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哟哟
这厢,总不见人来,时间一长,王公公有点慌了,又派小黄门去吏部请人,当然没见着——房大人正跟一群文人骚客为万花楼新选出来的花魁捧场呢。
王顺无奈,亲自去请人。臣寻得了讯息,干脆请假不朝。
她有密折专奏权,趁着皇帝不理事,她上了个折子请病假,然后自己给自己的折子做了准奏批复。密折无需经过内阁,也无需掌印太监盖印。王顺去了吏部才知道臣寻请了长期病假,这才真着急了。
追至她家中,四度登门才得见她面,快崩溃了:“房大人,您要再不来,等皇上进了御书房,一看奏折上落满了灰,肯定第一个不得饶了杂家的呀!”
臣寻这批红的权利,是皇帝的口谕授予。所以她怠工,只要皇帝不追究,便能平安落地。皇帝不在,也没说过要收回臣寻的批红权,那么王顺这个伺候在皇帝身边的近臣就得替皇帝盯着她做好工作。而外臣同皇帝之间只能靠内侍传话,所以如果臣寻想见皇帝而不得,然后因此消极怠工,那肯定是王顺的责任,所以王公公急了。
臣寻趁机逼问:“皇上为什么不上朝也不理政,真是病了?”
“病了,真的。”王顺左右看看,然后凑近她耳旁,低声道出真相:“为了柳侍君,得了心病,皇上对国事全无心思,成日待在长春宫里哄男人呢。”
臣寻已猜中六七分,暗忖此题难解了。
皇上一日不放柳侍君出宫,那柳侍君便一日不会开心。他不开心,皇上便无心国事。
臣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她也不是那么好哄的,诉苦道:“王公公,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都是在御书房伺候的人,内阁递进来的那些奏折,想必你也知道内容了,微臣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好。王首辅那里是万万不敢得罪的,可皇上又见不着面,我便只好出此下策了。”
“明白明白,这个好说,房大人。”王顺再不是之前那副事不关己的姿态,觍颜道:“您放心好了,等皇上心情一好,杂家肯定为您将话带到。您的苦衷,咱家是看在眼里的。但是杂家也有苦衷啊,杂家同后宫一样不敢过问政事。您要是不去御书房处理那些折子,等哪天皇上来了兴致,突往御书房去,到时候杂家怎么向皇上交代?所以,您最好还是去去。折子可以不批,但您千万也得知道是些什么内容,对不?咱家只负责盖印,咱家没有权利看折子的,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臣寻见好就收,她也不敢长期怠工,只要这太监保证一定会向皇上传达她急切想要面圣的意思就好,不能长期让她一人背负所有压力。
于是臣寻依照夏小红的计策,又施施然去御书房应卯了。
结果去了一看,御案上摆放的奏疏,还是她当初离开时的高度,不禁窃笑。
王振还真是针对她。她不去御书房,内阁也就没再往房中递挑事奏章。
这说明她不在,王党那边都懒得给百官编织罪名了。
另外,说是不敢看,不敢逾矩,但王太监为了讨好她,特地提前将王党弹劾百官的奏疏挑拣出来放在一边,递给臣寻看的都是正经的奏事文书,省了她功夫。待到将一个多月来积压的奏疏批复完毕,竟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出得御书房,王顺跟了出来,殷勤地说是要亲自送她出宫。半路上,王公公却将她往皇后宫中引:“阿璩皇子的学业停滞,娘娘想问问房大人何时能再开学。”
看来,王顺请她回来,目的还不只是批折子那么简单呢。
臣寻驻足踯躅:“这件事情微臣恐无权决定,需得向皇上请示一下,不若公公这就带微臣去见见皇上?或者请代入通禀一下吧。”
也是时候该他回馈自己了。
王公公硬挤出一脸苦笑,“娘娘尝与杂家私下里说,房大人是她父亲的学生,她亦从小跟着父亲学习,这么算来,她算是房大人的师姐。娘娘还说,她一直想找机会同师弟絮絮,尽一尽做师姐的职责,只不知如今位高权重的房大人肯不肯赏脸了。”
到此时,才借由王顺的口,李娥暗示了想要与臣寻结交的意思。
既是皇后召见,她又用师姐弟这样的关系,更刻意捧高自己,臣寻势必就不得不识相地去拜会一下皇后娘娘了。
“那微臣就去叨扰师姐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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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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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坤宁宫出来, 臣寻心事重重,低着头只知往前疾走,不意夏漪涟挡在道前, 差点一头栽进他怀里。
庆幸左右没有外人, 红线在不远处替他放风, 掩嘴而笑。
“失魂落魄的,李娥恫吓你了?”夏漪涟蹙眉凝着她, 口气很不善:“瞧你这怂包样儿,好歹也是个权臣。但凡你能拿出王振那老家伙六七分的威严来, 就算她是皇后, 也不敢随意拿捏你。”
他这恶哏哏的口吻久别重逢, 熟悉得让臣寻想落泪。
他只有在真生气的时候,会这么气势十足、态度很不好地对她说话,训她骂她, 喷得她狗血淋头, 一点儿不留面子。
臣寻很怀疑自己是个喜欢受虐的主儿。
轻轻呼出一口气, 面上, 用生硬的语气极力掩藏起自己的真实情绪,“怎么说我里子里也是个女人, 你们男人那一套装腔作势我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呢。”
“哼, 你也就只会在我跟前耍耍威风!”
