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哟哟
臣寻被他这声呵呵笑得底气不足,恼羞成怒,她火大地将他一顿数落,说你像个疯子似的望着别人傻笑个不停,把人家笑得好不自在,笑得脊梁冒冷汗,笑得毛骨悚然,谁还愿意来找我写家书?你要不走,我这生意就没法做了。不然,你来写,你来赚钱养家!
说着,就把手里的笔往夏漪涟身前递。
“就我那蝌蚪字,一文钱也赚不到,我还不如去给青楼老鸨揽客拉皮条,说不定赚得更多。”夏漪涟这才咕哝着妥协退让。
臣寻没听清楚他叽咕了句什么话,她丢给他十几文钱,叫他自己去逛庙会,看上了啥好吃的便买点解馋。若是逛累了,就回家去。
下午收了摊,臣寻久等夏漪涟不至,猜他是不是被自己呵斥了两句,赌气回家了?望日头落坡,不再等,她收拾东西回家去寻人。
回到家,听见内间有动静。
他人果真已经回来了。
臣寻放下书箱,推门进屋。
里头屋子里,夏漪涟正兴冲冲地在收拾他不多的几件衣服——他从衣柜里把自己的衣物抓出来,一股脑儿混乱丢在一块摊在床上的蓝布上,然后开始打包捆扎。
臣寻的心情顿时很微妙,她眉头打结,张了张口,“你——”
这一个“你”字在舌尖儿打转半天,心里想问的话迟迟没问不出口。
夏漪涟已闻声回头,“你回来了?”
臣寻跨进屋去,紧蹙着秀眉看了看他手里还在打结的包袱,“没事你收拾衣物做什么?”
夏漪涟脸上不掩兴奋之色,“肃王家里招奶娘带孩子,我看待遇不错,一个月有五两银子呢,就去应聘了,结果一应就中,今晚我就要住进肃王府去。”
“你……”臣寻登时错愕不已,心情愈加微妙了。
一来,他突然说走。
二来,他说走就要走。
但是,这个“你”字又在她舌尖儿打转半天,她本来是要说你怎么都不问问我的意见?你怎么这么鲁莽?是不是还在意中午那顿争执?你该不会是找借口离开这里吧?一点小事而已,你怎么就跟我计较上了?你还是男人么?……想问的话、想说的话,最后出口,却变成了:“你一个男人,会带孩子么?关键是,你弄清楚了没有啊?你不是说人家招奶娘么?可不是带孩子这么回事啊。”
她都不好意思把奶娘是干嘛的说出口,他却怎么好意思去应聘奶娘??
夏漪涟把包袱挽在手臂上,冲她咧嘴一笑,“我问了的,真是带孩子。放心,我文章虽然做得远不及你,没你聪明,但是脑子我还是有的。你就安心在家等着我一个月后拿钱回来上交家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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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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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漪涟就这么进了肃王府。
他离开许久, 直到窗外夜幕垂落下来,屋内已经不能视物,寂寂无声的房间里突然传来异响, 是耗子出洞来了, 吱吱的在床底下乱蹿, 臣寻才怔怔地回了神。
摸索着找到火折子点了盏油灯,借着摇晃的微光环视屋内。
这家里, 到处都遗留着他生活过的浓浓残迹——衣柜给翻得乱七八糟的,压箱底的冬被给他扯出来一角露在柜门外面, 说了他多次, 每次整理好他都有本事过几日又给扯出来;床上是他从来就没叠过的被子, 团成一堆撂在床尾,已经皱巴巴的不能看;她做的荞麦枕,一大截搭在床沿上要掉不掉的;床脚下散落着她给他买的一双布鞋, 这里一只, 另一只隔着一丈远, 没有带走……那鞋他当木屐一般趿拉了半年, 从来就没好好穿上过,洗了脚也不擦干净水直接套进鞋子里, 以至于这双鞋时常半干半湿的, 后跟儿长期给他踩在脚根儿底,已经跟鞋底板黏在一起了, 原本蓝色的鞋面因着经常摩擦都发亮发白……
习惯了他的呱噪, 习惯了他的无赖, 习惯了他的拖沓和散漫, 习惯了每天回家就对他一顿数落, 突然屋里变得十分安静, 没有人气,更没了入屋就能看见的说教的对象,此刻,臣寻十分不习惯。
但不得不确认事实,夏漪涟是真的离开了。
他走得毫不留恋,迫不及待的,没有一句告别的话,好像一阵风。若非屋内残留的他的这些生活痕迹,臣寻都怀疑那位骄矜霸道的辽东郡主真的屈居过这间斗室里,与自己一介草民同居了快半年么?
