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笕素
赛斯命人抓住这几个孩子枭首示众,血水顺着河流往下?冲刷,一眨眼便不见?了踪迹,这副做派,就?连普通的?忽兰士兵都有些于心不忍。
可赛斯看着那血水,却?不甚满意,冷声道:“等了许久,都没见?一艘船来,这群贱民包藏燕军,死不足惜。”
对忽兰王命令的?不满令他?想要找个地方发泄怒气,他?勒马看了看四?周,不远处的?村庄里烟囱升起袅袅炊烟,他?仿佛找到了什么乐趣,调转马头,嘴角扯起一抹笑,“走,咱们去会会那群贱民。”
忽兰王军着甲胄,持弓箭,骑快马,哪里是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所?能抵抗的?,很快整个村落便笼罩起一层血雾。
赛斯唯独留了两个县官的?性命,命他?们向陆寒宵奏报所?谓“战况”。
修文和息烽两地县官不敢隐瞒,先报给知州府,陆寒宵接到两位知县的?奏报时,一股血气几乎冲上头脑,无法冷静思考。
修文息烽两县只因为离范水近便遭了无妄之?灾,屠村这样的?事,自大燕建朝以来,便再未发生过。
在他?治下?发生这样的?事,作为父母官,他?只有羞耻,除了上书陈情,他?能做的?,便只有勤加练兵,将矩州城守得水泄不通。
他?只希望这一城百姓能安稳生活,可这样卑微的?愿望,随着战争的?逼近,也成了泡影。
善冲得知此事,目眦尽裂,尽管魏燎再三劝说,但善冲还是将兵两万,与乾马关与赛斯等人厮杀开来。
但赛斯早就?提前布下?机关阵法,乾马关山势极高,滚石机关杀伤力?极大,且赛斯有萧北捷相助,料到善冲怒极定然会追穷寇入巷,便故意佯装败走,引他?深入,善冲所?率两万人马死伤惨重。
八百里加急传奏报入燕京,萧北冥只欲啖忽兰血肉。
但他?没有像善冲那般冲动,权衡利弊之?后,他?做下?了一个决定。
宜锦看过战报,纤纤玉指将那几张纸捏得极紧,她?心有不忍,闭上双目。
明明已经提前告知魏燎,可前世的?事情依旧发生了,可见?有些劫难,并不是提前预知就?能躲过去的?。
他?伟岸的?背影隐入黑暗中,几乎与燕京的?夜色融为一体。
宜锦没有看见?他?的?表情,却?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这个人,惯于将责任归到自己身上。
她?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身,冰凉的?触感令她?紧了紧动作,她?阖上双目,柔声道:“萧阿鲲,若是不做帝王,你更愿做将军,是不是?”
萧北冥握住她?的?手,眼睑低垂,他?冷峻的?面庞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明知她?会担心,他?却?仍然开口,晦涩道:“知知,我要去北境。”
宜锦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眼底氤氲着热泪,“嗯,我知道了。”
第88章 破阵
矩州城门外, 忽兰铁骑的马蹄声似是平地而起的?惊雷,炸醒了整座城池。
矩州城家?家?户户的?百姓几乎无法安眠,修文与?息烽两县百姓的遭遇如同耻辱的?烙印, 使得每一个燕人都觉满腔愤懑无处发泄。
这?已不是忽兰王军同燕军的?战争,而是两国百姓之间无法化解的仇恨。
虎贲甲士擂响战鼓,自不远处的?天际,一轮火红的朝阳冉冉升起?, 烟尘与?雾气混沌一体?蔓延开来,忽兰将士们的甲胄在朝阳下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前线剑拔弩张, 矩州城池内只剩下老幼妇孺,尽管如此,她?们?也各司其职,丝毫不见慌乱。
忙碌的?人群中,有幼童被城门外的?兵戈声吓得忽然哭出声来,年轻的?母亲轻轻拍着孩子的?脊背, 哄道:“水生不怕, 等燕王的?龙骁军来了, 那些忽兰慢兵就会被赶跑了。”
水生打了个嗝, 脸上挂着泪珠,“娘,燕王真有这?么厉害吗?他怎么还不来?”
