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川渝
这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有人说医院才是最检验人性的地方,在无法完全支配身体的那一刻,你就只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贺天赐忽然意识到自己虽然年富力强,在这一刻却依然成了毡板上的一块肉。但他可是贺氏的总裁,怎么能甘心将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交给一个把自己送进医院的刽子手呢?
他冷声道:“我会让律师接手的,你可以走了。”
“别这样无情啊,老公,”阮如安的声音甜腻,“想想当初,你还为了我跟符斟喝酒斗狠,怎么才过了几个月,你就这样冷淡了?难不成你还真看上了楚学姐?”
沉默降临在了小小的病房,这对已经貌合神离的夫妻彼此对视,阮如安这才发现贺天赐的眼神很空,望向她的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愧疚,当然也没有爱意。那不是望着一个人的眼神,反而像是在看什么无机生物。
这不是一个男主该有的眼神。
阮如安的后背猛地窜出冷汗,觉得自己的心跳都重了几分。
她又咬牙坚持了半晌,只见贺天赐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闭眼道:“我本以为你和学姐有很多相似之处,你们一样善良,一样优雅可人,但现在的你……”
两人异口同声:“不配与楚宛然相提并论。”
“你……?”贺天赐蹙眉。
阮如安默然了,她刚才的精神太过紧绷,竟下意识地念出了原著中的台词。但既然贺天赐还能够按照原著的剧情走,方才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系统,系统?”
她试图找系统求证,但奇怪的是,从她踏进病房的那一刻,那个聒噪的男主亲妈就主动偃旗息鼓了。
这太奇怪了。
为了压下心底的不安,她拿出一个苹果削了起来:“所以这就是所谓的替身?贺天赐,赚了点小钱,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霸道总裁了?你对得起我排除万难带着上亿的嫁妆嫁给你吗?”
阮如安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贺天赐听了,竟然微微勾唇,露出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冰山霸总脸上的,讥讽一样的笑:“我就说你为什么在这里,阮如安,你原来还是没有变啊。”
阳光照进了他的眸子,竟显出几分波光粼粼的深情,他认真道:“直到现在你都在向我渴求爱意。承认吧阮如安,是你离不开我。你本来就是一朵菟丝花,以前依靠着阮家现在依靠着我,只要你乖乖回家,我可以对你和符斟的事既往不咎,我们……”
“咔——”
阮如安淡定地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被苹果沾湿的手,微笑道:“对不起,你继续。”
贺天赐看着那被半钉在桌子上的苹果,没敢开口。
“那就我来说吧,”阮如安道,“我的律师已经拟好了离婚协议,你今天就把字签了,这样开庭之后可以直接跳过调解的步骤,节约时间。我只会带走我名下的财产,贺家的东西我都不要。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就不需要再见面了。”
“你……”贺天赐眉心堆出了一个小小的凹陷,“你应该已经见过了阮伯父,他同意……?”
“他同不同意关我什么事?”阮如安的眼神很深,“独立点吧贺总,别总跟个宝宝一样在家找妈妈出门找岳父。我是个人,你也是个人,约翰.多恩说过,‘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孤岛,就应该自己找到前进的方向,而不是跟随海浪,飘到哪里就停在哪里。”
“我们两家的联姻,无非是为了有一个合作的理由,但现在这个合作理由也快消失了。”阮如安扔出了自己的手机,那个小方盒子砸在床上,微不可见地弹了一下,上面显示着今早的新闻——
《税务局入驻阮氏工业集团,漏税金额疑似过亿》
“你……?”贺天赐一时失语,“那是你家的产业!”
无论感情生活多么狗血,在面对工作时贺天赐的智商还是在线的。在这样一个绯闻满天飞的特殊时刻,阮氏集团竟然爆出了这么大的丑闻,这绝不是偶然。他立刻就把阮如安现在的异样和阮家的暴雷联系在了一起。
他不敢置信,怎么会有人为了离婚,连自己的家族都不顾了呢?
