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笕素
这是大燕强劲的敌手。
从人马来看,忽兰大军有三万余人,城门外?的空地上,几乎装不下?这样一支庞然大物的军队。
矩州城的守军严阵以待,弓箭手立在城墙之上,陆寒宵着甲胄,站在城门之上,冷眼?看着底下?那群忽兰蛮军。
两军对垒,谁都没有率先迎敌。
这次领兵出击的是忽兰王冶目座下?的大将军赛斯,此人喜嗜血杀戮,战法激进,杀降成习,与他对战,便只?有赢或死。
事发突然,陆寒宵得到消息时,忽兰骑兵已将乾马关围堵,他烽火传信至魏燎,眼?下?魏燎率军还未到。
早前龙骁军吃过?京城粮饷供应不足的亏,自那之后便采取屯田制,无战争时,将士们便垦田种粮,但矩州多山地,不似平原,开荒难度极大,即便屯田,逢大战时仍要各地运粮,这已成了致命的短板。
矩州易守难攻,只?要坚守不出,哪怕是骁勇的忽兰骑兵也束手无策。
陆寒宵定了定心神,敌不动则我不动,无论?城下?赛斯派人如何辱骂,他都充耳不闻。
宜兰在瞭望台上瞧过?战况,一颗心稍微放下?,她抬首问道:“前些日?子知州派人训了猎犬,忽兰骑兵偷袭,每每不能得手,按理说忽兰应当有所忌惮才对,为何忽然围城,你可知道为何?”
那兵士神色一肃,道:“自大人来了以后,忽兰骑兵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派一支队伍来便抢大量的粮食衣物,过?了冬,草原上正?是寒冷的时候,应是他们被逼急了,这才铤而走险。”
“但属下?也听闻,忽兰王手下?近日?来了一位厉害的谋士,天文地理,五行八卦,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还是咱们大燕人,是他三番两次游说忽兰王派兵攻打矩州。”
宜兰扶了扶后腰,若有所思。
*
矩州的战况传回燕京,已是七日?之后。
邺城驿站传回八百里?加急,自邺城至燕京,信使昼夜不息,跑死了十几匹马,才堪堪在七日?之内赶到燕京。
当夜禁中上钥,高凛连夜报帝王,萧北冥虽压低了脚步,却仍被宜锦撞个正?着。
她做噩梦惊醒,梦见前世阿珩被章家之人追杀,梦见矩州漫天黄沙之中,萧北冥取了靖王首级,踩着血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冷汗自鼻尖掉落,她喘着粗气,等萧北冥读完邸报,敏感地问道:“是矩州来信?”
萧北冥颔首,知道她心系宜兰,宽慰道:“忽兰声称矩州守军杀了他们一名守将,以此为由宣战,意图在范水投毒。好?在知知早就未雨绸缪,筹措银两为矩州采买草药,将士们服用煎药,忽兰并未得逞。矩州城易守难攻,陆寒宵闭门不出,城内百姓暂时无碍。”
宜锦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冷静下?来,回忆上一世大燕与忽兰的战争,不同之处在于,忽兰宣战的时间比前世早了许多。
倘若没有人为因?素的影响,新忽兰王冶目才登上王位,还未坐稳王座,矩州城虽然常有战乱,可守将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将,龙骁军更是萧北冥经?过?残苛训练的王者之师,冶目不会如此冒险。
除非有人改变了冶目的想?法。
能对北境地形了若指掌,又有足够的筹码令忽兰王信任他,除了宫变之后逃亡的靖王萧北捷,不会再有第二人。
这个人与她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所以他逃走之后并未同前世一样隐藏在相国寺做僧人,而是一路前往北境,在矩州城正?北四十里?的石城郡,先帝曾留给萧北捷一支保命的队伍。
她想?到此处,杏眼?睁圆,心跳极快,正?定定地看着萧北冥,“这几日?江南蒲家横空出世,粮食生意这么快就做到京城,在各地也开了分号,使得粮价反而比平时低了一成,是不是蒲大人的主意。”
萧北冥凤眸中划过?一丝了然,他的知知如此聪慧,自然瞒不住她,他点了点头,“是我授意他这样做的。”
宜锦握住他的手,又问道:“其实你们是在为矩州之战做准备,是吗?粮草从各地运往矩州,你们走水路对吗?”
