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哟哟
再说她是公务员,最近又才升了官,不好时常请假。
但,最主要还是因为他是男人,照顾好女方家属是他分内的事情。
所以,新房的装修装饰,基本上都是夏漪涟在操心,以至于他近来请假的次数就多了些。好歹,终于赶在爷爷到来前,两人搬进了新家。
爷爷住的房间,红线和富贵的房间,已经分配好。屋内要用到的家什,床上用品,也都是全新的。
夏漪涟还跟臣寻开玩笑,说:“没必要给红线和富贵准备两个房间,反正很快就要空置起来吃灰。干脆我俩做证婚人,让红线和富贵跟我们同日成亲算了。咱来个集体婚礼,两对新人同入洞房,这叫做双喜临门。”
七月间,天气闷热又潮湿,知了从早叫到晚,叫得人心浮气躁。
还有暴雨,说来就来,烦死人了。
夏漪涟跑外面望了几次天,那天跟捅破了似的,到了晚饭时分,还不见停歇,哗啦啦下得很起劲儿。
担心爷爷、红线和富贵他们被大雨耽搁了行程,心急回家去看看人到了没有。偏生今天那已经快一岁的小侄儿缠着他一直哭闹不止,好不容易哄着吃了半碗蛋羹,终于睡觉了。天色也暗下来,他赶紧收拾收拾,一手拎着李娥赏赐给他那两个忠仆的礼盒,一手打着伞往新家回奔。
由于一直瞒着李娥,所以他拒绝了她要安排轿子送他回家的提议。
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对玉镯和两套锦袍。
玉镯自是给红线戴的。锦袍原来是肃王妃做给肃王穿的,后来知道丈夫只爱男人,李娥如堕冰窖,给丈夫做的一应物事全被她拿来打赏下人,三不五时这赏那赏,库存已清得差不多了。
今日天公实在不作美。
出了王府后,又临近天黑,雨竟然越下越大了。
夏漪涟护着礼盒,将其抱在胸前,以至于回到家的时候,几乎快被淋成了一只落汤鸡。
红线和富贵早就撑着伞站在门廊下翘首张望等着他了。
一见他在雨幕里现身,“主子!”红线未语泪先流,一声大喊,丢了伞,冲上去一头扑进夏漪涟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富贵也跑过来,三个人就在大雨里互相抱着,像疯子似的哭着笑着。
哭了一阵,夏漪涟红着眼睛,左右手各揽着一人,一起走进院内,一边问道:“爷爷和臣寻呢?”
外面电闪雷鸣,雨又大,三人在大雨里哭嚎半天,臣寻没出来,想是没听见。
红线抬起手背,揩了揩脸上的泪水,哽咽回道:“少夫人在屋里同老太爷叙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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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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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线和富贵入京前已经知道夏漪涟同臣寻于日内就要完亲的事, 这宅子还是专门买来做两人的新房的,因此一来就对臣寻改了称呼。
夏漪涟听到“少夫人”三个字,嘴角一咧, 满意得不得了。他笑着伸手捏住了红线的脸蛋儿, 大赞道:“小嘴儿真甜, 不枉爷打小就疼你。”
富贵在一旁看着,呵呵地傻乐。
红线扭捏着挣脱开夏漪涟的手, 有些恍惚。
这久违的一幕啊,仿佛瞬间回到了辽王府, 那时候郡主被关得无聊, 或是被王妃督促看书写字, 烦不胜烦的时候,便常以捉弄她为乐。
不觉热泪再度迅速蓄满眼眶,和着雨水又滚落下来。
富贵目光黯然, 亦想起了辽王府里往昔那些和乐温馨的场景, 鼻子发酸。伸手, 暗自将红线冰冷的小手握在掌心里紧了紧。
跨入二进院, 远远瞧见堂屋灯火通明,屋内有人影在晃动。
夏漪涟倏然顿住脚步, 低头将自己一身看了眼, 眉头紧蹙。
衣裙淋了个湿透,精心挽的发髻被暴雨一阵摧折打压, 早散掉了, 长发一缕缕贴在鬓旁、披在肩头, 化好的妆也全糊了。这么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 如何能见爷爷?