臣寻登时语塞。
两个人互瞪了一会儿,气恨的目光逐渐变了意味, 像一团散开的乱麻绞在一起。剪不断, 理还乱。
夏漪涟率先败下阵来, 他别开脸问她道:“李娥是不是威逼利诱, 要你帮阿璩坐上太子之位?”
臣寻亦别开脸, 不好意思再看他, 轻声应道:“嗯。”
夏漪涟:“那你答应她了吗?”
臣寻:“没有,这种事情哪是我能左右的?而且你应该最清楚不过,皇上对阿璩不满意,至少目前他没有要立阿璩做太子的意思。硬要逆势而为,只会让阿璩的太子之位更加无望。”
夏漪涟回过头来,眼神儿飘忽地瞥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望着远处长空的尽头唇角缓缓上勾,要笑不笑:“你都不能左右,我看大齐朝也没谁能左右了。”
臣寻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皇上对她偏宠,以往她又曾做出过自动送上肃王府的让人误会的行径,臣寻知道朝野不少人将她视作皇上的面首。但是,别人如何看待她她都不在乎,可,夏漪涟怎能如此?
“你还真是看得起我,不过可惜——”怒火攻心,学他的冷言冷语,“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皇上已经知道我是个女人。”
“什么?!”夏漪涟大惊失色。
臣寻吓了一跳,慌张地环视周围,“你小声点!招来了人,后妃同外臣私下见面,我们满身是嘴都摘不清!”
望风的红线也神色紧张,往他们这边翘首看了又看。
夏漪涟浑不在意她的警告,只瞪着她目眦欲裂,“他,他——”
“他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啊?”臣寻不明所以。
无意中余光扫到他垂在腿侧的手已经攥紧成拳,手背上青筋凸起,在袖口里若隐若现,心下微动——莫非他是担心她的安危才会如此激动,连话也说不全了?
先前的怒火霎时烟消云散,臣寻如沐春风。
看他仍在失态中,忙柔声安抚,含嗔道:“你是不是傻?如果皇上真要治我的欺君之罪,今天我也不会站在你面前了。”
这话并未让夏漪涟安静下来,他眼中要喷火似的瞪视着她,倒终于完整地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却叫臣寻瞬间闹了个脸红耳赤。
“他是不是撕你衣服了??”他厉声问道。
没想到他“他”了半天,想说的是这话。
尽管他向来直白,可光天化日下对她说这样的话,羞臊大过了恼怒,臣寻面无表情,“不是,是我自己向皇上坦白的。”
夏漪涟一呆,“真的?”
呆滞过后似乎根本就不相信,眉头逐渐打结,然后绕着她把她打量半晌,口中哼哼:“哦,你说你是女的,他就信了?他肯定要验明正身的。你老实给我交代,他是怎么验证的!”
臣寻:“……”
口气如此肯定,这么不善,他凭什么?捉奸似的审问她!他是她的谁??
