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笕素
其余官员多有不忍,亦有出列替王齐求情者,但俱被驳回。
萧北捷出剑划破那道圣旨,丝绸虽精美却也脆弱,纷纷扬扬落下,如雪坠落。
到了此刻,便没有朝臣再敢言说。
章皇后目睹一切,戴着护甲的手指微微颤抖,场面已经出乎她意料,几乎就?是在这样的转瞬之间,一切便都不受控了。
尽管她并不赞同,此刻也已被迫与兄长,与自己?的儿子,以?及章家站在一起。
她在上位,垂首看?着这些跪在地上的大臣,曾经也是在皇极殿,这群老家伙上奏参她无所出,逼皇帝纳妃。
她的嘴角微微弯起,摆了摆宽大的衣袖,冷声?道:“燕王与王齐串通,假传圣旨,罪不容诛,禁卫军领哀家旨意,前往燕王府捉拿燕王归案。”
章琦拱手,跪安领命。
燕王府。
秋雨阴凉,园中蔬果大多已枯了藤蔓,唯独几株菊在风雨中飘摇。
宜锦正揽了鱼食,同宋骁之母蔡嬷嬷在廊下荷花坛中喂鱼。
蔡嬷嬷一只?眼睛不好使,碾着鱼食,要半天才?投下一枚,后来索性不管了,只?抓了一把投进去,“这鱼原是王府荷塘下的,那年大旱,差点活不下来,后来殿下填了荷塘,将?这群家伙养在坛中,竟也活了下来。”
宜锦看?着坛中花纹漂亮的金鱼,像听故事?似的,说起大旱,她只?有幼时零星的记忆,那时娘亲乔氏还在,京中大旱,侯府里几口水井都几近干涸,一个多月才?恢复正常。
“嬷嬷说,王府之前是有荷塘的?殿下为什么要填了那荷塘?”
蔡嬷嬷点点头,“是啊,到了夏日,碧波荡漾,荷风阵阵,惬意得很。且这荷塘的水源来自金水,也是极其难得的。许是那次大旱之后,荷花没了大半,光秃秃的瞧着也不好看?,殿下也不喜水景,便叫人填了。”
话头说到这,前院忽然乱了起来,宜锦目光微变,放下手中的鱼食,握住蔡嬷嬷的手,“嬷嬷,不安稳的要来了。嬷嬷可怕?”
蔡嬷嬷瞧着眼前这个柔美的姑娘,第一次见她时,只?觉得性子这样柔弱的女子恐怕不能做好王府的女主?人,但如今看?来,再没有比薛家姑娘更合适的王妃人选了。
她摇了摇头,“老奴一身?老骨头,什么也不怕。”
一盏茶的功夫,禁卫军的将?士便踩着雨水围住了王府上下,为首的章琦撑着乌色的油纸伞,踏着岩阶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到了廊下,他的随从收了伞,便露出章琦那张笑不达眼底的脸。
“燕王伙同王齐篡改圣旨,意图谋反,臣奉旨捉拿,王妃娘娘,敢问?燕王何在啊?”
宜锦粉面微冷,她挑眉问?道:“奉旨?奉谁的旨?何时宣的旨,在场的诸位,谁听到了?”
章琦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冷笑一声?,“自然是皇后娘娘的口谕。”
宜锦微微一笑,了悟道:“如此说来,章大人既无圣旨,又无信物?,本宫若是说你假传旨意,你又该当何如?”
“你——”
章琦一甩袖子,“强词夺理,简直荒谬。来人,搜查王府!”
宜锦挡在门前,她身?姿明明娇小,却神色冷硬,令人不可小觑,“今日若无圣旨,谁敢擅闯王府?!”
