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译之
谷仓已经修缮了大半,两座新的小院也陆续搭建起来,下午时分,陆怀中等劳力应该在地里忙活,今天却有几人留在谷仓,或站或坐地围在吃饭的长桌旁。
“那是在做什么?”古礼带着一串爱画青年,悄悄接近谷仓。
那群人簇拥着顾迟秋,孟时也在旁边。
“在作画!在作画!”古礼兴奋地低喊,顿时忘记了带来的那一串年轻人,快步往顾迟秋的方向行去。
长桌上铺着宣纸,顾迟秋的笔却未落在正中,而是简笔勾勒于左上,又跟陆怀中等人讨论几句,平移数十公分,再次几笔勾勒出一个人形和一片田地。
“对对,正是顾先生画的样子。”陆怀中道,指着图上弯腰耕地的人,对另外几人道,“你们瞧,锄头落下的时候得……”
另外几人中也有脸熟的,比如孟家的三郎,古礼和卓子丰都在顾家小院见过,知道他是顾迟秋的大舅子,此外,还有人是顾迟秋认字班上的学生。
此时这些人跟认字班上写写画画的憨样完全不同,他们目露精光,一会儿看向顾迟秋画的图,一会儿又听陆怀中侃侃而谈,不时有人提问。
似乎是一个问题陆怀中解释不清,顾迟秋又挥笔作画几幅,提问的人便立刻懂了,回头跟其他人热烈讨论起来。
“这些人在跟顾郎学画不成?”卓子丰讶然道。
古礼已经走近长桌,寻了个空子,将自己嵌进了那一圈或站或立的农户,他伸头一瞧,顾迟秋几笔勾勒,于画卷右侧的空白落下一副草图。
那张大宣纸上还有好几幅这样的草图,描绘的都是农人耕地的情形。
“陆大哥,你播种的时候……”有人提问,古礼也凝神去听,越听却发现越不对。
这些人竟然并未讨论画技,而是在探讨种地?
那宣纸上的画虽都是简笔,但那样寥寥数笔就能勾勒出农人耕地的神形,也是很纯熟的画技了,没有小十年的功底很难做到。
在这样精湛的画笔之下,这些人竟然在讨论怎么翻耕土地,如何播种效率更高,施肥因何时入手,数量几何才能更好得提高作物产量?
暴遣天物,实乃暴遣天物!
卓子丰和江朋等人跟在古礼之后,也悄悄寻摸空档,伸头去瞧中间的顾迟秋。
“果然是大师,寥寥几笔便能栩栩如生。”
“你看他线条舒展,落笔成画,虽是简笔,农人的动势却勾勒得精巧生动,我再学五六年恐怕也做不到。”
“是啊,但那个锄头旁边的箭头是怎么回事?”
“对对,旁边那片地上怎么凭空有个手?还有好些多余的线条,这也……”
江朋的话还没说完,却陡然察觉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他茫然抬头,却见长桌周围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向了他。
中间执笔而立的顾迟秋冷冷道:“这位兄台,如果学不会闭嘴静观,就请离开。”
第87章 瓜瓜瓜瓜瓜
江朋立刻捂住了嘴, 表示自己肯定安静。
那些人才又随着陆怀中的声音响起,将视线集中向了顾迟秋手下的画作。
卓子丰给江朋打了个眼色,两人退出桌子周围的人从, 走到一旁。
“顾郎应该是在给那个讲话的农户配图。”卓子丰道。
“配图?”江朋疑惑。
“你没看出来吗?这些农人在交流种地的心得,有些地方光靠说的不好解释,顾郎就画下来,这样好理解。”卓子丰道, “我家祖母耳背,有些事情跟她说不清楚,我就用画的, 顾郎这般也是类似的道理。”
“原来如此。”江朋明了。
“在这里听课几日, 顾郎待古画师始终冷淡,但又对那些笨拙的农户甚有耐心, 一个字反复教上数十遍也不烦, 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何,今日却有些懂了。”卓子丰道。
“懂什么了?”江朋追问。
卓子丰自嘲一笑:“恐怕在顾郎心里,我们这些只会画花鸟鱼虫山川河流的人,还不如懂得如何挥锄头才能耕好地的流民有用。”
江朋的脸色有点难看。
“你看顾郎, 古画师邀他作画, 他从来不答应,却甘愿执笔为这些农人做配图。我问你, 你画画是为了什么?”卓子丰道。
江朋挠挠头, 画画么?不就是君子六艺之一,不论寒门还是世家,都是郎君的必修课嘛?
“画, 于我等是闲情,于这些农人, 却可以帮助他们领悟更好的耕种之法,提高产量,填饱肚子。顾郎的画笔也不是为闲情而起,却是为了苍生呐。”卓子丰仰头,某种豪情于心底油然而生。
苍生。
江朋瞳孔缩了缩,不由下意识为这样广大的词而毛孔竖立。
可很快,他又茫然地想:今日执笔是为了农户,往日给孟娘子画扇面,不是为了闲情?
