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译之
柳师爷恍然。
孟时一番话,不仅解答了他明面上的问题,也解答了没有说出口的部分。
他奇怪孟时为何不用自己人,同时也好奇为何孟时迫切地邀请他加入,却又能大方地表示几个月后可自行离开,她方才说翠县难以找到管事的人才,言下之意,便是到长安就容易多了。
这话中之言在某些人那里也许刺耳,柳师爷却是将一颗心放回了胸口,孟娘子的打算很简单,她需要一名有经验的管事,在短时间内替她镇住场子,而到了长安后她选择更多,自然也就去留随意。
于孟时来说,他的加入可解燃眉之急,于他自己而言,也算一块很不错的跳板。
如此各取所需的交易比起那些赞美之言,更让柳师爷安心。
“好。”柳师爷道,“待我这趟从曳州回来,就请新东家多关照了。”
言罢,他长长一揖,算是认了孟时这个东家。
又得一员大将,孟时心情很好。
黑风寨的方旋等人动作迅速,他们把山上的屋子拆了,材料运来山下,又很快搭起一片矮屋。
孟时照着当日谷仓的例,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套崭新的工服,又运来十几担粮食。在方旋的带领下,辣椒酱的作坊已经建起框架,只等些时日就能完工。
他挑了两个健壮的妇人来跟孟时学辣椒酱的制作方法,孟时倾囊相授,两人很用心,很快便学会了,还拉着方旋修改了辣椒酱作坊的布局,以适应制作流程。
柳师爷回曳州没两日,便按照当时所说,带来了七八家酒楼的厨子,这些厨子被直接带到了顾家小院,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引得来上认字课的农户们好奇打量。
人着实有点多,孟时瞧见后有点后悔答应那么爽快了。
“东家,我跟他们都说好了,得先买辣椒才能学做菜,他们都答应,要买多少您说话就成。”柳师爷把孟时请到一边,低声道,面上已经有了几分精明奸商的味道。
既然柳师爷已经铺垫好,孟时也不客气了,亲自陪着这一行人去了谷仓,又让人从吴汐的摊子买来一大锅毛血旺,让他们一边品尝辣椒的辛辣滋味,一边看货下单。
直到厚厚的交子收到手里,孟时才笑眯眯地吩咐陆怀中架锅,教这些厨子们做菜。
这些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厨师了,孟时不必一样样按照菜谱来教,她先是演示了一边他们所吃的毛血旺的做法,又着重讲了辣椒的味道和一些搭配方法,弄来一点食材让厨子们自己尝试。
他们都是曳州城各大酒楼的主厨,很快便掌握到了辣椒的特点,用孟时给的材料做菜,又互相切磋交流,几日之后,已经炉火纯青。
曳州来的厨子团带着辣椒和新学到的厨艺满载而归,柳师爷与他们相熟,与这些人的后续交易便都交给了柳师爷。此外,孟时还把建立中的辣椒酱作坊交给了柳师爷管理。
辣椒酱作坊里的人都是黑风寨的,原本是方旋管理,突然空降一人,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方旋带着人,把孟时堵在了顾家小院的门口。
“姓孟的,你什么意思?”方旋质问。
孟时扫了眼方旋,还有他身后那些黑风寨的汉子们,又见柳师爷一脸歉意尴尬地追来,大致就明白的事情原委。
她不太意外,只是今天与裕大娘子的约会是去不成了。
方旋压着火,脸色不虞,他提了口气刚要说话,孟时却抢先开口,浅笑嫣然:“我恰好要去找你们,既然来了,倒免得我跑一趟,进来说吧。”
孟时转身去了小院中间,堵在门口的前土匪们面面相觑,气势已经消了大半。
方旋烦躁道:“看什么?跟老子进去。”
阮二蛋和蔡阿蛮都在家,听到门口动静,都走了出来,在孟时身后一左一右站了,气势毫不逊于方旋等人。
孟时坐在小院中的竹椅子上,慢声道:“去倒点茶水来,我们有话要说。”
蔡阿蛮自领命去了,留下阮二蛋戒备地守在孟时身侧。
方旋等人不说话,孟时也不开口,直到蔡阿蛮把茶水泡好端来,她才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话前先喝点水,润润喉。”
孟时说得和气,这些人也真的渴了,便有人去端水喝。
这水一端起来,方旋就知道要遭。
他们本是带着气而来,要讨说法,现在不仅被孟四娘阻了气势,还喝人的嘴短了,这让他还怎么开口?
