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叶似火
要是举荐过去的人, 收拾不了定州这个烂摊子,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见大臣们都明哲保身, 没人主动接下这个重担,嘉衡帝只得挑明:“那依虞爱卿所见,派何人去定州最为合适?”
被点名,虞文渊犹豫片刻后道:“回皇上,如今定州府衙上下都被乱军杀害了,定州上下十数名官员的空缺,微臣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这么周全。不过依微臣之见,最好是选定州籍官员,更了解当地的情况。此外,定州距怀州不远,还得提防乱军重来。”
他就只差没劝皇帝,现在还是别惦记定州了,定州可是个烂摊子,即便派人收拾好了,若不派兵驻防,最后还是便宜了葛镇江。
户部尚书富国祥和工部尚书晋峰对视一眼,两人也前后站出来。
“皇上,虞尚书言之有理,定州之事勿操之过急,等洪水退后,当地百姓自会返回定州,清理淤泥废物,届时再派人前去也不迟。”
“是啊,定州在乱军第一线,是北上的门户,当地官员的人选当慎重。”
他们俩倒不是想帮虞文渊。
他们纯粹就是帮自己,这重建定州不要钱的吗?不可能一点银子都不出,富国祥不想出钱,晋峰不想出人,因为搞建设这些吃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都是工部的活。
所以两人难得的站在了同一阵线。
其余大臣也各自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皆没吭声。
嘉衡帝见无人自愿前去,皱了皱眉:“但定州不能长期没有官府,这事虞爱卿你抓紧一些。”
“是,微臣遵命。”虞文渊恭敬地说。
陈云州完全不知道朝廷现在就已经打上了定州的主意。
在曲安镇呆了半个多月,每日来的难民已经很少了,只有寥寥几百人,现在营地中的难民越来越少,留下的多是身体情况比较糟糕的。
这边形势已经稳定了下来,出不了什么乱子了,陈云州就将这里的事交给了下面的人,然后带着童良一道北上,前往定州。
五天后,陈云州抵达了定州,入目一片荒凉,淤泥糊满了大地,房屋坍塌,树木东倒西歪,地里还没来得及收割的庄稼全泡了水,裹上一层厚厚的泥浆,似是在倾诉这场人祸对定州大地造成的创伤。
詹尉他们先将路清理了出来,弄出勉强能走的样子,但地面还是很湿润,踩下去就是一脚的泥。
陈云州他们就顺着泥地上的脚印走了一天多,到达定州城。
定州城里地面湿漉漉的,不少墙壁也是湿的,像是刚下过雨一样。
陈云州正不解,听闻消息的詹尉急急忙忙寻了过来,笑道:“陈大人,您来了,府衙已经收拾好了,请。”
“这是你们泼的水?”陈云州努了努下巴问道。
詹尉点头:“对,地面上太多泥了,墙壁、家里也很多泥,趁着天气好,属下让他们将家里的东西都搬出来,用井水冲洗,顺便也是将城中大部分的古井都淘一遍,将里面的淤泥、脏东西挖出来。”
“您说过,井水也被洪水污染了,要清理一下,咱们就顺便也一道把井水给换了。”
古井时间长了,井底会沉积一部分泥土或其他不溶于水的东西。
这时候百姓们通常会在枯水季节,将井中的水弄干,然后下去将井底的淤泥脏物挖出来,过两天,井底又会自动出水。
陈云州赞许地点头:“辛苦了,你们弄了好几天了吧,这城里干净多了,已经看不出太多洪水肆虐的痕迹。”
詹尉跟在陈云州身后汇报他们这段时间的成绩:“是的,刚来的时候先是清理了一部分屋子出来住人,然后还清理一些土地,种上蔬菜、小麦,寻找柴火取暖煮饭,现在才稍稍得了闲,有空将城里清理一遍。”
“陈大人,城里多是砖瓦房,而且因为有城墙做阻挡,城里的房子倒塌得不多,因此我们暂时都定居在了城里。不过城中还有一部分本地百姓留了下来,有些排斥我们。”
陈云州有些意外,问道:“多少人?他们可有感染瘟疫?”