阮如安看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冷笑一声道:“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牺牲我的幸福,我自然也可以为了自己牺牲他们在乎的东西,这是很公平的事,你为什么这么惊讶?”
“我明白你想要什么,”阮如安拔出了水果刀,在贺天赐略带惊恐的目光中凑上前去,用刀侧拍了拍他的脸颊,“你想要温驯,想要屈从,你想从别人的牺牲中获得快乐,因为那证明了你的魅力。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会高高在上地施舍一些爱意,看着那些可怜人跪在地上,舔舐那一点点甜意。”
“以前的我一定很让你满意吧?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却心甘情愿地带着万贯家财下嫁。为了你去学厨艺,为了你去迎合那些贵妇,为了你去容忍婆婆的刁难。你是不是从没想过那是因为爱你?在你眼中,别人的付出只是你魅力的具象化,对不对?”
“但总吃一种口味一定也会腻烦,所以你也希望我能小小地反抗一下,为你的英雄救美添加更多的美好因素。”
“但是贺天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唯一能掣肘我的,无非是我对阮家的那一点点亲情,你知道我没有家,所以随便作践我,我也不会跑,对吗?”
阮如安凑近了,她看着贺天赐那张微微皱起的脸——即使到了现在,这个人还是尝试着用冷漠来回应一切:“你当然可以选择继续与我相互折磨,但下一次,你就不是断一条腿这么简单了。”
她轻飘飘地把水果刀插在枕头上:“还记得那天,我和你说到的关于上帝的神威吗?”
“什么?”她的思维太跳跃,干的事也太凶残,贺天赐一时没反应过来。
“神哪有什么荣光,”阮如安没理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个社会从始至终都只遵循丛林法则,弱者得不到公允,强者却总会被包庇。这也不能怪执法的不严格,让弱者忍耐总比挑战强者的力量要容易的多。所以公平是相对的,道德和是非对错都不是评判的标准,谁掌握权力,谁才拥有公平。”
“现在轮到我来利用规则了,”她微笑着,眼中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我给你二十四小时来做决定,你要是不同意离婚我就给你办出院,然后以养伤的名义把你关在别墅里,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贺天赐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这一刻她简直像是恶魔降世。这只恶魔伸出两只手,给了他两个选择,但无论哪一个,都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贺天赐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尝试着唤醒她最后的良知:“软软,你以前……”
“啪——”
贺天赐耳畔嗡嗡作响,缓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扇了一个耳光,他不敢置信:“你……这是医院!”
“啪——”
没有其他的废话,又是一道掌风打在他脸上,他下意识地想躲,却被自己吊起来的伤腿拖累,稍微一动就疼得眼冒金星。
“我……”
眼看那只手又要扇下来,他赶紧道:“我同意离婚。”
阮如安这才收了神通,把早就准备好的文件递给他。
贺天赐还想多看两眼,但阮如安只是不耐烦地一咋嘴,他就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大名签在了上面。
贺天赐:“……”
“法院传票很快就会送到,”阮如安拿了协议,毫不犹豫地起身,“我等不了三十天,所以走得诉讼流程,有了协议离得会更快一点。”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贺天赐犹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令阮如安下意识地回头。
太阳巨大的光辉在垂落,它将最后一点能量汇聚在贺天赐发上,令他显得有点忧伤,他没有再提阮贺两家的利益,也没问阮如安这样凶残的原有,反而怅然道:“我们结婚三年,最后就只剩下这些了吗?”
