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而谢家的马车,早已驶离。
叶氏揉着发麻的手腕,不太敢看谢十道的眼睛。成亲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展现出如此的剽悍,但是她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想再多扇几个巴掌。
谢十道看着她,然后小声说了一句,“夫人刚才好生威风。”
她一听这话,顿时羞涩不已。
因着半道上姜瑜先下了马车,如今车内只有他们一家人,她虽觉得不好意思,却也没有多少的不自在。
只是一想到陈家的事,她心里就不舒服。陈家与谁结亲,她都可以无所谓,唯独那个秦国公府……
她担忧地看向谢姝,谢姝朝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马车的轱辘压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透过车厢,谢姝看到自家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陈颂看着马车驶近,几欲上前,又止住了脚步。
谢家人下了马车,谢十道看到他之后,皱着眉叹了一口气。
“谢伯父,谢伯母……”
他行着礼,明显有些局促。
谁都知道他是来找谁的,包括年纪最小的谢则美。
谢则美问他,“陈大哥,我们刚才听人说,你和什么国公府的大姑娘定了亲,是真的吗?”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白得难看,“娇娇妹妹,我……有话和你说,你能不……以吗?”
谢姝点头。
没什么不可以。
有些话之前虽然说过,但很必要再说一次,免得后续还有麻烦。
既然她同意了,叶氏等人便不好说什么。
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如同他们的脸色。一个沉郁不安,一个平静如水。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两个人,从小到大不知有过多少同样的相处。
过往的岁月中,哪怕是短暂的一个见面,哪怕是简单的说上几句话,对于陈颂而言都是无比的期盼。
然而这次,他竟然在害怕。
父亲说,和白家结亲后便能与郑大人成为亲戚,对他们陈家是极大的助力。母亲说,白大姑娘性子温和,日后必能与他相敬如宾。
议亲的事,他们都瞒着自己,直到真正定亲之时他才知道。原来母亲之前的话都是在稳住自己,而父亲所谓的娶妻娶贤说的并不是他看中的姑娘。
人人都说他时运起,先中举再定亲,举是魁首解元,亲是高门贵女,何其有幸,但没有人知道他根本就不想娶什么高门贵女,他只想娶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那日就是在这里,他见过白大姑娘,依稀记得是一个长相寻常面色不太好的姑娘。不管对方的身份有多显赫,在他眼里都不如眼前的人。
“娇娇妹妹,如果我让我父母退了白家的亲事,我们……”
“陈大哥,你觉得这可能吗?且不说你父母不会同意,便是他们同意了,我也不会答应你。上回我已与你说得很清楚,若是门当户对,那结的便是两家之好,非两家之怨。”
“他们会同意的,只要我坚持,他们肯定会同意……”
“这么勉强,结的还是两家之好吗?就算我答应了你,我们勉强在一起,日后你们陈家处处被白家和郑家打压,你们真的不会怨我吗?人心易变,你能保证你不会变吗?”
“我……能保证。”陈颂急切着,似是怕谢姝不信,举着手就要发誓。
谢姝制止了他,“你的誓言什么都保证不了,因为现在的你,不能替多年后的你保证。正如幼年的你,那时候你又如何能为现在的你承诺别人什么呢。”
他愣了。
他曾经以为眼前这个娇美的姑娘性情乖巧懂事,注定要活在他的羽翼之下,事事依赖于他,处处都要他的呵护照顾。
然而此时,他发现自己错了。比起他的留恋难过,面前的人却是无比的理智平静。这样的平静让他有种错觉,好似他从来就不曾与对方认识过。
“难道我们就这样了吗?”