“方大哥,你也喝。”孟时亲手端起一杯水,起身客气道。
方旋绷着脸。
“你们的来意我大约猜到了。”孟时也没坚持,放下茶杯道,“你们觉得柳师爷是外人,不该让他来管你们?”
“东家,咱们黑风寨的人都熟悉,而且跟着当家的久了,您放这么个老东西来插手什么意思嘛,嫌咱们活做得不好?”一名跟在方旋身后的汉子道。
他话音刚落,孟时冷下了脸:“黑风寨?当家的?现在还有黑风寨吗?”
“我们虽然下山了,但……”
那人还要再说,被孟时打断:“黑风寨是翠县的山匪,若出现在西家村,该直接报到衙门去,请明府阁下清剿。你说你们是什么人?”
“你给我闭嘴。”方旋喝退了那人,对孟时道,“东家别生气,他不是有心的。”
“他确实无心,他只是习惯了将自己看作黑风寨的一员。”孟时道,没有放任方旋再劝,“但如今已没有黑风寨,你们也不再是黑风寨的人,而是我时秋商行的伙计,若你们无法适应,我这里不便强留,若想留下,还请适应我时秋商行的安排,别总说些无心之言。”
她这话说得严厉,黑风寨的人慑于她的气势,都闭上了嘴。
方旋左右为难,他既想护住兄弟,又不想跟孟时对着干。
孟时又接着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签下你们进我商行,就是为了让大伙儿发挥自己本事的。如今我要建辣椒酱作坊,要建镖队,还有已有的辣椒田以及相关售卖事宜,我希望我的伙计们不要被过去束缚,能去到更适合自己的岗位,做适合自己的事。
“柳先生曾为知州幕僚,有些许经营经验,把他调来是为了辣椒酱作坊好。而你们都有自己的才能,可以留在作坊,也可以加入未来的镖队,或者去辣椒地种田,都可自行选择,你们已经不是黑风寨的土匪,而是我的伙计了。”
孟时一番话,让土匪们安静了下来。
下山几日,他们既忙碌期待,又心虚不安,猛然得知被派了个不认识的管事,这种不安更甚,所以直接闹到了孟时跟前,可她这番话,却让他们豁然开朗。
黑风寨已经成为过去,现在他们是时秋商行的伙计了!
平心而论,辣椒酱作坊真不件一个激动人心的事,他们更期待镖队,走南闯北、刺激惊险。去辣椒田种地也不错,听说地里的工钱很不错,也不危险。
“我们真的能自由选择做什么吗?”一人谨慎询问。
孟时笑:“辣椒地是陆管事管着,要看他那儿是不是需要人,辣椒酱作坊和镖队你们倒是可以自由选择,往后辣椒地还会扩大,等扩大的时候你们想调岗,都可以找我或者陆管事。”
前土匪们陷入思索。
“镖队需要走南闯北,方大哥经验丰富,我早已属意你做镖头的。”孟时又对领头的方旋道。
方旋被打了一棒子,又得一甜枣,脸上还绷着,心里却对那句“经验丰富”、“早已属意”很是受用。
也是,他一堂堂男子汉,正值壮年,日日围着一间做辣椒酱的作坊转什么?出去走镖才爽快。
第107章 瓜瓜瓜
“那咱什么时候建镖队?”方旋追问孟时。
“你现在就能去挑人, 选定了把名单给柳先生。”孟时道,她看了眼天色,把后面的事情交代给柳师爷, 便急匆匆出了门。
方旋听闻又得跟姓柳的老头对接,老大不乐意,孟时一走,他便道:“老先生不愧曾是知州的门客, 好大威势。”
“不过都是给东家做事罢了。”柳师爷假装没看出他的讽刺之意,“作坊的工期误不得,咱还是快点回去吧。”
“我就不回了。”方旋道, “我要带着兄弟们建镖队, 你自己回吧。”
说罢,方旋便带着几人离开, 独留柳师爷一个光杆司令。
柳师爷无奈摇头。
东家的话这土匪头子怕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要让这种烈犬驯服,不使点手段不行,孟时既然请他来做事,他自然要替孟时摆平这些问题。
想他在各种官员手下做过门客, 刺头没见过成千也有上百, 只要他别再去东家面前闹,总有法子给他磨平了。
柳师爷想了想, 遂去了谷仓找陆怀中。
柳师爷离开, 屋子后的空地上,吴王收回兴致勃勃的视线。
他今天也准时来了顾迟秋的认字班,不过他没有好生听课, 而是将凳子搬到了可以看到前院的角度,慢悠悠欣赏前头那些土匪们带来的好戏。
顾迟秋的娘子可真是大手笔, 因手上缺人,连土匪都敢往商行里招。