阮如安道:“也不止是这些。”
面对贺天赐微不可查的惊喜,她道:“多亏你的色令智昏,我还得花时间去联系楚宛然小姐。不过万幸的是,比起你来她可是个明白人。”
言罢,她无视了贺天赐不敢置信的眼神,转身离开了医院。
【恭喜宿主完成离婚任务,获得剧情进度+10%,当前总进度:53%。】
“这不就对了,”阮如安冷哼,“能暴力碾压谁愿意忍气吞声,之前任务推的这么慢都怪你啊系统。”
【请宿主尽快挽回贺氏的颓势,保证男主个人与财产安全。】
“知道了,”阮如安打了车,报出了九七四的地址,“你的男主这么废,我只能努努力拯救世界了。”七四的发布会。”
第37章
楚宛然在挂着九七四门牌的玻璃墙前站定, 有些踌躇着是不是要进去。
这倒不是因为她对阮如安有多大的愧疚感——作为一个专业的艺术品骗子,她吃的就是骗财骗色这口饭,当然也不在乎旁人的评价。而且因为她既不要名牌包也不要白金卡, 这种淡泊名利的作风很轻易地就能俘获众多男人的“芳心”, 让他们坚信她是一个只追求爱情,不要求回报的文青。
但免费的才是最贵的。过度自信的傻X们总觉得自己的魅力可以和钞票一决高下, 所以被骗也是活该。
只是那些富太太总是接受不了亲亲老公是个傻X的事实, 难免要对着罪魁祸首发泄一番。对此楚宛然早就习惯了, 用一顿不疼不痒的皮肉之苦换来银行卡里上百万的数字, 这还不值吗?
但这一次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她从没见过把摊牌地点选在公司的富太太。这些自命不凡的女人更喜欢选择昂贵的私人餐厅, 或者直接包下高尔夫球场,企图用空旷的场地、微烫的茶水和自己的正房气质杀死入侵者。
公司不是一个好的谈判场所,因为这里人多眼杂。资本家给予的那点微薄的薪水还不足以让员工为老板保守秘密。谣言会像春天的流感一样,在极短的时间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这将极大地损伤富太太的颜面。把“男人掌控世界, 女人掌控男人”奉为圭臬的人怎么能承认自己的失败?她们必须把企图抢走“世界”的人赶走!
所以现在这一出是什么意思?楚宛然抖了抖自己雪白的长裙,露出为难的神色。
“楚小姐?”
不知是不是她徘徊得太久引起了注意,一个年轻女子踏着“舞步”来到门口, 她的身体左摇右摆, 看上去就像三天没睡觉的网瘾少年, 又或者是喝了两个通宵的酒鬼, 把磁卡拍在读卡器上时, 还险些撞上擦得通透的玻璃门。
她为楚宛然刷开了门禁, 撑着脑袋道:“阮总等你呢, 赶紧进来,我们的时间很紧。”
阮总?这是一个新鲜的, 不该属于富太太的词。
楚宛然察言观色的技能早就点满了,她挂起标准笑容,不动声色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谈?”
来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会议室啊,面试不在会议室还在哪儿?”
“面试?”楚宛然一愣,微微抬高了声音。
这清脆又透亮的声音像一颗炸弹,轰得大半个办公室的人都抬起了头。诡异的是,他们都有着相似的面容——格子衫、大油脸、黑眼圈和一头不知道几天没洗的乱毛,整齐划一地看过来时,就像一群被声波吸引的丧尸,他们露出的那种激动又猥琐的神情让楚宛然很是忐忑。
恍惚之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即将被绑架代替购买的野生猫咪,而且下一秒就要失去自由,被绑上手术台噶去此生烦恼。
“阮如安!人来了!”
领着她进门的女子砰砰砸门,带着一股要债人气势。可周围的社畜们没有一个对这种暴力行为表现出异议。在最初的好奇过去后,他们又齐刷刷地把视线放在屏幕上,有志一同地把键盘敲得啪啪作响。这整齐划一的动作更让楚宛然心惊。
该死,她这是进了什么传销组织吗?传销组织能在B市正中心办公吗?而且贺天赐的老婆不是出身房地产家族吗?难道经济下行,豪门贵妇都要兼职搞□□了?!
一通胡思乱想之后,会议室的门被一把拉开。女人的头发油得有些发硬,用一只签字笔乱糟糟地盘在脑后。她看上去刚刚睡醒,脸颊上还带着皮质沙发压出来的红印。如果不是那一身珠钉小香风的套裙,她几乎能完美融入程序员的队伍中。
阮如安低斥道:“沈越岳!老娘只睡了两个小时!”