“我们从来都只是相熟的街坊而已,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可是……”
“陈大哥,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你只是不甘心而已。比起我们家的门第,你们家与国公府结亲才是明智正确的选择。比起你父亲的仕途与你自己的前程,些许的不甘又算得了什么。”
“娇娇妹妹……”
“陈大哥,如今你已是定亲之人,为免白大姑娘听到而误会什么,你还是叫我谢二姑娘的好。当然我也要改口,不能再像过去一样称你为陈大哥,而应该唤你为陈解元或是陈大公子。陈大公子是读书人,想来不会做出强人所难之事,所以还请陈大公子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在此祝陈大公子婚姻美满前程似锦。”
陈颂听到这番话,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目光也渐渐黯然,眼底再无一丝光亮。嘴唇嚅动几下,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谢姝毫不留情地转身时,他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痛苦地被人抽离,可是他的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
不知过了多久,谢家的门再次被人打开。他眼睛里迸发出的光,在看到出来的人之后又黯淡下去。
出来的人不是谢姝,而是谢娴。
谢娴比他大不了多少,两人也算得上自小相识。
“以后你别来了,万一被人看到不仅对你自己的名声不好,对我家娇娇也不好。”
说完这话,谢娴再次把门关上。
因为这件事,谢家上下都怕谢姝多想,就连谢则美都少了往日的调皮,一个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
她哭笑不得,同时又很感动。
叶氏私下安慰她,“娇娇,你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好了之后就忘了这事。”
“娘,我不难过。”谢姝说。
她更哭不出来。
但认真说来,其实也并不是一点都不难过,毕竟人非草木。如果非要形容她此时的心情,她想应该是有些怅然吧。
这样的怅然顺理成章让她失了眠,直到深夜都无法入睡。索性叹了一口气披衣而起,趿着鞋走到院子里。
桂花又盛开了些,桂香浓郁,混在微凉的空气中无孔不入,丝丝缕缕的四处飘散,于漫漫长夜中恣意漫延。
她坐在小亭中,独自静思。
夜色将她笼罩,她却能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突然她心念一动,望向院墙的方向,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莫名其妙的感觉,一道修长的身影跃过墙头,然后飘然落地。
她扯了扯嘴角,看着来人走近。
是萧翎。
星月皆无的夜,他一个夜闯民宅的人居然穿了一身胜雪的白衣,仿佛丝毫不惧自己的行踪被别人发现,甚至还堂而皇之地招摇着,如同寂夜中盛开的幽昙花。
姿仪如仙,容貌亦佳。空气中盈荡的桂香,似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流连在他的衣袂间不停地聚拢。
【你来得正好,我有话问你。】
谢姝看着他,坐着未动。
他缓步而来,跟着坐下。那双狭长的眼在夜色中越发幽深,如无底的深渊一样令人不敢直视,更不敢多看。
【长公主是不是知道了?】
萧翎点了点头。
“她已有所怀疑,我怕她派人去查的时难免会草惊蛇,所以我直接把实情告诉了她。”
猜测成了真,谢姝反倒不知道该问什么。冗长的沉默过后,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问起了熙和郡主。
【那火既然是熙和郡主放的,难道她也察觉到长公主已有所怀疑,为免长公主从苏家人口中问出真相,所以想将苏家人灭口不成?】
“是。”
这个答案,早在谢姝猜到火是熙和郡主放的时候,就已经昭然若揭。
【苏家人这个时候离京,也是她的意思?】
“是。”
两个问题都得到肯定的回答,谢姝不由得深思起来。在她努力思考之时,萧翎既没有出声提醒,也没有扰乱她的思绪,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极那月下的爱花人,正静等着花开的时辰。
半刻钟后,她脑海中灵光一现。
【你故意放他们走,路上必定有安排。若是我猜得不错,他们应该会遇到劫杀,到时候你再把熙和郡主原本就要将他们灭口的消息透露出去,他们和熙和郡主必定会内斗。只要矛盾被激化,说不定他们情急之下会主动说出真相。】
“聪明。”
萧翎的这声夸赞无比由衷,眼底若星光隐现。
谢姝又想到一事,将将舒展的眉头又拧在一起。
【王甲申呢?】
自王甲申被他带走之后,便再也没了消息。
“王岳叛国,陛下震怒,所以王甲申必须死。”
死了?
谢姝细细琢磨着他的话,忽地明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王甲申必须死,所以死的只是这个名字代表的一切而已。
【这次的事,多亏了你。你答应帮我做七件事,这事算第二件。】
出乎意料,萧翎并没有纠结,而是直接同意。
谢姝见他如此爽快,反倒有些意外。
一阵沉默,唯有桂花继续不知疲倦地散发着香气,丝毫不顾人间的悲欢离合,也不管世人的喜怒哀乐。
谢姝起身,装作困倦的样子打了一个哈欠。
“时辰不早了,我也困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萧翎也起身,靠近。
“你睡不着,是因为那个陈颂吗?”
谢姝闻言,并未反驳。
“多少有一点吧,到底认识了这么多年。”
“他们只是定亲而已,事情尚有转寰的余地,你若不甘,我可以帮你。”
这话是真心的吗?
谢姝看着他,虽然自己不会读心术,但却能从他的神情和目光中看出一些端倪。若自己说不甘,他恐怕不仅不会帮忙,反而会从中作梗吧。
【你少试探我,你忘了我上辈子可是异世的人。我们异世的女人才不兴什么从一而终,便是换男人如换衣服一样也是常事。不就是亲事没成嘛,我有什么好不甘的,这天下最多的就是人,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
萧翎闻言,忽地欺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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