宋骁领着府上守卫与禁卫军对峙,丝毫不退让。
恰在这僵持之际,车轮滚动的声?音内室传来,邬喜来和骆宝在后头推着,轮椅上的人眉目清冷,一双深邃乌黑的眼眸如霜雪覆盖,目光落到那道娇小的身?影上,停了一瞬,便很快收回。
“章大人既要找本王,便不要为难王妃,她脾气好,但可不是什么猫狗都能欺负的。”
这一句话语气调侃,却足够将?人气个半死,碰上章琦这人本就?肚量不高,几乎瞬间就?阴了脸色。
宜锦见他出来,一颗心吊起来,从三更天宫中响了丧钟,她便知道会有这一幕,但心中预设的再好,此刻她依旧提心吊胆。
萧阿鲲的腿并没有恢复好,谁知道这遭入宫,章皇后和靖王会如何对待他。
萧北冥推着轮椅到她身?边,牵住她微凉的手,“知知,我?很快就?回来,别担心。”
这声?叮嘱,同普通人家的丈夫离家之前的嘱咐并无区别,但偏偏正因如此,宜锦眼角才?有些酸涩。
她尊重他的决定,也知道他绝不会坐以?待毙,眼前这条路,她必须陪他一起走。
她没有想出什么温馨的话语,只?有答一句:“好。我?等?你回家。”
萧北冥深黑的眸子微微有了亮光,没有人知道,回家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有多重。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称之为家。
可是现在,他的知知说会等?他回家。
萧北冥不敢再撞进那双琥珀色的杏眸中,否则他怕与段长安商量好的计策都会功亏一篑。
章琦知道燕王身?边卧虎藏龙,他带的这些人已经是禁卫军中的精锐,但在上过沙场的燕王面前,压根不够看?,因此他没有命人押送,只?开口道:“燕王一人入宫即可,其余人等?不得跟随。”
这要求实在过分,宋骁皱了眉头,手已经摸到剑鞘,芰荷却朝他摇了摇头。
萧北冥斜睨了一眼章琦,“章大人这废话许多,想来今日是要在王府住一夜,明日再动身?了?”
章琦被这对夫妻气得肺疼,他不肯再多看?这个人一眼,“走!”
萧北冥不咸不淡道:“本王一个人推不动,劳烦章大人派个人替本王推一推。”
章琦忍到极致,斯文面孔有些龟裂,朝着一旁的小兵吼道:“还不快去?”
那小兵忙从令。
宜锦见状,心底那股担忧与沉闷也消散了些,论折磨人,萧阿鲲从不手软。
她目送他上了马车,章琦带来的人马仍旧有一半留在王府外时刻监视,她们这些女眷也被限制进出,便只?能送到门口。
潇潇秋雨带着阵阵凉意,透过衣襟直直往脖颈处钻,宜锦缩了缩肩膀,直到那马车渐行渐远,她心里仿佛被人挖空了一块。
于私心里,她想要与他一同入宫,可是她却必须留在府中稳定人心。
上一世,他恐怕也是以?这样的罪名被人带入宫中,可他在那段时间里经历了什么,却非她所能知晓。
索性这一世,她能与他并肩作战。
当夜,禁卫军看?管严格,即便是出府采买的下人也不放行,府中的粮食可以?坚持许久,但蔬果之类的却不是长久之计。
蒲志林前日才?随船队去往兖州,按照萧阿鲲的性子,不会无故叫蒲志林送一封书信给兖州知州陈谅,兖州水路距离燕京教程不过一日,且因兖州沿海,城防几乎是最坚固的,仅凭这些消息,她便模糊猜出萧阿鲲的计划了。
她迫切地想要等?到蒲志林的消息。
可是眼下被困府中,哪怕是宋骁,也难以?毫无遮掩地出府,蒲志林若是回京,又该怎样将?消息传递宫中?
用过晚膳,天色将?暗,雨渐渐停了,空气中有着潮湿的寒意,泥土的气息与沉水香的气息混在一处,清新冷冽。
芰荷服侍她卸了钗环,但见自家姑娘秀美紧锁,她也只?有劝道:“不早了,姑娘别想这么多,殿下定然有自己?的安排。”
宜锦不想让这个傻姑娘担心,她应了句好,人坐上床榻,剪了床头的灯烛,躺下后闭上眼,却都是白日的场景囫囵个的在脑海里翻腾。
罗汉床很大,被褥也最够两人盖着,可是旁侧却空空如也。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习惯了他在她身?侧。
她忍不住想,此刻到了宫中,章皇后与靖王又会如何对待他。
这样翻来覆去地躺着,终究也没有睡着。
芰荷就?在外头守着,听着床帐里的动静,便知道姑娘睡得不安稳,她探头,将?灯笼搁置在灯架上,掀开床幔问?道:“姑娘可是睡不着?”