被称为沈越岳的女子咧出一口白牙,阴森森地说:“两个小时?我已经快二十八个小时没休息了,全靠一腔正气和咖啡因顶着。结果你丫还把迎接情敌的活儿甩给我!你最好打起精神来,赶紧把人拉入伙!现在全公司只有原画组闲得发慌,他们再不开工,工程部就要集体造反了!”
阮如安这才把视线放在她身后。楚宛然和贺太太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尴尬。
“进来吧。”阮如安让开身位,露出会议室里散落一地的肯德基袋子和碳酸饮料瓶。巨大的投影浮在半空,上面显示着一连串楚宛然看不懂的代码。而这极具科技感的投影之下,是占据了大半个会议室的长桌,黑色的数据线盘踞在桌上的每一个角落,像一条条黑色的蛇,显示器交错在蛇的尾巴里,闪着幽幽的光。角落里,黑色皮质沙发上有一个人形的凹槽,那想必是贺太太方才的安睡之地。
楚宛然小心翼翼地踏足进房间,才发现这会议室并不只有阮如安一个人。一张粉色的毯子落在地上,盖住了胡子拉碴的大叔的半张脸。她们这么大动静都没能把大叔吵醒,也不知是他睡眠质量出众还是已经昏迷不醒。
楚宛然心都凉了半截,觉得这大概就是她骗子生涯的终点了,但她还想濒死挣扎:“学妹,我们不如……找家咖啡厅细聊?”
“我没时间,里面坐吧。”阮如安扫视了一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窝有点不够体面。电光火石间,她发现只有飘窗的位置还勉强能下臀,便呼啦啦地把上面的纸袋子扫在地上,示意楚宛然过来坐。
楚学姐能怎么办呢?她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避过一地垃圾,神情恍惚地拎起裙摆,侧坐在阮如安对面,优雅得像一只落入泥潭的白天鹅。天鹅做了半天心里建设,才凭借肌肉记忆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话术:
“学妹,我和天赐真的什么事也没有,无非是私底下吃了几次饭而已。结果你这样赌气,还和夫家的竞争对手不清不楚,这就有点过了。你闹得这样大,连你父亲,老阮总都亲自找过我,说我破坏你的家庭……如果你不喜欢我,我现在就走,但请你不要牵连到天赐身上,他是真心爱你的,你不要伤害他的感情……”
“行了,贺天赐这种人你都看不上,我能看上?辱我了谢谢。”阮如安打断道。
楚宛然:“?”
“这……天赐是个好人,但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她一下子卡了壳,不知道阮如安走的事哪条数路。
骗子的职业生涯当然有过滑铁卢,而这些为数不多的经验告诉她,手上掌权的女人要远比男人更加难搞。她们不会像男人那样理所当然地把社会的偏爱揽在自己身上,却又抛弃了女性本能的多愁善感。她们细腻而强大、冷静且理智、高效又豁达,楚宛然那些阴暗的小心思在她们手下无所遁形,只能仓皇而逃。
但是阮如安现在搞得是哪一出呢?这位“当代柳瑛娘”①不应该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一位端庄贤淑的皇后那样等待陛下临幸吗?那她一副“苍天已死,恭请陛下退位让贤”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楚宛然心里翻江倒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完美的笑容。
坐在她对面的阮如安撑着头,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些。若是平时看,她定能一眼勘破楚宛然的伪装,并对着痛点猛戳。但她现在实在太累了,高强度的工作让她没心情去玩捕食者的游戏。她在散乱的数据线里挖了一会,掏出一台笔记本电脑,点了两下,随手递给楚宛然。
“在过去的一个月内,你忽悠着贺天赐购买了价值近三千万的艺术品,”阮如安半靠在桌子上,微微歪着头。半掩的窗帘遮挡了正盛的阳光,也掩盖了她大半的神色,“解释一下?”
所以还是要讨债嘛。
事情仿佛回归了正轨。楚宛然稍微放松了些,再次戴好面具,微笑着接过电脑:“我很感谢天赐的出价,但艺术品这个东西,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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