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宵时雨
谢知予玩得太过上头,经她这一嗓子提醒才想起自己差点忘了正事。
他微笑着轻轻挑起眉梢,难得好心,开口问了一句。
“时候不早了,有人要回家睡觉吗?”
问题的内容听上去很正常,但在这个时候问出来就显得过于突兀,不合时宜。
弟子们面面相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互相使了个眼神,又一齐朝他发起攻势。
“师姐常说要我做个好人,我可是给过你们机会了。”
谢知予轻声叹息,语带无奈,听起来就像是真的在为他们感到惋惜一般。
只是下一秒,手中的剑却又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一名弟子的心脏。
“我这人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所以送你们上路时下手会快些,只捅一剑。”
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谢知予抬起手随意擦开,顺手向上撩起额前挡住视线的碎发,短促地笑了一下。
“不过要是有人想逃跑的话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嚣张的话语和散漫的态度激怒了剩余的弟子,他们握着手里的剑,义愤填膺,不再顾虑,群起攻之,誓要为同伴报仇。
谢知予仍从容站在原地,轻蔑地勾起嘴角,手中离恨如银丝缠绕,剑身雪亮,闪着寒芒。
随着剑光不断闪过,弟子一个接一个倒在他脚下。
“一群废物!”
月娘暗骂一声,扶着江浸月坐下,在房中找了把趁手的剑,打算亲自动手。
她拔剑推门而出,却在看清院中景象的一瞬间僵住了身形。
挡住月亮的云层随风散去,洒下来的光芒逐渐变得明晰,以谢知予为中心,地上躺了一地尸体,血液汇成一条条暗红色的细流,在他脚下蔓延成血泊。
谢知予低垂着头,空着的左手遮住半张脸,身体在微微颤抖。
察觉到月娘的视线,他看了眼脚边的尸体,复又抬头,面上始终保持着笑容。
“抱歉,太兴奋了,下次注意。”
月破乌云,落下一地灿灿清辉,谢知予慢慢放下左手,被遮住的半张脸上清晰可见有几块琉璃般的鳞片。
纯白的光芒倾洒在他昳丽狼狈的面容上,有种诡异的摄人感,竟让人挪不开眼。
月娘自然认得这是化琉璃的病症,她目光落在那几块鳞片上,突然对眼前的少年有了一点印象。
沈清风与月娘都出身同一个落魄的小门派,全师门上下也就只有十来号人,在江湖上人微言轻,甚至连仙盟也挤不进去。
那时的沈清风一心只想出人头地,便带着她一起离开门派,另寻出路,想要在这江湖上闯出一番成就。
二人偶与谢无咎结识,在他的介绍下,沈清风成了无剑山庄的赘婿,老庄主逝世后又一点点架空江晚菱,手揽实权,坐上了庄主之位。
为了报答恩情,沈清风甘愿为他所用,替他办事。
当年魔渊一战,他们跟随谢无咎去往魔域支援,途径南诏,在王宫中见过一位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
谢无咎观他根骨绝佳,又打听到他是先皇后妃抱养的孩子,并非宫中皇子,便起了心思想收他为徒。
收养他的后妃已于一月前病逝,他又无父无母,没有依靠,能拜入天衍宗修行分明是幸事,可南诏王却百般推辞,不肯放人。
为了讨好谢无咎,沈清风便与月娘商量,趁着魔物肆虐之际将男孩敲晕带走,再伪造成其死在魔物手中的假象。
反正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死了就死了,宫中没人会深究。
成功带走那名男孩之后月娘便再也没见过他,后来沈清风和谢无咎将他带去了何处、做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对他也早没了印象,只记得他眉心有一点朱砂。
回忆到此结束,直到这时,月娘才终于认出眼前这位少年原是当年那名小男孩。
“......是你。”
谢知予无声地弯了弯唇角,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他抬脚踏过挡路的尸体,离恨剑尖点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
四下静寂,脚步声更显清晰,步步踩在心头,带来紧张到极致的压迫感。
距离越来越近,月娘手指颤抖着想要后退,双腿却仿佛被胶水粘住了般,无法动弹。
她手里紧紧握着柄长剑,做好了要开打的准备,但谢知予却只是在她身前一米处停下,笑着摊开左手,手腕朝上。
“评价一下,姜屿画的。”
他像是终于找到一位能欣赏表演的观众,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对方的点评,语气带了一丝炫耀的意味,兴致盎然地问道:“你觉得如何?”