詹尉轻轻摇头道:“不是很清楚,大概有几千上万人吧,他们大部分居住在城西,城北,我们的人只好住在城南城东。”
相当于是大家划城居住了。
陈云州说:“带我过去看看。”
詹尉看着童良带的装备精良的士兵,放心了,直接把陈云州带去了城西。
城西跟城南宛如两片天地。
这边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被太阳晒得开裂的泥土,像是伤疤一样,凌乱地洒在街道上,沾在墙壁上。
不过最让陈云州意外的还是挡在主干道的一道木墙。
木墙全部由水桶粗的木头拼接而成,有三四丈长,一丈多高,直接将定州城东西向的北太街分成了两段。
詹尉低声解释:“这是我们入城之后他们弄的。可能是担心我们人多,不想跟我们接触,就弄了这堵墙。属下派人来这里说过咱们也是定州的难民,入城找个落脚的地方,等将城外的土地清理出来后,我们这些人就会陆陆续续离开,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但这些人戒心很重,送出去的信都石沉大海了。”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
多灾多难的定州百姓,先是遭遇了兵灾,被韩子坤的右路军祸害了一通,然后又被朝廷摆了一道。只怕很多人家里积攒多年的财富都在这些灾难中化为了乌有,甚至还有亲人丧命。
他们对这个操蛋的时代绝望了,除了熟人谁都不敢相信。
陈云州透过高墙的缝隙,看到了死气沉沉的街道。
哪怕没进去,他也能想得到,里面的情况不乐观。
陈云州吩咐童良:“一会儿让人给他们送一百石粮食过来,再将咱们防治疫病的注意事项、方子誊抄一份,放在粮食上面,让他们先将里面清理清理。”
该烧的烧了,该清洗的清洗,该治病的也好好治病。
那些泡过污水的粮食就别吃了,不管出不出来,这里不能成为新的病源。
詹尉两眼发亮地望着陈云州。陈大人果然是宅心仁厚,面对这些抵触他们的难民,他的第一想法也是改善难民的生存状况,而不是抢地盘。
陈云州回头就看到詹尉这瘆人的眼神。
他将詹尉推远了一些:“詹大人,府衙中可还有定州的户籍土地卷宗等物?”
詹尉摇头说:“没有。我们来的时候,府衙里面乱糟糟的,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抢走了,藏书楼里书籍、卷宗散落一地,很多都毁了,属下拼拼凑凑了一些,但也只有寥寥十数页。”
也就是说,定州府衙的资料几乎全毁了,定州百姓都没了户籍,田产铺子的记录也全都没了。
陈云州道:“回头你贴出告示,让还保留有家中田产铺子等契书的,拿到官府登记造册,若没有契书,一律收归官府。将这告示也在西城、北城区门口张贴几份。”
“好。”詹尉点头,心说,这下那些人恐怕坐不住了。
这只是小插曲,当务之急要让定州恢复秩序,重新给定州百姓落户就是首要问题。
到定州第二天,陈云州就安排詹尉给城中所有的居民登记相关信息,再看他们以后想去哪里生活。想回家乡的安排同乡住在一起,到时候由官府安排统一回去重建家园,分配土地和种子。
想留在城中的就先登记,等摸清楚城里有多少闲置的房子后,再根据每家每户的人口数量,将空置的房子分给他们。难民们享有房子的居住权,但不得买卖租赁,若想将房子占为己有,需得按照市价购买,官府才会将房子过户给他们,发房契给他们。
此外,官府还召了一批青壮年男丁编入了衙役的队伍,并对外招收书吏、刑狱等等,重建定州官府系统。这样以后城中的治安,各项命令的发布,都会方便很多。
除了这些底层的官吏,官府还放出消息,会录用一批八、九品的官员,各地读书人觉得条件符合的都可来应征。
陈云州来了后,定州城重建的速度加快,不管是青壮年还是老弱妇孺,只要没病没灾,能走能跳的通通行动起来,出去清理田地中的杂物,挖渠排水,翻晒土壤,洒生石灰、草木灰给土壤消毒,让土地尽快恢复耕种能力。
然后再逐步在这些土地上种植一些生长周期短的庄稼,尽快解决一部分粮食蔬菜需求,尽早实现粮食自给自足。
经过半个多月的辛勤劳动,定州城外方圆十来里内的土地都被重新开垦出来种上了萝卜、白菜、小青菜、土豆等作物。
这时候城西城北的庆川百姓也终于放下了戒心,走了出来。
