舅家的表哥表姐都已经上班了,跟他们玩不到一起,但寒暑假过去住几天也没什么不好啊。
杨桃头摇成拨浪鼓,想了半天,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含糊一句:“我才不要,你以后就晓得。”
超超也拼命点头:“我才不要去我婆奶奶家呢。”
这真是奇了怪了,超超可是个小馋鬼,杨婆奶什么好吃的都塞给他们小孩,他怎么还躲着呀?
第42章
杨婆奶
不用下田割稻,三姐妹自然去自留地上浇了菜,还把昨天换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晾干,又将家里里里外外打扫的恨不得地上都擦不到灰。
等她们犹豫着到底是去打猪草还是去田里捡稻穗时,已经10:30了。
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赶紧烧饭是正经。
为了方便下肚,她们中午烧的还是烫饭。这回她们可有心眼了,鸡蛋都是放菜里炒,不然如果煮的话,说不定会被大人讲。
可即便这样,姐弟五人兴冲冲地把午饭送到田里,杨婆奶夹了一筷子菜脸就皱成了松树皮:“这是什么?”
江海潮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蛋,鸡蛋,再摆蛋就散黄了,婆奶奶说要赶紧吃。”
家婆奶奶立刻附和:“就是,摆坏了可惜,腌咸蛋的话鸡蛋也不好吃。”
“我是问你这洋柿子炒鸡蛋,里面放什么辣椒?乱七八糟的,净糟蹋东西!”
江海潮傻眼了,她家因为经常等不到洋柿子红就被别人摘了,所以基本都是青的时候就采回家跟辣椒一块炒,又酸又辣,特别下饭。而洋柿子红了之后,炒鸡蛋也特别好吃。所以她也经常拿着三种菜放在一起炒,事实证明很好吃啊,拌饭好吃,配粥好吃,就连拌面条都特别香。
天冷海虾躲进泥里之后,她还把这道菜教给了江口馄饨摊的老板娘做拌面卤子,很受客人的欢迎呢。
可不管她怎么辩解,杨婆奶始终不肯放过她,一直在喋喋不休。
家婆奶奶看不下去,笑着劝:“亲家母,你尝尝看,还不错哎,蛮下饭的。”
杨婆奶却眼睛一横,气鼓鼓地瞪家婆奶奶:“亲家母,不是我说你,像你这么惯小孩,早晚有一天小孩叫你惯坏了,一点规矩都没有,有你哭的日子在后面呢。”
江海潮被骂得脸上火辣辣,眼睛都发烫。
她抓起镰刀去割稻子,心里恨恨地想:你不就是来我家割稻子,所以才这么厉害吗?哼!我不要你割,我自己割!
杨桃和海音都噤若寒蝉,也跟着跑去割稻子。
三奶奶家今天打稻,她挑着箩筐到田里送中午饭。看到这架势,她立刻打哈哈,喊几个小孩:“海潮,你们过来,都到我家吃饭。”
江海潮垂着脑袋,不看大人:“不了,三奶奶,饭烧好了,我们回家吃。”
三奶奶故意打开装菜的铝锅,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老天爷啊,好香啊,是冬瓜烧肉。不用看,光是闻味道,她就能想象切的方方正正的五花肉浓油酱赤地卧在冬瓜上,颤颤巍巍的模样。
霎时,口水就不争气地弥漫了她整个口腔。
江海潮连嘴巴都闭得紧紧,生怕一张嘴,口水真的会淌下来。
三奶奶笑道:“不给你们白吃,赶紧的,过来帮我们家打稻。你们几个都过来,好好干活啊,三奶奶要检查的。”
杨桃和海音都犹豫了,下意识地看大姐。
海军跟超超已经闻着肉香跑过来,两双眼睛亮的跟夜里的猫似的,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咽口水的动作。
哼,明明这个暑假他们也吃了不少好吃的,肚里有油水了呀,怎么还这么扛不住?
江海潮犟着:“我们要割稻子呢。”
“割什么割?”杨婆奶没好气,“像你们这叫割稻子?绣花都没这样子的。”
江海潮憋气,三奶奶却伸手拉她:“走走走,趁着天好,赶紧到我家干活去。”
三奶奶的手跟钉耙一样,一抓住就不撒开,江海潮就这么被拉了起来,然后低着脑袋跟在后面,去三奶奶家田里帮忙了。
嘿!打稻真的比割稻轻松多了。主要是打稻的时候,分配给他们这些小孩的活只有一趟趟的把割下的连穗稻杆搬到打稻机前就行了。
江海潮一开始还有点别扭,可吃完冬瓜烧肉配萝卜咸菜汤泡饭后,她就觉得不能白吃白喝,带着弟弟妹妹一趟趟的运稻杆。
三奶奶本来只是帮江海潮解围,也没真指望小孩能干什么事,结果她收拾大家吃完的箩筐时,看见姐弟五人正儿八经地干起活,一趟趟地跑来跑去,半点都不含糊。
她不得不喊一声:“你们慢点啊,表做伤了!”
可姐妹三人真没觉得多累,这可比一直蹲在田里割稻子轻松多了。
中途三奶奶过来强行喊他们去喝了大麦茶又吃了两块糍粑,在田埂上足足歇了一刻钟才放他们回去接着干活。
因为这个,晚上三奶奶喊他们去家里吃饭时,姐弟五人一点都不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