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哟哟
木立一阵, 终于忍不住回头。
张望、等待、翘首盼着,可直至薄暮四合, 始终没能如愿。
她明明记得下午酉时时分,他十有八九会出王府来的。
因为这时候售卖吃食的小贩又开始出街摆摊了, 是晚饭饭点儿, 夜市正开锣。
街角有个邱姓老伯卖葱油饼, 油煎的饼子,香味儿整条街都闻得到。匆匆回家的过客,路过时都会停一停脚步, 然后买上一块给孩子带回去, 生意特好。
新鲜出锅的饼子, 夹着肉泥, 撒上葱花,香气立刻顺着晚风翻进王府高墙, 他闻着香味儿很快就蹿出来。那时候客人少, 不用排很长的队。买上一块,哈喇子流出来之前迫不及待地张口咬下去, 结果烫得他哇哇的叫, 往往舌头起泡也舍不得将已经咬进嘴里的饼块吐出来。
那时候她散值回家, 会特意绕远路经过肃王府门口悄悄去看他。
隔着街, 隔着来往的人潮, 看着他那糗样, 莞尔。
鬼差神谴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一双脚不受自己操控,像具行尸走肉,一下值便往这里走。
一开始是几天来一回,后来逐渐频繁,每日散值之后,她就习惯性来到肃王府,面朝人家大门在对街站上半日,朝门洞内张望。
一日比一日痛苦,痛苦地承认一个事实——对他的喜欢,盖过了对他和夏家的仇恨,所以思念像野草一般疯长。
一段时日后,京中权贵私下里盛传吏部郎中房季白每日在肃王府门前徘徊,痴痴望着王爷府的大门。
此事很快惊动了肃王,某日她再去,管家走出来,毕恭毕敬地:“房大人,我家王爷邀请您入府清谈。”
清谈?
好,清谈。
这个借口极好。
身为朝臣,不能同王爷走得太近,但只是清淡,聊些不切实际的,天南海北,东拉西扯,就是不论国事,就算被告到皇上面前,也无大碍。
先帝大丧,文武百官和大齐所有百姓百日内都不得宴乐,不得婚丧嫁娶。肃王府关门谢客,已许久不曾邀宴了。
管家来请,只是清谈,她终于得以进入肃王府。
可是一连三四回,陪着肃王下棋闲聊,每每喝一肚子茶水回去,一次也未见到过想见的那个人。
“臣寻,你在走神儿?想什么呐?”肃王的手忽然覆上她的手背,还一把握住:“你的手怎么这么滑腻?”
肃王已经对她蠢蠢欲动。
臣寻惊醒,急忙缩回手,站起身来:“抱歉,我,我……殿下,我要失陪一会儿。”
“怎么了?”
肃王绊住她的时间越来越长,总是找机会对她动手动脚,不得以孤注一掷。见不见得着那人都要尽快做个决断,否则,这肃王府,她只怕不能全身而退。
“我有些内急,想去方便一下。”
“呵呵,行,我叫李勇带你去。”
“不必麻烦李管家,我知道地方。稍等片刻,殿下,我去去便回。”
“快点回来。”
“……是。”
后宅。
暖阁里,肃王妃李娥将双脚挪到香妃塌上,侧身而卧,“你把孩子放下,让那小子自在床上爬。过来给表姐捏捏腿。”
夏漪涟便把孩子放在小床里,红线手快地将一张圆杌端过来放在塌前,乖巧道:“王妃,奴婢为您捏吧,奴婢的手艺比我家主子好多了。”
李娥冷睇她,“出去,这里不用你伺候。”
“……”红线飞快地看了夏漪涟一眼,低着头退了出去。
一出屋便撞见臣寻在后花园里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
两下看见,都很尴尬。
臣寻来了肃王府,红线早知道了。她每来,红线每次都报告给了自家主子知道。但是主子无动于衷,她做下人的只能干急眼。
犹豫了片刻,红线对臣寻做视而不见,往厨房找富贵倒苦水去了。
亏着撞见了红线,臣寻正找不到北,立时便知道夏漪涟就在这处暖阁中。
屋子里,没了第三人在,夏漪涟在圆杌上大马金刀地坐下来,笑瞋一眼李娥:“你跟个小丫头较什么劲儿?”伸手将女人的双脚捉过来搁在自己的膝盖上,除下绣鞋抛一边,然后隔着雪白的袜子自脚背开始,不轻不重地为女人按捏起来。
李娥十分享受,轻吟着闭了眼。过了一会儿,幽幽道:“王爷似乎看上新人了,便是最近上门上得挺勤的那个吏部郎中房季白。我怎么记得,你好像跟这个房季白也挺熟的?那一回你在花园里偶遇他,同他可是说了好一阵子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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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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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娥复又睁开眼来, 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夏漪涟笑着迎视她微冷的目光:“当然熟啊。他来自辽东,辽王府未倒之前,辽东的士子都要从我们辽王府手上过。没我家点头, 谁也别想跑京中来应试出人头地, 统统都只能做我家的走卒。”
“噢, 对,我倒是忘了你爹曾经可是辽东王啊, 辽三省的土皇帝呢。辽王府若是不倒,你这辽世子在辽东现在也算是个小土皇帝了吧, 呵呵。”李娥重新闭上眼, 舒展眉头尽情享受夏漪涟的服务, 低喃了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唏嘘一阵, 又睁眼道:“不过, 我问你个事。你老实告诉表姐, 你有没有沾染上你表姐夫的恶习, 也喜欢男人?”
“男人?谁呀?”