女子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神情陷入回?忆,“燕王曾单枪匹马深入敌营, 生擒老忽兰王, 忽兰蛮兵到?了城下, 却?被逼得连退三舍,那时候, 满城的?北境百姓都在他凯旋而归的?路上投掷瓜果,那一年,他也才十八岁。”
水生听着,愈发对燕王感到?好奇,他忘记了哭泣,支着下巴问道;“后来呢?”
女子不肯再说,只叫阿昆安静,可是一位长者?却?接过话茬,“后来,朝廷粮草供应不足,龙骁军打了败仗,燕王也有了腿疾。”
水生稚嫩的?脸颊上现出疑惑,“胜败乃兵家?常事,忽兰也打过败仗的?,不是吗?”
那老者?望着燕京的?方向,眼神之中只剩苍茫,“胜败是常事,但倘若将?军成?了帝王,战争便不再是必经之路了。”
水生却?摇了摇头,坚定道:“如果真的?想要做将?军,哪怕是个乞丐,也能做成?将?军。”
那老者?拍了拍水生圆滚滚的?脑袋,边摇头边发出一阵无奈的?笑声。
这?段对话很快便被号角的?声音打断,那是忽兰即将?攻城的?讯号,所有人都满脸肃穆,看着瞭望台的?方向。
宜兰从后院出来,水生见了她?飞奔过去,喊道:“夫人。”
这?些日子,知州夫人与?她?们?同吃同睡,没有一丝娇气,妇人有难处,她?也肯竭力相助,连带着孩子们?也认识这?位和善的?夫人,每每她?一从衙邸出来,便有一群孩子围过来,水生常常是那群孩子中的?领头羊。
尽管宜兰心中也焦灼,对于这?场战争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只要一看见矩州百姓充满信任的?眼神,她?就不知觉地有了信心,如今她?做了母亲,就算是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她?也浑身是充满了力量。
“今日苦战,前线的?事情交给将?士们?,后院的?炊事还要靠我们?女眷,水生,你随阿母去砍柴……”
每个人都领了差事,有事可做,反而不像先前那般惊慌。
一直到?了月上碧空,忽兰王军仍未攻下矩州城,只有退出一舍之地就近驻扎,赛斯不甘心,准备夜间突袭,可却?被萧北捷拦下。
“将?军,今夜西北风,若是夜间突袭火攻,反倒会烧了自己的?营寨,不可取。”
赛斯将?行军帐里矮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怒火中烧,“这?不行,那不行,你倒是告诉本将?军该怎么做!你可不要忘记,是你在大王面前夸下海口,若是矩州城攻不下来,你去跟王上请罪!”
萧北捷见他发怒,只是理了理袖口,不见丝毫慌乱,只是冷笑道:“将?军用了我的?计策,不是已经重创善冲?善冲与?魏燎是两员虎将?,如今已经折去一个,你还有什么好着急?”
赛斯压抑着怒气,冷笑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今夜,我这?支军队就交给你,如果事成?,我不会沾你半分功劳,如果事情不成?,你自己向王上请罪!”