谷仓的耕种探讨一直持续到黄昏。
陆怀中邀请孟时等人留下吃饭,孟时客气地婉拒了,其他人陆续散去,走时还意犹未尽地夸赞着今天学到的耕种窍门。
顾迟秋放下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让蔡阿蛮将东西收拾好。
“今天辛苦妹夫了,如果没有你作画,我们还真的很难光靠语言就理解陆兄的话。”孟三郎道。
“一点小事,不足挂齿。”顾迟秋笑。
两人又闲聊几句家常,孟三郎便先走了。
蔡阿蛮收起了笔墨,正要收画,却被按住了手。
“作何?”也许是徒弟肖师,跟着顾迟秋日子久了,蔡阿蛮也学到了他的三分冷峻。
来人正是古礼,他跟蔡阿蛮认识,客气道:“蔡小师兄帮个忙,这幅画能不能给我拿走?顾郎的画技出神入化,我想好好学一学。”
虚龄才十岁的蔡阿蛮虽然比同龄人高,但总还是有点稚气在脸上的,被一个中年人叫小师兄实在有点怪异。
“这个要问我师父。”蔡阿蛮道,抢在古礼动手前,把顾迟秋的画作抽走,折叠起来。
“哎哎哎,不要折不要折,这怎么能折呢?”古礼痛心疾首。
“折了才好放,师父吩咐的。”蔡阿蛮解释。
顾迟秋刚好过来,蔡阿蛮恭敬地表示都收拾好可以走了,顾迟秋跟古礼点点头,等孟时和陆怀中交代完公事就准备离开。
古礼抢着这一瞬,上前道:“顾先生,可否把您今日所做之画赠与我?”
蔡阿蛮的脸色古怪,怎么有人脸皮这么厚,连别人随手画的画也要讨?爱好也很是奇怪。
顾迟秋不甚在意道:“阿蛮,给他吧。”
古礼如获至宝。
孟时跟陆怀中交代完了辣椒地的事情,过来自然挽住了顾迟秋的胳膊,疑惑道:“怎么了?”
“无事。”顾迟秋为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古先生,告辞。”
说罢,跟孟时相携离去。
古礼这时已经忘了什么顾迟秋冷淡高傲不搭理人,他捧着画作的手微微发抖。
已经几日了?
有十多日了吧。
也不枉他十多日的辛苦,终是得到了顾郎的手迹,他要带回去好好研究,用心临摹,体会顾郎的每一笔!
回去路上,孟时心疼地揉着顾迟秋微红的手腕。
陆怀中那群人的种地技巧高超,辣椒播种完后事情就传开了,许多西家村和附近村子的人过来讨教。刚开始他们都在地里说,后来辣椒长起来了,陆怀中担心田间人多会惹麻烦,就把人都带来了谷仓。
他们主要是交流农事,当地农民跟陆怀中等人请教河北道更为精细的农耕技巧,陆怀中等人则趁机向当地人打听这里的水土和气候特点,两方也算各取所需。
只是没有土地实操,终归不大便利,有时候光靠说的听不懂。
有次顾迟秋来给孟时送饭,刚好两边鸡同鸭讲,都急得冒汗,他听了片刻,捡来一根树枝,几下就在地上勾勒出一幅简笔画,很快把两边沟通上的障碍解决。
后来陆怀中他们一遇上沟通不了的事情,就请顾迟秋帮忙。
顾迟秋不仅不嫌麻烦,还兴致勃勃地让蔡阿蛮准备纸笔,又带了两人份的中午饭,跟孟时一起用完午膳后,便留在谷仓给陆怀中等人当可视化翻译机。
有时候还要问他们一些关于种地的专业问题,玩得不亦乐乎。
“你明天别再画了,一清早要教导阿蛮和小阮,上午认字班,下午还来谷仓画画,你的手也不能这样用啊,你看都红了,可别得腱鞘炎。”孟时道。
他们两人间一直都是孟时比较折腾,所以大部分时候是顾迟秋提醒她多休息,不想也有孟时唠叨顾迟秋的一天。
顾迟秋活动了一下手腕,笑道:“不着急,也许很快就有人替我了。”
“替你?谁?”
顾迟秋但笑不语。
第二天,孟时上午有点忙,去了裕家一趟,饭点过才赶到谷仓。
以往这个点顾迟秋已经铺开宣纸开始画了,今天他却悠悠哉哉地打开食盒布菜,温声念叨孟时:“快来吃,要凉了,我让阿蛮去请你,怎么还耽搁这么久?”
孟时拿起筷子,瞧瞧对面的长桌,今天也围满了人。
“你怎么没过去?”孟时问。
“今天有代班的。”顾迟秋在她身边坐下,给她夹菜,“别操心别人了,快吃自己的。”
孟时吃了两口菜,又好奇地望向对面。
每天来的农户都不大一样,留在谷仓的河北道人也不都是同一批,孟时一个个扫过,寻找中间执笔的人。
很快,她发现今天执笔的人不止一个。
长桌上,人从掩映间,她发现了至少四五支毛笔舞动,而以往围向同一焦点的人们今日也关注向了不同的点,似在分别讨论问题。
左边那一群围着的,好像是古礼?右边的那个年轻人她也见过,似乎姓卓。还有昨天被顾迟秋呵斥的青年也在,孟时记得他的名字,叫江朋。
这些人竟然都带了笔墨,如顾迟秋往常一样,根据农户们的说法在画画。
江朋用毛笔轻蹭头皮,刚才落下的几笔一团污糟,又瞧了眼被摊开在中央的顾迟秋昨天的画作。
如果不是自行上手,真是不知道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农户们倒不觉得什么,江朋画得虽然比较抽象,但只要能互相明白意思就行。
之后一些日子,农事忙碌了起来,来的农户就渐渐少了,古礼和青年画师们都还停留在此,每个下午都来。
农户走了,画师们就又缠上了顾迟秋。
这回他们已经见识过了顾迟秋的画技,更明白了两者间的差距,竟是缠着要他开业授课,给出的束脩一个比一个金光闪耀,晃得孟时眼花。
“要不,你就给他们上一课?”孟时悄悄道。
上一篇:寒门千金
下一篇:重生后找到了孩子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