哼,走就走吧!
他走了也好,省得自己一直睡饭桌!
那桌子时常油叽叽的,害她每天都不得不不辞辛苦地用皂角水使劲儿刷洗过才能睡得下去。而且木头桌子硬邦邦地硌骨头得很,哪有宽敞舒适垫了棉絮的大床铺睡着舒服?
此后这卧室重新由她一个人独占了,换衣服也不必避着谁谁!
还有衣柜!
她想往里头放什么就放什么,再也不用担心被某人触碰到贴身衣物……
臣寻恨恨地咕哝一阵,忽然想起夏漪涟走的时候并未回答她——他会不会带孩子的问题,又想起他当时说了句一个月后回来向她上交家用……
“一个月?去这么久?”臣寻顿时变得六神无主起来。
他离开时匆匆忙忙的,火烧眉毛般,狗扑屎似的急不可耐,自己还什么都没交代于他,他会带孩子么?
应该不会带吧?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辽东郡主,怎么可能一息之间就会给人带孩子了?
要是他什么都做不来,王府的门槛岂是他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所以,他会不会因此被主人责打?
依着他心高气傲的性子,怕是会顶撞主人——这些她都没提前警告过他啊。
臣寻越想越担心。
还有,从前他自己是王爵,如今成了王府里的下人,他心里受得了么?即便他心志坚硬,但他又吃得了做下人的苦么?他能卑躬屈膝给人下跪,对人奉承,一声不吭的承受王府家奴的排挤、嘲讽和陷害?……他能应付得了肃王府里的一切么??
臣寻开始在屋内急得团团转,骤然又想到一事,“哎呀,我忘了问他同肃王府签的是什么条款的契书了!”
那个大傻子,你可千万别傻里傻气地签份卖身契回来啊!
臣寻为此吃睡不安,此后她就开始四处托人找关系,试图跟肃王府里的人打上交道,甚至是主动去与肃王爷攀交情。
这动作实在过于明显了,连太子都晓得了,特意把她叫去东宫,似笑非笑地端详她半晌,警告道:“别怪本宫事前没提醒你,你最好少跟我那堂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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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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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寻不明所以。
左思右想, 仍是觉得太子的这番警告实在毫无道理。
那位肃王爷没有实权,更是连虚职都没领一个。他是大齐众所周知的闲散王爷,每日沉迷于养花逗鸟, 过着十分养生的悠闲生活。
就连当今皇上, 他为了儿子顺利即位, 为了大齐的江山稳固、千秋万代地传下去,呕心沥血多载削尽一十三位藩王, 也没将这位同宗同族正经八百的皇家血脉看在眼中。
肃王至今没有自己的封地,仍生活在京城肃王府中。
说起来原因来, 正是跟太子干系很大。
因为太子没有亲兄弟, 直系里全是姐妹, 他便自小同肃王玩乐。打小培养的感情,长大后也一直要好。因这,皇上也就干脆把这位堂侄儿当作太子的玩伴儿、更确切的说是玩物一般养着, 每月拨他一笔不多不少的俸禄, 逢年过节再赏赐些宝贝。肃王就这样仰仗着皇帝伯伯和太子堂弟过活, 还需得勤俭持家, 因为除了天家的封赏,他没其他财产来源, 他还要养一大家子人呢。
而且这位肃王爷可谓孤家寡人, 他的父母早就过世了。老肃王本也是个闲散王爷,手里没有任何实权和势力留给儿子, 肃王的娘舅家的亲戚在朝中也没领到什么重要的官职做, 最大也不过七品——这样一个背景的王爷, 除了隔代的一份相同的血脉, 他对太子完全构不成任何的威胁。
一位自父亲那辈就被剥夺了政治前程, 也没有产业可供打理, 除了做个吃喝玩乐的米虫,这位王爷还能做些什么呢?
