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笕素
“这是谁家的姑娘出门?”
“嗨,可不是长信侯薛家嘛。他家三个姑娘,大姑娘前年嫁了?探花郎,二姑娘嫁给燕王,如今成了?皇后,只有三姑娘宜清待字闺中?,只是没听说这三姑娘许的谁家。”
“哪里是本家的三姑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使出嫁,对外称是薛家姑娘。”
“女使出嫁,竟有这么大的排场?”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新郎官到了?。”
那骑着枣红骏马的男子一身?喜服,墨发用通天冠 ,文人面孔,一双眼却带英气,身?后跟着抬花轿的轿夫。
到了?长信侯府门前,宋骁丢了?缰绳,翻身?下马,阔步朝着府门前走去。
薛珩站在门口,穿一身?赭红色圆领宽袖衣袍,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会儿站定,竟比宋骁也矮不了?多少,他身?后跟着几个禁军中?的同?僚,并柳氏所出的三姑娘宜清,公子薛瑀。
平日里宋骁治下严格,鲜少有个笑模样,到了?成亲这日,禁军的这帮年轻小伙子便?想着叫自家将军吃瘪,于?是一个个丢了?平时?老鼠见了?猫的模样,嬉皮笑脸道:“新郎官做个催妆诗,我等满意了?才能?进!”
薛珩也迎合道:“是了?,催妆诗可不能?少!”
宋骁舞刀弄枪是一把好手?,但于?诗经一道却并不通,他笑了?笑,好在早就提前背了?,这群小子自然难不倒他。
门口一个穿掐丝小袄的小女使接了?诗,递到二门里去,芰荷读了?那诗,脸色却红得像是夏日的晚霞,用并蒂莲的喜扇遮了?脸,回了?那几句诗,叫小女使带话传出去。
宋骁听了?回诗,便?侧身?要过正门,薛珩带人象征性地拦了?一下,便?也就放了?水,叫人进去了?。
侯府的长随便?开始撒喜糖,人群中?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芰荷持扇同?身?侧之人走到正门,只觉得眼眶酸酸的,眼角的余光悄悄回看了?一眼侯府,若是姑娘也在就好了?。
可是姑娘如今做了?皇后,出宫不易,要守着条条框框的规矩。
她上了?喜轿,心?里却觉得空荡荡的。
到了?黄昏时?分,宋骁的宅院里仍旧热闹,他的新宅子并不宽阔,但地段却好,来喝喜酒的大多是禁军中?的同?僚并宋家的远亲,唱礼时?邬喜来出面送了?贺礼,宜锦和萧北冥则故意躲着众人,随意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她着一身?蜜合色对襟小袄,梳着凌云髻,只戴了?一对儿白珍珠耳环,手?里捧着一只手?炉,肌肤胜雪,娴静秀美?,即便?是躲在在人堆里也扎眼。
她站在萧北冥身?侧,用手?炉挡住了?脸,小声问道: “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萧北冥剑眉微挑,凤眸揶揄,“那就跑。”
宜锦语塞,也不同?他说话了?,只是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道:“接下来就是拜天地,蔡嬷嬷坐高堂,这回可算得偿所愿了?。”
萧北冥闻言,俯首看她,“难道上一世她没有如愿?”
宜锦垂首,眼睫似是被晚风吹动,“上一世,嬷嬷去得早。但最?后你还是去看她了?。”
萧北冥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正堂之内穿着正红色衣衫的蔡嬷嬷,轻声道:“其实我并不恨她。我心?中?介怀的,只是当初她几乎将我当做亲生骨血照看,可后来,还是听信太后之言害我。”
宜锦拉住了?他的手?,杏眼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那如今呢?你还怨她吗?”