萧北冥握紧她的手,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知知这是在提醒他,他原本商量的走水路分头运粮,调虎离山之计,不能再用了。
因?为有人同知知一样,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他几乎不用猜测,便知道那人是谁。
萧北冥理了理纷乱的思绪,连夜召蒲志林段桢入宫商议政事。
一夜未眠,君臣总算商量出对策。
卯时,天还未亮,晓雾笼罩着整座燕宫,内外?只?有巡守的禁军将士并往来内侍,云板响了三声,是又要早朝了。
宜锦自后厨做了肉羹,撒了葱花,她知道按萧阿鲲的性子,必然是来不及用早膳,熬了一夜便接着早朝。
萧北冥用了肉羹,鲜糯可口,他不喜甜,知知给他做膳食,从不放糖,用完只?觉得从下?到上都暖和起来。
他脑海中紧绷的弦此刻松弛下?来,凤眸凝视着她,在那一瞬间,竟有些莫名的嫉妒。
他嫉妒那人可以同她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而他却不能。
关于前世,他想?要了解,却不敢问出口。
他低下?头,用力抱住她,下?颚抵在她的肩膀上,像是要将她深深嵌入自己的身体。
第87章 亲征
入冬以来, 老忽兰王暴毙,二王子冶目率军与大王子代夫争夺王位,代?夫不敌, 被斩杀于野。
冶目虽杀死兄长得了王位,却?因行事残暴不得人心,底下?几个部族敢怒而不敢言,族中粮食稀缺若是无法解决, 势必少?不了寻衅滋事。
忽兰王帐内,冶目着一身兽皮毡衣, 浓眉星目,鹰钩鼻,他?端坐主位,刀子一般的?目光剜向下首一个穿着石青外袍的青年,“你不是说矩州城内粮饷不足,不出半日?必定攻下?吗?”
熊熊篝火映照着四周部族长老们不满的?神情, 着石青色外袍的?青年不慌不乱, 面庞上显现出笃定的?笑容, “矩州城中确实粮草不足, 可是其他几州却未必。王上要想攻下?矩州城,还要切断其他粮草运输之?路,尤其是,水路。”
他?这话一出,那几位部族长老们神情变了变, 有人出声反驳道:“萧北捷, 起先是你劝说大王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攻打矩州, 也是你说矩州城内粮草不足,半日?必定攻下?, 如今又说不行了,教我们如何信你?”
一片附和之?声似波涛此起彼伏。
萧北捷被质问,却?并不慌张,他?只是静静看着冶目,“一旦向燕朝宣战,诸位觉得还有退路吗?现在这样质问我,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还是说,诸位有比封锁水路更好的?法子?”
冶目眯了眯眼睛,捏紧了手中的?金杯,半晌,他?狂放的?笑声弥漫着王帐,“大燕靖王还真是足智多谋,有你,是我忽兰之?幸啊。”
忽兰王一发话,底下?几个部族的?族长即便心中有怨言,却?也住了嘴。
萧北捷看准了冶目急需一场战争在军中立威,自陆寒宵走马上任后,矩州城内刀枪不入,再也不像之?前那般,随便派一支散骑便能抢回一车的?粮食,抢不回粮食,忽兰人只会放牛放马,族人没有食物,自然要埋怨王上。
两相权衡,冶目唯有采纳他?的?建议向燕朝宣战。
倘若此刻冶目真的?与他?翻脸,便代?表冶目自认下?错了命令,这样的?后果,比打了败仗还要可怕。
冶目最终采纳了他?的?建议,命几位将军兵分三路,以防燕朝向矩州输送粮草。
待萧北捷离开王帐后,元将军赛斯粗声粗气地问道:“王上,此人既能背叛大燕,便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有朝一日?剑指忽兰,他?的?话,不可全信。”
冶目冷冷一笑,站起身来,瞧着王帐外枯凋零的?草地,“他?是不可信,但今日?那群老东西也不可信。靖王投奔本王,是想借忽兰之?力?对抗燕朝新帝豪,而本王用他?,也是利用,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他?鹰隼般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狠厉,吩咐道:“派人跟着他?,倘若他?与大燕仍有往来,不必手软。”
赛斯应声退下?,他?出了王帐,拂了拂盔甲上的?尘土,想起今日?攻打矩州城的?挫败,深深吐了口浊气。
萧北捷翻身上马,手中紧了紧缰绳,当日?返回石城郡。
父皇虽在石城郡为他?留了一支强劲的?军队,可这支军队也只能保命而已,在小小的?石城郡,又能悄无声息藏下?多少?人马?