当然最关键的是,肃王自己也毫无野心。
太子堂弟召唤他了,他就入宫去伺候玩乐一场。闲来无事,便同京中的纨绔子弟们每日寻欢作乐,走马斗鸡,架鹰牵犬,变着花样儿消磨时间。
所以,太子的警告臣寻并未放在心上,也全然不担心自己会因此在太子跟前失宠。
不过,虽然心里不以为意,但面上总归还是必须要敷衍一番的。
臣寻便做唯唯诺诺状,狡辩自己并未刻意攀交肃王,只道偶然间得知肃王妃原来是前任国子监祭酒李执的女儿,而那李执,自己曾经向其请教过学问,算是半个老师。她来了京城为官几年,几日前才得知老师的女儿竟然便是肃王妃,于是就想去拜会一下,这才与肃王府发生了交集。
这么说,太子定然找不到破绽。
她与李执的确是师生关系。而且,她也的确是数日前才想起了肃王妃便是李执的女儿一事。
臣寻也没把话说满了,毕竟还是要上肃王府门的。末了,她留了话柄说除非是公务上不得不与肃王府打交道,否则她以后一定尽力回避,不与肃王发生过多交集。
太子估计瞧出了她答应得言不由衷,再没说什么,只是斜靠在太师椅中直勾勾地看着她,笑得愈加不怀好意了,臣寻心里发毛。
但始终琢磨不出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自己庸人自扰,太子这人比夏漪涟还乖张,他的笑可能并无更深的含义了,臣寻干脆不再琢磨太子的笑意,只担心夏漪涟这假奶娘露馅儿,每日替他提心吊胆。
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说来就来了。
半个月后,肃王的儿子办百岁宴,臣寻讨得一份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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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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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造访肃王府的机会得来大费周章, 一定要好好把握。
跟夏漪涟已有月余不曾见面了,他也没说想办法给自己递个信儿来,就像泥牛入海。臣寻只能自我安慰, 那没良心的如今做了下人, 不能随意出入主人家的府邸。又是在王爷府中办差, 才去不久,可能还在熟悉环境, 结交人脉,所以只好自己主动些, 想法子入府找机会去看看他。
在下人的引领下直接去了宴会厅。没有主人家的许可, 王爷府自然不能乱走乱逛, 臣寻又是头回登门,客人地位低,只得在宴会厅里忍耐地坐等着开席, 目下只能盼着能在席上见到夏漪涟一面, 知他安好, 她便也好安一安自己一颗吊着的心。
在太子那里她用肃王妃、也就是李执的女儿来做挡箭牌, 但臣寻却未敢贸然上门来攀交这层关系。
当初李执乃是在回老家颐养天年的途中被夏漪涟粗暴地强抢入辽王府的,倘若肃王妃已从父亲那里得知了这件事情, 自己找上门, 岂不是恰好撞在枪口上?肃王妃只需向朝廷告上一状,说她同辽王府交情匪浅, 便轻易就代父亲报了受辱之仇。
虽然李执老师大度, 后来还写信推荐她投入到他的门生杨问处, 但女儿家大都心眼儿小, 胸襟不阔。父亲对这件事情能一笑置之, 肃王妃为人子女, 焉知她会没有想要替父亲出一口恶气的想法?所以臣寻万不敢冒进。
也祈祷夏漪涟那家伙能知好歹、明厉害,千万不可在肃王妃面前提起李执做客辽王府的事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臣寻并不认识肃王府中人,她不过是攀上了太子身边一名与肃王相熟的内监,自太监那里赚到的这份请帖。今儿她是第一次上门,便没办法提前向夏漪涟传递讯息。如果他知道她今日要来,说不定会找机会出来寻她相见。但此时,臣寻唯有盼着凑巧能在席上同他见上一面了。
所以两人能见到面的几率,可谓一半对一半。
而这机会,便是肃王夫妇抱着孩子亮相的那一刻。
孩子满百日,爹妈肯定会将其抱出来让宾客瞧上一瞧,然后得一顿夸赞和长命百岁的祝福。
臣寻心神不宁,如坐针毡,频频张望四顾。等了许久,直到宾朋满座了,她才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肃王夫妻姗姗来迟,赶紧随着其他来宾一起,起身祝祷,高唱贺词,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去关注那对夫妻的身后了。
终于,得见跟在肃王夫妻身后鱼贯而入的下人中,缓步走进来一抱着孩子的女人。
臣寻登时激动得差点失态,捏不住手里的旧樽。
乍然一看那女人长得高大、壮实又丰满,跟她想要见到的人儿骨架很像,然而,等到其在肃王妃身后站定面向众人,臣寻这才看清楚,对方不过是一个面生的丫鬟,并不是夏漪涟……
臣寻失望至极。
失魂落魄的坐下身来,慢慢,不觉眉头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