月娘愣了几秒,在他的压迫下目光不得已僵硬地移到他手腕,只见上面用颜料画了一只紫色的蝴蝶。
坦白来说,姜屿的画技算不上多好,但至少画得也有模有样。
但月娘听过姜屿的名字,既是江浸月讨厌的人,她也绝不会说出夸赞的话。
“丑得不堪入目。”
“这样啊。”
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谢知予声音变得平静,连面上维持的微笑也消失了,瞬间没了兴致再与她废话。
“那你还真是眼瞎。”
话音甫落,扬手一剑直截了当地抹了月娘的脖子。
随着寒光闪过,血液喷溅而出,月娘瞪大双眼,还未感受到疼痛便已没了呼吸,仰倒在一地血泊里。
谢知予有些嫌恶地用脚尖踢开她的尸体,跨过地上的血迹,径直走入屋内。
江浸月目睹了他动手的全程,就算再傻也该知道他来意不善,早没了心思和他搭话聊天。
她这会儿才开始挂念起无剑山庄的好,留在别院中看守的弟子不多,江晚菱也是个病弱的,夜里早就睡下了,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眼看着谢知予慢慢朝自己走近,江浸月吓得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瘫坐在地上,捂着受伤的脸颊,口中含糊不清。
“怪...怪...”
“你想说,我是个怪物?”
谢知予看着不停发抖的江浸月,大约是觉得她的样子实在无趣,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若是换成姜屿,她才不会这么怕他。
她连阿沅都不怕。
若让她见到自己这副样子,比起害怕,她大概会更关心他脸上的鳞片是如何来的。
想到这里,谢知予的眼睛闪闪发亮,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看看姜屿会作何反应。
“我赶时间,就不和你计较这些了。”
他在江浸月面前半蹲下来,伸出左手,平静地望着她说。
“你觉得它好看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这只蝴蝶,但有了月娘的教训,江浸月就算再讨厌姜屿,此刻也不得不夸口称赞。
“好看的,画得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只蝴蝶都要漂亮。”
谢知予显然被她的回答取悦到了,他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用一种夸赞的语气道。
“你的眼睛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他顿了顿,收回手,话锋一转:“今晚的事,可以麻烦你替我保密吗?”
生怕谢知予对自己动手,江浸月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连连点头向他保证:“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但是我好像有点不太相信你。”
谢知予抬眸笑着看向她,再次摊开左手,掌心多了一只指节大小、还在蠕动的黑色小虫。
他伸出手,在江浸月惊恐拒绝的目光中,强硬地将这只蛊虫送入她的耳道。
蛊虫沿着耳道一路钻进江浸月的身体里,她停下了挣扎的动作,整个人如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娃娃般呆坐在地上,双眸失神地望着前方。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见谢知予的声音。
“你身上带着的那块令牌可以给我吗?”
*
离恨归鞘后,谢知予兴奋的心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一路回到客栈,脸上长出的鳞片早已消褪。
姜屿那么想知道他与阿沅的关系,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竟生生错过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她大概会郁闷上好几日。
谢知予眼眸微垂,低声笑了一下。
这个点客栈内其他人早就熄灯入睡,谢知予上了二楼,正打算回房,却见姜屿屋里竟还亮着灯。
门未关紧,留了条大约二指宽的门缝。
谢知予看了眼手中江府别院的通行令牌,扬起唇角,等走近才听到屋内传出轻声细语的交谈声。
他停在门外,透过门缝看见姜屿果然还未睡,她坐在桌边,对面正对着的是宋无絮。
所有的情绪几乎在一瞬间褪去,谢知予的脸变得面无表情。
他沉默地注视着屋内的二人,眼底上涌翻搅着某种不明的情绪,纠缠如乱麻,最终将他的眼神搅得漆黑冰冷。
第41章 牵丝戏(十)
谢知予很小就习惯了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没有,也不需要有朋友。
在他眼中,世间所有人从本质上来说并没有区别, 都是一样的乏味无聊。
但是姜屿与那些人不同,她是特别的,因为她让他觉得足够有趣。
所以他愿意和她做朋友。
虽然没有明说, 可他已经默认了这种关系, 他知道,姜屿也一直都把他当成朋友看待。
谢知予见过桑月回受爱之苦折磨的样子,这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埋了一颗种子, 日积月累, 他开始不自觉地抵触、厌恶与爱有关的任何东西。
但是姜屿告诉他,爱也分很多种。
谢知予没有爱过人, 也没有被谁用心爱过,他弄不懂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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