可,回想那晚的情形,臣寻挺直的脊背渐渐塌了。
那晚的恐惧,后怕,软弱,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想念,早将他视作她的谁谁,所以才会一见到夏小红便误认做成了他,立刻投怀送抱,敞开心扉。
可惜,感情错付了,他都不知道。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叫他知道她的真实心意……
臣寻慢慢低下头去,“皇上叫人去喊了张奶娘来。”
夏漪涟再度怔住,“……哦。”
张奶娘是阿璩的奶娘之一,便是那年百岁宴上,抱着还是奶娃的小皇子出来亮相的那个高大壮实的妇人。
夏漪涟沉默良久,已然明白了臣寻忽然情绪低落的原因。他看了又看她,然后伸手。可尚未触及她的脸蛋儿,远处的红线猛咳,他一惊,倏地将手收回,脸色灰败。
别开脸,轻轻一叹:“你也别自责了,人各有命。再说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而我们绝大多数人,不过死得无足轻重,死得无声无息。尤其是在这深宫里生活的人,不定哪天就给投入井里喂了王八,埋到土里做了花肥。”
他忽的笑出声,“呵呵,这两种死法还算好的,比喂狗了强。”
臣寻忍不住抬头,对他刮目相看。
两人纠缠了快六年了,这是头一回听到他说出如此发人深省的直叩她心扉的宽慰话来,这简直不像不学无术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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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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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寻:“你知道张奶娘家里的情况么?我想……”
“你别想了。”夏漪涟打断她, “你要是往她家里送钱送东西,不免叫人生疑,皇上知道了也不高兴。你的政敌知道了, 还不得狠挖你这么做的背后原因?麻烦都是自找的, 懂么?”
臣寻暗自凄然。
夏漪涟的视线却定在臣寻头顶微微失神。
他本身比臣寻高了一个头不止, 因这是在宫中,君臣有别, 臣寻在他面前便一直微躬着身体谨守本分,为他的安全也为自己的安全着想, 时刻保持警醒, 这便比他更矮了。他的目光稍一低垂, 就能看到她后脖子上、官服衣领子下面,一片雪白。
“不说那些了。”夏漪涟闭了闭眼,烦躁地一挥手道:“下次李娥要是再威逼你, 你就给她说, 如果她想要你助推阿璩坐上太子之位, 就必须得让我也做太后。你不要管这要求离谱不离谱, 你提的要求越高,李娥就会越为难。她为难了, 她就不会为难你了, 懂么?你也不用想辞回复她为什么你要我做太后,她早已知道你是我的人。我的人可不能让她白白使唤, 所以她必须允诺我好处, 大大的好处。这么冒险的事, 好处不够诱人, 门儿都没有!”
这理所当然的口吻……
不过, 且不争论她是不是他的人, 只说母子关系方面,不知道的,恐怕个个都会以为夏漪涟才是阿璩的亲生母亲。
那孩子自小就是夏漪涟在带,李娥除了生了他,其他的就都撒手没管了。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全是夏漪涟操的心。阿璩自己,也是与夏漪涟更亲近些。
臣寻只当这是夏漪涟给她想出的一个拒绝李娥的借口,就没多问,只点头应道:“嗯。”
想了想,又道:“不过,皇上现在并无册立太子之意,不知道什么原因。如果因为阿璩的身份,好像又说不过去。阿璩会是皇上唯一的子嗣,毕竟你曾说皇上他喜欢的是……”臣寻点到即止。
这个问题她其实早就想找机会问问夏漪涟了。
他在宫中,可能更了解皇上心里在想什么。
夏漪涟听得懂她的意思,唇边挂上一抹讥诮的笑意,“还能为什么?不就是认为阿璩是个野种,没资格做皇位罢了。只是,他也该先想想他们赵家的天下又是怎么得来的呢,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个结果臣寻早已想到,丝毫不觉奇怪。但等了一会儿,看夏漪涟并没有要让她走的意思,忍不住想,是不是他也想见自己了……
毕竟已经快两个月不曾见面了。
犹记得最开始那次,就是他入宫为妃,两人一别半年多。这次见过面后,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以相见。
这么一想,臣寻心里柔情缱绻又怅然若失,只想时间就此停住,四季不复轮回。
臣寻也想拖延时间,多看他一刻是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