若还想与萧北冥有一战之?力?,只有依靠忽兰。
疾驰的?马蹄敲在干燥的?泥土上,他?面部紧绷,一副郁郁之?色,狠狠地勒住缰绳,回首看了眼背后,眼中划过一道讥讽。
既然信不过他?,还要用他?,忽兰王果然是个糊涂蛋。
他?没有理?会身后的?尾巴,反而策马奔腾,任由尘土在田野上散漫。
石城郡原本的?郡守府如今成了他?的?府邸,这与燕京的?靖王府简直天壤之?别,又小又憋屈,可现在也没有办法。
他?下?了马,副将吕禄来迎,接过缰绳,将马牵到马厩,喂了些干粮马草。
吕禄本是死囚,却?擅练兵,先帝令他?假死来到杳无人烟的?石城郡,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靖王所?用。
吕禄心知自己本该就?法,可却?得先帝恩赦,从被恩赦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条命不再属于自己。
而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也只有他?的?女儿芽芽。
这样想着,一个穿着玫红色通袖小袄,下?着撒花裙的?小姑娘拿着两串糖葫芦撒丫子跑过来抱住他?的?腿,仰头笑着,露出一颗缺了的?门牙和香甜的?酒窝,“爹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吕禄看了眼靖王的?脸色,拱手道:“小女失礼,让王爷见?笑了。”
萧北捷看着这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却?出了神。
前世,是芽芽帮薛宜锦逃出了郡守府。
她?总是有这样的?魔力?叫所?有人都喜欢她?,连芽芽这样的?小姑娘也是。
她?曾入他?后院,也曾是他?的?女人,可后来却?阴差阳错入了宫,成了萧北冥的?后妃。
明明他?给过她?那么多次机会,可即便重来一次,她?仍选了萧北冥。
他?垂眸看着芽芽,蹲下?身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红丝带,“送你。”
芽芽却?有些害怕,往吕禄身后躲了躲,没去接。
萧北捷的?脸色变了变,眸色含着几分阴沉,攥紧了那条红丝带,“你能喜欢她?,为何这般厌恶我?”
吕禄见?他?有些魔怔,将芽芽挡在身后,皱着眉头朝萧北捷道:“王爷。”
萧北捷仿佛如梦初醒,低声笑了笑,笑声却?有些空洞,他?站起身来,任由手中的?红丝带坠落在地,“天晚了,吕将军带芽芽回去歇息吧。”
他?背过身,清冷的?月光洒在身上,投下?黑漆漆的?影子。
芽芽见?他?走远了,才噘着嘴道:“爹爹,芽芽不喜欢这个王爷,忽兰人杀了那么多大燕人,这个王爷还跟他?们走得那么近。”
吕禄眉头如山峰聚起,按住芽芽的?肩膀,“大人的?事,芽芽不要乱说。日?后再遇到靖王殿下?,少?说话。”
芽芽懵懂无知,见?爹爹这样严肃,也有些害怕地点了点头。
萧北捷回了书房,他?拎着手中的?酒坛,斜坐在书桌上,望着那轮缺月,视线渐渐又移回那幅画上。
泛黄的?宣纸只能勉强描绘出她?的?容颜,却?画不出她?的?神韵。
明明两辈子加起来,她?从未心甘情愿地同他?相处过一日?,可脑海中关于她?的?印象却?是那样的?清晰。
他?记得她?在地下?通道里高烧不止却?倔强不肯求他?的?模样,记得她?在芽芽面前的?温柔可亲,百求百应,更记得矩州城池前她?面对着忽兰王军时无所?畏惧的?模样。
明明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可以安于后宅,躲在男人的?羽翼之?后,可她?却?没有。
萧北捷饮了一口酒,望着那轮缺月,举着酒坛敬了一杯酒,就?仿佛那轮缺月里也显现出了她?的?模样。
可即便是在如此虚幻的?月光中,他?似乎也只能听见?那一句“萧北捷,你不如他?万一”。
酒坛应声而碎裂,炸成星星点点的?碎片。
*
忽兰王一声令下?,元将军赛斯与几个部族的?副将兵分三路,直接驻扎在范水河畔。
修文与息烽两县的?用水几乎全靠范水这条河流,但因忽兰军队驻扎在此地,附近的?百姓不敢出来取水,家?家?闭门不出,大人能忍住,可孩童忍不了饥渴,趁着家?人不在,便三五成群到河畔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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