她刚才那番话就像吊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只怕那领头的还没有发现他手底下的兄弟们已经纷纷有了小算盘。而那位柳师爷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这一点,刚才离开时的样子不似惊慌,倒好像有了妙计。
吴王暗叹一声,想不到这农家小院里也能看到这般精彩的对垒,只可惜自己不日就要离开,看不到后续了。
他将凳子拉回去,坐到了认字班学员的最后一排。
他仰头认真看向讲台上一丝不苟教授着简单文字的顾迟秋。
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日日来顾家小院,有时听课,有时蹭饭,有时拉着空闲的顾迟秋手谈一局,跟顾迟秋、孟娘子还有他们的两个小徒弟都混熟了。
除了认字班,他也见过顾迟秋调-教他那两名小徒弟的样子,那可没有现在温和,而他教授的东西,说出来的话,也非一个乡野秀才能有的见识。
有时他会想,如果顾迟秋真是他皇兄的孩子,也未曾流落在外,他自小接受宫中太傅教导,现在会是何种气度?
那绝不是他另外几个侄子能相比较的。
认字班结束,今天孟时去了裕家,顾迟秋不需要送饭,吴王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下棋。
棋局至半,吴王突然道:“还有月余就是秋闱,顾郎可会应试?”
顾迟秋似是没有料到这个话题,落子的手不自觉停顿片刻,而后将吴王的一片黑子围死,淡然道:“尚未想好。”
他修长的手捡起棋盘上被围死的黑子,一颗颗放回罐内,双目看着棋盘,似在思索。
“未想好,那便是想过了。”吴王道,“你之才学,不科举可惜了。”
顾迟秋浅笑:“子非我,安能知?”
“我输了。”吴王把手中的黑子扔回罐中,将袖中的玉佩放在了棋盘上,“待到春闱之时,来吴王府找我。”
言罢,他不再多说,向顾迟秋摇摇手,大步走了。那枚玉佩静静躺在棋盘上,佩上男女隔着银河相望,而它周围黑白相合,重重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顾迟秋很久才回过神,拿起棋盘上失而复得的玉佩。
“咦?你怎么把它找出来了?”庄氏路过,眼尖看到顾迟秋手里的玉佩,询问道,“怎么了?”
顾迟秋又是一愣,才想起当初他给孟时典当玉佩的时候没有告诉庄氏,庄氏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起家的本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一直当是孟时给果子店老板跑生意攒的。
顾迟秋自然也不会说破,淡淡道:“有些心事,拿出来瞧一瞧罢了。”
“怎么了?”庄氏坐到他对面,隔着残局关切地看向他。
顾迟秋静默片刻道:“娘,如果我想去找生父生母,您会生气吗?”
庄氏一点也不惊讶,她将棋子一粒粒捡起,分别放回罐子,目光却好像透过棋盘看向了远处:“小时候你就是一个能沉得下心的孩子,四岁学下棋,人家孩子连半个时辰都坐不住,你却能拿着谱一看就是一下午,我骂你都不肯去午睡。你爹早逝,连个媳妇都没给你说上,后来让你娶孟四娘,我心里是很难受的。不想你比娘亲沉得住气,跟孟四娘竟也走到了今天。她是个好孩子,对你好,对家里也好,但娘总会想,如果你不是养在我家,而是养在你生身父母的家里,会不会有个更好的媳妇?”
“不会。”顾迟秋几乎是紧追着她的话道,“能遇见四娘,是我之幸,能遇见娘亲和爹,能被娘亲养大,也是我之幸。”
庄氏的眼泪几乎在瞬间滑落,她嘴上说着的是孟四娘,心里想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要说没有一点私心是不可能的,这个孩子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如果哪天他找到了生父生母,而对方又有高贵的出身,他会不会转头忘了自己这个养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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