不过他一身女装也不适合见爷爷, 夏漪涟折身便朝自己的起居室大步走去。
红线和富贵急忙跟上, 喜滋滋道:“郡主,我们服侍您更衣!”
夏漪涟头也不回道:“你俩衣服也打湿了,先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再来伺候爷。动作快点,爷有赏!”他扬了扬提在手中的礼盒。
何必说这礼物是肃王妃送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决定借花献佛笼络人心。
“诶,好咧!”
两人一同响亮地喏了声,便开心地大笑着奔回各自的房间换衣服去了。
夏漪涟含笑目送二人消失在雨幕里,无声一道喟叹,也快步跑回房间。
入屋时已利落地将自己脱得赤条条的,直接用湿衣服把全身的水渍擦干净。再去到角落里一头埋进水盆,脸上的脂粉几把洗净。洗好了脸,头上的钗环一一取下扔在梳妆台上,长发放开,用干毛巾搓了几把,然后打开衣柜翻出新做的直裰、里衣以及中单,一件件穿上身。拆开的头发重新梳理,在头顶挽了个髻,用一根拙朴的玉簪固定好,最后在额头上戴上网巾。
刚打扮停当,红线和富贵到了。
夏漪涟正揽镜自照。
镜中的男儿眉目英挺,玉面无双,窄腰长臂,风流倜傥。
红线埋怨他动作太快,都没自己发挥的余地,但还是伸手,帮夏漪涟抚一抚肩头轻微的褶皱,为他束了束脑后的网巾细带,还想要重新给他系腰带。
夏漪涟本来想笑话她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但张了张口,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他无声笑着舒展双臂、打开,方便低着头专注整理他衣袍的红线好操作。
富贵则绕着他转了一圈儿,然后惊讶道:“郡主,你现在竟然会自己束发,自己穿衣服了!”
夏漪涟抬手赏他脑门儿上一个爆栗子,笑骂道:“你主子又不是白痴,我当然会啊。”
富贵捂着额头,苦着脸,露出从前那副憋屈模样。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直奔堂屋。
快到门口,夏漪涟开始紧张起来。
如今这是,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
喜悦像甘甜的山泉水灌注进满身饥渴的血管里,每一个毛孔都激动地偾张着大口贪婪吸吮,无一处不欢愉。
夏漪涟深深吸一口气,一撩衣袍下摆,一手掂了掂捧在身前的长方形礼盒。这里面装着他一月前便去和盛泰烟袋铺定制好的要送给臣寻爷爷的礼物——一杆镶金嵌玉的长安城爷们儿最爱的旱烟袋。
然后他轻咳了咳润好嗓子,一头计较着到底是先喊一声爷爷,还是先跪下磕了头再喊人,没计较好,便想,见机行事好了。如果进屋后紧张得腿软,便顺势跪下磕头喊爷爷。
一头,抬脚便要跨进门槛。
就此时,一番话惊雷似的迎面砸向他:“从前那是没办法,为了全族人,只能委曲求全。但如今,我们不告发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想同你成亲?除非我老头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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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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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德自屋内抢出来, 臣寻追在后面:“爷爷,您要去哪儿?外面正在下雨,而且您也还没吃晚饭啊!”
几个人在堂屋门口正面遭遇。
夏漪涟看房德。
老人家一改从前的卑微和怯懦, 瘦弱的身板挺如苍松, 枯枝般细瘦的两只手臂垂在身侧, 蜷握成拳,激动地微微发着抖。那双眼角布满皱眉的眼, 目绽凶光,犹如万支利箭朝他射来。
夏漪涟瞳孔骤缩。
爷爷的眼神儿, 恨不能生食其皮啖他的肉……
闪躲着调转视线求救似的去看臣寻。
她脸色苍白如雪, 见他看过来, 双目微阖,低垂的睫毛在颤抖。
夏漪涟心往下沉,假装自己没听到先前房德说的话, 硬挤出个笑堆上脸, 先喊人:“爷爷, 我……”
房德转身面向臣寻, 抬手一指夏漪涟,“他来得正好, 倘若你不信爷爷说的话, 你现在就当面质问他!你问他,你爹是不是被他娘逼死的?你又问他, 他知不道你爹是被他娘逼死的?最后你再问问他, 你爹是不是因他而死!”