萧北冥想了?想,摇了?摇头,“那都不重要了?。”
倘若一个人心?中?仍旧有怨,一定是他得到的爱还不够多。
但他现在,有眼前之人爱他,便?足矣。
宜锦心?中?只觉得奇妙,上一世的萧阿鲲孤僻尖锐,像是一只随时?竖起刺的刺猬,可这一世,他却多了?柔和与包容。
萧北冥揉了?揉她的发顶,“拜堂也瞧完了?,那回宫?”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心?中?一动,眨巴着眼睛,“那就回宫。”
她牵着他温热的手?,回头看了?眼黄昏日光下温馨的小院,心?里有一块缺憾的地方被补足,暖洋洋的。
这一世,芰荷与宋骁修成正果?,于?芰荷,她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
过了?冬,矩州那边又传来书信一封,宜兰在信中?说已适应了?矩州的风气,陆寒宵率矩州百姓与忽兰打了?两?次,近来忽兰散骑少了?许多。开春后宜兰打算辟出一块田来,将带去矩州的粮食种子种下,若是成了?,矩州的粮食也算有了?指望。
信中?提及,唯一难受的是孕中?三月时?有呕吐,吃什?么都有些难以下咽,好在陆大人体贴,时?常做些稀奇的吃食。
信尾又说了?些姐妹贴心?话,问宜锦圆房时?是否用了?那药。
读这封信时?,宜锦正沐浴完,宫娥正给她擦拭带着水珠的墨发,她看到阿姐最?后一行字,脸唰得一下红了?,心?虚地将信收起来放进小匣子。那药阿姐给了?她,她却忘记用了?,盖因只有一丸,她思量再?三,还是要挑个合适的时?候用。
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今夜吧。
她涂了?香露,穿了?水红色的纱裙,白皙纤细的藕臂若隐若现,便?躺在床榻上等着萧北冥回来。
可人还未等到,眼皮子倒是有些睁不开了?。
后半夜,萧北冥总算忙完政事从前殿回来,沐浴后抱着她准备入睡,她却忽然惊醒了?,一双杏眼亮得像星子,翻身?坐在他腰上,纤指顺着他寝衣的缝隙一路向?上,捏了?捏他光滑起伏的肌肉。
很好,他绷紧了?。
萧北冥两?只大手?隔着纱衣扶住她不堪一握的腰,眸色渐深,盯着她两?只不老实的手?,嗓音沙哑似狼毫擦过宣纸,“知知……”
宜锦见他这模样,有些失望地反问道:“是今夜不行吗?”
她都准备好了?。
可惜了?。
她叹了?口气,翻身?预备下来,才动了?动脚丫,转眼间天旋地转,脑袋撞在柔软的锦被上,她惊慌地睁开眼睛,萧北冥那张俊脸离得越来越近,高挺的鼻梁在她小巧的琼鼻上蹭了?蹭,“行。”
月光悄悄爬进屋里,青纱帐上缠绕着两?人的影子。
似是一只轻舟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被无情地拍打着,又像是马车被山间嶙峋的石块颠簸着,她只有辛苦承受着,到了?最?后,从头发丝到脚尖,无一处不酸痛,但萧北冥紧紧抱着她,身?子滚烫,一双凤眸是餍足后的闪亮慵懒。
他抓住她的手?环在腰间,宜锦以为他又要来,惊恐地朝后躲了?躲,却没能?如愿,重新被拉进怀里,抱得更紧了?,男人声音仍旧有些沙哑,可却同?之前不一样了?,“不动你了?,睡吧。”
她放弃挣扎,安静躺在他的肩膀上,睡意似潮水涌来,意识迷离之际,一个念头却闪电似的过了?脑子,她一蹬腿,懊恼地坐起身?来。
萧北冥不知所以,迷迷糊糊去拉她接着睡下,“怎么了??”
却见他的皇后坐在床头,耷拉着脑袋,像是一没抓到老鼠的小猫,半晌,她欲哭无泪道:“白费力气。”
白瞎她这样费力,像一只虾子在锅里上下翻滚,浑身?酸痛,还要被萧阿鲲这厮榨干汁水,结果?阿姐给的药却忘记吃了?!
内殿灭了?灯烛,昏昏暗暗,唯有薄纱似的月光潮水一样漫进来,她戳了?下萧北冥腹部硬邦邦的肉,神色纠结,脸色红得似樱桃,“明……明日还想要。”
萧北冥眯了?眯凤眸:……?
第86章 伊始
矩州城。
三月初, 冰雪虽然消融,气候却正是最冷的时候,宜兰已经?显怀, 她着一身兰花文绫罗织锦小?袄,背靠着一只?隐囊,倚着凭几,正?围炉打鞋底, 靛蓝色的虎头鞋初具模样。
后厨已经?做好?午膳,清霜提着红漆食盒摆放膳食。
眼?瞧着快到晌午, 却不见郎君回宅用膳,她掀开门帘,冷飕飕的朔气穿堂风似的扫进来,扭头与正慌慌张张来报信的长平撞了个正?着。
清霜见只?有他来,伸着脑袋朝后望了望,“大人呢?怎么没一同归府?”