宜锦索性起身?,拉住芰荷的手,“芰荷,我?还是想他。蒲先生和段先生那边若是有什么消息,按眼下这个情况,恐怕也难以?传进府中,我?们过于被动了。”
芰荷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道:“宋骁同我?说,殿下在入宫前便嘱咐他守好王府,护好姑娘,想来殿下自己?是有主?意的,姑娘保重好自己?最重要。”
宜锦点了点头,白日的事?浮影般掠过,她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抓住芰荷的手,眼睛亮得如同寒夜的星,吓了芰荷一跳,“芰荷,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芰荷看?着自家姑娘惊喜的样子,也跟着笑了笑,“姑娘若有什么主?意,需要奴婢做什么,同我?说就?是了。”
宜锦眉眼弯弯,“陆路出不去,我?们还有水路。既然当初的荷塘有活水进来,那便意味着,我?们也可以?沿着活水找出口!”
第72章 龌龊
雨后空气湿冷, 宫道?上仍湿漉漉,车辙划过,留下淡淡的水纹。
兵士推着轮椅上的?人, 心底却纳闷,不知为何,尽管眼?前人坐在轮椅上不能行走?,但却丝毫不影响旁人对这位燕王殿下的恐惧。
任谁都不会忘记, 当年正是眼前之人单枪匹马直入忽兰,生擒忽兰王, 大胜而归,破除了割让北境的?魔咒。
但世事?弄人,丧失的?北境十三州尚且没有夺回,燕王殿下便成了这般模样。
他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对?这位昔日的?英雄,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敬重。
很快就到了皇极殿, 文武大臣依旧排列两旁, 萧北捷就静静地坐在?正中的?龙椅上, 长剑触地, 剑身仍有血迹。
章皇后坐在?一旁,衣衫整齐,瞧不出丝毫悲色,只有在?萧北冥入内殿时,她的?眼?神才波动了几分。
在?她眼?中, 萧北冥俨然是砧板上的?鱼肉, 任人宰割, 她对?鱼肉,本不该有过多的?情感, 但想起?她生辰宴那日,先帝谁都没有召见,唯独见了萧北冥,没过几日就驾崩了。
皇极殿后那道?遗旨,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先帝的?偏心与可?笑?。
她俯视着阶下坐在?轮椅上的?人,冷声道?:“燕王萧北冥伙同王齐篡改遗诏,罪不容诛,即日起?夺去?亲王爵位,入宗人狱,无诏令不得出。”
没有任何审判,也没有任何问询,直接就定了罪。
章皇后不是不想要萧北冥的?性命,只是如今北境忽兰王眈眈相向,她还需要燕王的?名头稳住北境。
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荒谬,但朝臣却无一敢站出来。
章家?势大,哪怕先帝在?时,也难以撼动,章琦又任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而燕王抛却往日的?神勇,如今也不过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废人。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也不想做刀下亡魂。
萧北冥垂首,没有说话,他的?衣摆处沾了深秋的?雨水,显得色泽更加深沉,廊檐下雨水滴落的?声音更衬出殿内的?寂静。
即便他一句话也没说,周围的?兵士也无人敢主动押他下去?。
萧北捷凝视着他这个庶出的?兄长,多少年以来,论才能、武力、谋划,萧北冥皆在?他之上,但是今日,他终于胜过他一次。
他的?目光不肯再放在?这个废人身上,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太后娘娘的?旨意,谁敢违抗?”
章琦手下的?将士如梦初醒,才上去?押人,说是押人,但动作丝毫不敢粗鲁。
等出了殿门,高?个子,身形魁梧的?将士才低头道?:“殿下,冒犯了。这里都打点好了,全?凭殿下吩咐。”
暂歇的?住处行关押之实,简陋的?正殿,一张方桌,好在?有人已?提前打扫过。
那个高?个子兵士道?:“这里已?经打扫过,但终究不能与王府相比,殿下若是缺什么,找属下就成了。”
萧北冥抬眼?看着这个年轻的?军士,并?不是熟悉的?面孔,“你是谁?为何帮我?”
那青年一愣,微笑?道?:“属下高?凛,曾在?魏燎将军麾下。受殿下恩惠,如今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高?凛,萧北冥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却没有印象,青年个子高?壮,肤色黝黑,确实与皇城之中养尊处优的?禁卫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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