“比如就是那个房季白啊。我怀疑他这些日子上门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那个夫君啊, 只怕是竹篮打水, 空欢喜一场,哈哈哈。”
夏漪涟敛了笑, 低眼, 冷冷道:“原来的确是喜欢过一段时间, 谁叫他长得好?又有才气。”
李娥撑起上半身, 脸色很不好:“你还真喜欢男人?”
“玩玩罢了, 而且早就过去了, 是我刚流落到京城那会儿。他不是辽东人么?自是认得我。我初到京城,偶然闯进他家,没想到他这人心地还可以。我没地儿落脚,他主动提出收留我。你知道人落魄无家可归的时候,最容易被感动了,给我扔个又硬又干的冷馒头我都能感动得哭。他对我很好,甘愿冒着杀头的风险窝藏我。他有那个意思,我便半推半就地同他好了一阵子。现在回想,他对我好,我当时应该是心存以身相报的想法才同意的。”
“呵,是吗?”李娥似信非信,讥诮地笑出了声,“同男人上床的滋味儿真就那么好么?你们这些臭男人一个二个跟飞蛾扑火似的!”
“好什么?一点儿不好!”夏漪涟撇嘴,“同他玩了几日,新鲜劲头过了后我便厌了。那个房季白,除了一张脸够看,力气还没我大。表姐若是了解我,就该知道我最讨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了。这样的男人,阳气不足,阴柔有余。全没有女人的温柔解意,顶什么用?哪里有同女人在一起有滋有味?”
呸一声,他口气开始嫌恶起来,“他还跟个女人似的唧唧歪歪,优柔寡断。我都明确说了厌了,不想继续了。身为男人,他竟然开始对我死缠烂打起来,我真受不了他了,便跑了。谁想他竟然还追到肃王府来,真讨厌!”
臣寻:“……”
讨厌我?是么?
如果说决裂的那个晚上,他说的那些话她一个字不信,因为综合平时他的表现,她真的是坚信他不喜欢的话假的不得了了。但是今天是偷听,他不必在她面前演戏了,所以,这话是他的真心话吧?
她收留了他,的确是她主动提出来的。他感动,想感激她,就以身相许……
屋内,李娥笑骂他:“没想到你是这样翻脸无情的家伙。”
“表姐,你这口吻到底是夸赞我还是损我?”夏漪涟噗呲一笑,“那我再回去?嗯,我这就回去给他捏腿去,他定然高兴死。”
拂开搁在膝盖上两只纤细的小脚,作势起身。
李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凶道:“你敢!”
夏漪涟又笑着坐下去。
李娥也躺回去,“你同他已经过去了就好。不过我警告你,以后就不要再跟男人牵扯不清了,恶心。玩玩可以,最好别让我知道,否则有你好看!更不能像你表姐夫那么过分,居然将男人养到家里,试图想让他的男人跟我平起平坐!哼,那些贱人只配玩弄,岂敢同我堂堂一王妃相提并论?如果你胆敢畜养男人,还想要捧着,小心我立刻丢你出去,叫你再度无家可归。”
“岂敢岂敢?我对表姐你……”
屋中的说话声小了下去,不知他说了句什么话,李娥很开心,带着笑意道:“放心,好好跟着表姐,听表姐的话,乖乖的,姐便不会亏待你,连你的两个下人也都一并照拂了。”
之后不时有李娥那银铃般的笑声传出来,像针一样钻入她的耳朵里。不知道夏漪涟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楚,但是定然是逗人发笑的笑话,不然李娥会笑得那么大声?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能讨女人的欢心呢?
他也从来没给她讲过一个笑话。
也没捏过脚。
终于明白了,不是她没运气,一次也碰不到他,而是他根本就刻意躲着自己。
从前那些好,也只是他的报答。
就好像现在,肃王妃收留了他,他报答她,他给她讲笑话,给她捏脚。
既是这样,再来肃王府也是枉然,还成了他眼里的笑话。
回去之后没多久,臣寻病了,吃了几幅药不见好。再去看大夫,大夫说这是心病,心病需要心来医,便没再给她写药方子抓药。但是臣寻总感觉不好,怏怏的,像霜打的茄子,公事办砸了好几次,被侍郎大人训斥,干脆请了病假在家治愈情伤。
夜半惊醒泪沾裳,疑是故人梦归来。
有一日深夜,她好似听见外面有动静,惊醒过来,到处找人,哪里有?
真只是做了个梦。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怔怔地回到床上,刚躺下,又听见外面咚咚的有人敲门。
出去看,这一次是真有人来了。
宫中来人:“皇上急宣房大人觐见!”
“这会儿?”
更鼓敲了四下。
都漏夜四更天了,她又在病中,皇帝也不放过她?
倒霉的人,做什么都倒霉啊。
被催促着穿戴好朝服和朝靴,头脑昏昏沉沉,强打起精神跟着公公入宫见驾,顺便打听:“皇上这会儿还在处理公务吗?”
她只能想到公事,不然找到她做什么?
那位新皇莫不是学齐威王突然开窍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开始勤政?
太监面露难色,“房大人去了便知道了。”
臣寻心中疑惑。
她请假五六日,窝在屋中,几乎与世隔绝,不知道这些□□中有些什么事情发生。
到了禁内,但见龙榻上年轻的皇帝比之数日前最后一眼见到的样子仿佛老了,脸颊凹陷,面色惨白如金纸,眼珠子上蒙着一层病态的死灰。
臣寻狠狠吃了一惊,“皇上您,您……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微臣请蒋太医进来给您瞧瞧?”
太医就守在外面,正在打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