长平呼吸急促, 白雾自鼻腔喷出, “兵临城下?, 大人此刻正?在城上督战, 今日?怕是不能归府用膳了,大人叫我知会你一声,夫人有孕在身,莫要让夫人知晓。”
清霜心里?发急,但稳了心神, 问道:“忽兰来了多少人?前头可还能应付?”
长平额上冒汗, “大约三万人马。矩州城地势易守难攻, 忽兰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
清霜怔然点了点头,见他行色匆匆告辞, 朱唇微动,拉住他衣角。
长平回首。
清霜双眸凝视着他,“保重。”
长平默默点了点头,“我会护好?大人,请夫人莫要担忧。”
清霜喉咙有些发苦,“好?,我会照顾好?夫人。”
她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巷口,融入白茫茫的雾气中,心里?一空。
她知道要保重主上,可她也想?让他保重自身啊。
可是这些话,她不能说出口。
宜兰缝完鞋边,见清霜回来,她用剪子剪掉多余的线头,抬头问道:“可是大人衙门里?有事又不回来用膳了?”
陆寒宵这些时日?陪着同知衙役们想?抵御忽兰骑兵的法子,忙到晚间才回府是常有的事,她习以为常。
清霜掩去眼?底的担忧,笑道:“是了。方?才长平回来报了,大人不回府用饭。饭菜凉了,奴婢再叫后厨拿去热一热。”
宜兰点了点头,收了针线,那双靛蓝色的虎头鞋,小?小?一双,握在手里?几乎没有多少分量,她将其收起来,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孩子似是有了感应,跳动了一下?。
她的心跳也莫名快起来,蹙眉看着菱花窗外?白茫茫的雾气,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丝不安。
过?了晌午,她约了本地几位官夫人喝茶。
她才来时听不懂矩州话,应官夫人们的邀约也是沉默着,后来请了一位既会说矩州话又会说官话的先生,学了月余,总算能听得懂,也能同那些夫人们谈笑风生了。
宜兰并不喜交际,同官夫人们在一处也是谈论?胭脂水粉,茶水糕点,但她知道,后宅女眷们的交际也是官场的一部?分,从这些细枝末节中,她便能摸出这些大人的喜好?,投其所好?,这样陆寒宵发下?去的政令,他们才愿意配合。
矩州不比燕京,陋俗甚多,这里?的百姓多不识字,蛮横强硬,官府的告令也只?靠口口相传,或是里?长们通知,他们对于新上任的知州本能地不信任,有时政令从知州这里?出去,到了下?头,还不如里?长村长的一句话有用。
而在矩州,十个男人有九个惧内,哪怕在外?做再大的官,回到家里?要想?安稳,也得把?妻子哄好?。
宜兰从那时便深刻意识到,要想?治理好?矩州这块充满野性的土地,女眷之间的交际必须要上心。
可今日?到了约定的时间,夫人们还没来。
清霜心知这回是瞒不住了,只?好?全然告知。
宜兰握着帕子的手一紧,她抚了抚腹部?,几乎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去瞭望台。”
清霜知晓自家姑娘做出的决定,没人拦得住,可她还是要劝,“夫人怀有身孕,三个月正?是坐胎的时候,万不可冒险啊。”
宜兰拉住清霜的手,眼?底只?有镇定,“我去瞭望台,不去前线,也只?是瞧一瞧如今的战况,无碍的。咱们一同去。”
清霜拦不住,只?好?听从。
矩州城地理位置特?殊,与忽兰毗邻,时常遭受战乱,当地的长官便筹集银两建造了瞭望台,日?夜派军士值守,从那里?能将整座矩州城尽收眼?中。
青色的石阶陡峭,越往上走,矩州城像是被笼罩在一层白沙之中,雾气缭绕。
瞭望台守着的军士见是知州夫人来了,擦了擦额上的汗,拱手行礼。
远方?落日?苍茫,传来由远及近的沉闷声浪。
城墙之外?,那片曾被初雪覆盖的沉寂原野,仿佛一只?冬眠的棕熊,忽然苏醒过?来,矩州的狂沙被风浪卷成旋涡状,白茫茫的遮住天际线,也遮住了那咧咧的忽兰旌旗。
乌泱泱的忽兰骑兵穿着游牧民族特?有的毡衣甲胄,编发耳环,似是一只?只?发狂的野兽,看着矩州城的目光,便如同饿狼嗅到了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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