爷爷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每个问题都像一把尖刀扎在他身上, 带着无尽的恨意所以那么用力, 深入肌理, 触及骨头,刀刀见血,夏漪涟痛得打颤,五指收紧,才能堪堪拿稳揣在怀里已重若千钧的礼盒。
红线和富贵面面相觑,看着他一脸担忧,“郡主……”
夏漪涟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幽不见底的梦魇,噩梦一口口正在吞噬他。
他并不知道房德所说的事实,他只知道臣寻的爹的确在那天晚上偷听到了他和母亲的谈话且被母亲发现了行藏。而此后,他也的确再未见到过那个忠厚和善的门卫了。
如今想来,恐怕娘真的为了保护自己而逼死了臣寻的爹……
娘,我该要怎么解开这个结??
您给儿子留下了好大一个难题啊,可能关乎我一生的幸福,可能让您相中的满意得不得了的儿媳妇跑掉呢。
夏漪涟心中已有答案,他不敢宣之于口。只怕自己一旦开口,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烛就会像梦幻的泡沫般被戳破了。
他一眼不敢眨,紧紧盯着臣寻的一举一动。
不论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待他,他只在乎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想法。
臣寻那双会说话的漂亮的杏眼儿已经睁开,她朝他看过来,她眼睛里毫无温度,静静地注视着他,缓缓启口,“爷爷说,我爹因为发现了你是男儿身的秘密,你母亲为了保护你,让这个秘密永远掩埋下去,辽王妃逼我爹自绝……”
夏漪涟浑身僵直,麻木自被雨水濡湿还没干透的脚板心迅速蹿遍全身直冲脑门儿,他整个脑袋都是木的,他木木地无意识地打断她:“寻寻,别,别再说了,也别……问了,反正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让过去的就过去了好不好?让脓疮就在结痂的皮下自生自灭好不好?揭开疮疤,我们还要怎么面对彼此?
“夏漪涟,”臣寻目中已泪光点点,“你从前威胁我不要负你,还说恋人之间应当坦诚相待。夏漪涟,我也希望你不要负我,别对我隐瞒任何我想知道的事情。那么,你告诉我,爷爷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你娘逼死了我爹?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爹是被你们家害死的?他根本就不是病殁!”
臣寻凄厉而嘶哑的诘问声在寂静的堂屋里回荡,像更鼓一样一下下敲在夏漪涟的脊背上。
夏漪涟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全须全尾地喊他的名字了,再次听到,他清晰地听见了两人之间破空的裂痕声。
是,是要坦诚相待。
可是,真的把一切都说了,母亲在臣寻心里美好的形象可还一样?
虽然臣寻没有喊出口,但是他看得出来,臣寻早已在心中将母亲视为婆婆了。
她对母亲交代的话奉若圣旨,每日里循着母亲的做派管束他。她动辄因为他的不着调而痛心疾首,像母亲在世时候一模一样。
娘亲也一定是臣寻心里最满意得不得了的婆婆。
母亲活着的时候那么护她疼她,好东西都往她跟前送。待她小心翼翼,生怕她这准儿媳甩脸子就不要她儿子了。母亲待她比他这个亲儿子在心里的位置都要重,臣寻那么聪慧,不会体会不到。
她肯定遗憾没有在母亲活着的时候喊她一声娘,没能在她活着的时候同她名正言顺地做婆媳一场。
不止是尊敬,还有崇拜,将她当做榜样、典范,努力追着她的脚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