等他们适应后,陈云州也让人给他们登记了户籍。
这批人加上先前进入定州的难民,总共有三十多万难民,当然外面还有不少幸存的百姓。
但陈云州初步估计,偌大的定州加起来顶多也就还有一百来万人。
也就是说,这场人为制造的大洪水造成了几十上百万定州百姓遇难。每天出去清理土地的百姓都经常会遇到人或是动物的尸骸。
但普罗大众的生命力最是顽强不过。
洪灾过后,无数的百姓从逃难所中出来,重建自己的家园,到九月下旬,定州城外郁郁葱葱,地里已经长出了大片大片的蔬菜,站在城墙上放目远眺,一片翠绿,再也不复一个多月前的荒凉景象。
而且还有更多的百姓加入到了重建家园的过程中,每一天都有荒地被开垦出来,每一天都有房屋重建。
眼看定州的重建步入了正规,陈云州将注意力放到了定州的防卫上。
首当其冲的是城门和城墙的建设。
作为一座内陆城市,定州已经有近百年没经历过战乱。城墙年久失修,又被洪水泡过,不少地方出现了裂缝、脱落的迹象,城门也锈迹斑斑,拍一下都能掉一堆的锈。
城门要重新刷漆加厚,城墙需要修补,还有围绕着定州的护城河已经被淤泥堵塞,早失去了原本的作用,也得安排人将护城河挖深拓宽,以达到护卫城池的作用。
定州这样大张旗鼓的重建瞒不过人。
葛家军是最早知道的,韩子坤和葛镇江虽然心里酸溜溜的,但因为在陈云州手上屡次吃大亏,即便嫉妒这会儿也没抢夺的心思了。
尤其是他们很清楚一点,定州刚经过洪灾,现在一穷二白,陈云州是自己在贴钱贴粮建设定州。
换他们,即便现在抢了定州也没用,还得自己搭粮草进去。
所以眼馋眼馋也就算了,让他们这时候攻打定州,哪怕费不了多少兵力,他们都不愿意。
可朝廷就不一样了。
嘉衡帝早就想将定州收回来,只是吏部一直没将定州官员的名单定下来,所以这事才暂时搁置了。
如今听说了陈云州公然带人去定州搞事,他不乐意了。
当天嘉衡帝就将众臣召进了宫,然后将仁州知府递上来的奏折摔在他们面前:“虞尚书,吏部还没拟定定州各级官员的人选吗?”
虞文渊听出了皇帝的不悦,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了,只得将名单呈了上去:“回皇上,人选已经拟了出来,名单在这,请皇上过目。”
太监将名单呈给嘉衡帝。
嘉衡帝打开后眼睛就不悦地眯了起来,这名单上的官员他一个都没印象。
他毫无印象意味着这些官员都是人微言轻,为官多年没什么建树的那种。这些人去了定州能做什么?
嘉衡帝很不高兴,直接将名单摔在了桌子上,然后示意太监把仁州知府的奏折给下面的大臣们过目。
虞文渊看完仁州知府的这份急信后明白嘉衡帝为何会这么急了,又是这个陈云州在搞事。
看着奏折上陈云州在定州所做的事情,虞文渊神情有些恍惚,这还是当年那个不知变通的书呆子吗?
他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个陈云州怕是已经跟葛镇江、龚鑫之流一样起了二心,否则他为何要完全不上奏朝廷就自作主张带着人去定州。
他抢在朝廷的前面,在定州收买了人心,拿下了定州的控制权,朝廷这时候再派人去已经是惘然了。
真是没想到,当初那个迂腐的呆子竟如此大胆。
虞文渊震惊极了,又恐被皇帝盯上,垂下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其他几位大臣看完奏折也讶异极了,同时也明白嘉衡帝今日为何会如此不爽了。
一直主张对庆川采取强硬措施的大理寺卿徐汇拱手道:“皇上,定州与庆川中间还隔了个兴远,相距好几百里,陈云州都能到定州收买人心,此人狼子野心,不能不防。依微臣之间,应快速派人前往定州,将陈云州押解入京,以防发生其他变故,定州、兴远、庆川也不可控。”
“皇上,徐大人说得对,应该尽快对定州采取措施,微臣愿带人前往。”博远侯站出来主动请缨。他的脸色极为难看,似是非常担忧。
看到他的脸色大家都想到了几个月前去兴远的博远侯长子钱清荣。
这博远侯恐怕是担心自己的儿子落入了陈云州的手里,也是担心皇上因此怀疑上他吧,所以站出来表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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