话罢,他掀了王帐,大步走出去,唯独留下几个副将?在原地面面相觑。
萧北捷看了一眼那几个副将?,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夜色中的?矩州城,“今夜听我号令。”
那群副将?嘴上答应,心里却?在衡量赛斯将?军所说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倘若他们?就这?样任靖王差遣,以赛斯将?军的?脾气,难免不会秋后算账。
萧北捷没管他们?的?小?心思,只是按部就班令人安放机关,布置军械。
夜半时分,偌大的?矩州城陷入黑暗之中,除了看守城门的?瞭望塔燃着星点灯火,其余的?事物一概看不清,骤风疾起?,席卷起?北境的?沙尘,一声刺破空寂的?号角令灯塔一盏接一盏点亮,似是盘旋在山地上的?一条巨龙。
陆寒宵着铁甲,高冠束发,猎猎寒风扬起?他的?衣袂,他清楚地知道,白?日的?对峙不过是清粥小?菜,真正的?战争,从今夜才开始。
忽兰骑兵并未像之前那般一字排开,反而摆了阵法,每一个骑兵左右两侧翼皆配备两位步兵,一手持长弓,一手盾,这?样的?阵法,极大地增强了骑兵的?防护性,若从城墙之上射箭,杀伤力远不如之前。
魏燎开口道:“这?样的?阵法,不像是忽兰那群人能想出来的?,倒是燕军之前常用这?样的?战术。”
陆寒宵握紧拳头,“这?军师来历着实古怪。”
魏燎深深看了他一眼,“今夜苦战,我猜那军师此刻必定在暗中观察,迟早会见到?的?。”
城池之下,乌云盖月,冷风卷起?泥沙,赛斯单骑飞驰向前,到?城池下叫骂,但魏燎与?陆寒宵却?岿然不动?。
赛斯便回?马,怒吼一声,紧接着忽兰王军变阵,攻城的?横木由数百军士手持肩扛,沉重的?撞击声似是心脏的?跳动?声,每一声都牵动?着矩州百姓的?心魂。
魏燎挥臂拔剑,冷声道:“换火铳!”
萧北冥在时,龙骁军训练严苛,装备的?军械也是最新的?,往往内造局才看了图纸,萧北冥便已经寻工匠将?东西打出来了,即便如此,军中会使用火铳的?士兵也只是少数,但眼下正需要给忽兰震撼一击,用火铳再好不过。
忽兰军士还是第一次见火铳,瞪着眼睛朝它看,下一秒就被打中了眼睛,鲜血横流。
随后的?兵士见状,再不敢向前,人堆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会冒火的?怪物”,这?称号便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人人都道燕国士兵手中有一种会喷火的?怪物,被烧的?人是这?是触犯了萨满的?灵魂。
萨满是忽兰一族的?信仰,也是他们?认为的?天上的?神仙,忽兰资源匮乏,萨满于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一个神明,更?是心底对生命的?期望。
这?样一来,忽兰王军自乱阵脚,便不足为虑。
萧北捷千算万算,没算到?忽兰这?群土老帽连火铳都没见过,忽兰士兵被吓破了胆,此时再进攻,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
他思虑再三,还是兵分两路,一路守住水路关隘,防止外援向矩州城输送粮草,一路跟随他在主战场作战。
这?样僵持的?局面维持了半个月,矩州城的?粮草宣布告急。
宜兰已尽力让每一位军士都能吃饱,同时又?节俭粮食消耗,后山才长出来的?小?笋并野兔野鸡都让人打了充牙祭,可还是到?了山穷水尽的?这?一步。
她?劳心劳力,再加上孕吐,人竟比孕前更?瘦了,若不仔细看腹部,根本瞧不出她?是个怀胎四月的?孕妇。
陆寒宵心疼她?,叫她?去后院歇着,宜兰却?不肯,只问道:“燕京那头可有消息?”
陆寒宵无奈地摇了摇头,“忽兰蛮军将?矩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即便想要派信使出去也是不可能的?。”
夫妻二人对视,眼中只有担忧,却?没有忐忑,他们?相信新帝不会弃矩州城于不顾,可却?不知道矩州城的?援军究竟哪一日才能到?。
两人相互打气后接着各司其职,到?了傍晚,军士们?只用了稀粥便回?了城墙,个个都是强打精神,而忽兰王军经过休整却?英姿勃发,精神十足。
萧北捷再次命人撞开矩州城门。
橘黄色的?日光打在矩州城的?城墙之上,似是一幅作古的?画,而古城门在一次次的?撞击下渐渐不堪抵挡,在一声震颤的?横木撞击声下,矩州城的?城门似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再经不住外界的?风雨,松开了他紧闭的?牙关。
燕军本就体?力不支,对战之时虽然英勇,但耐不住忽兰人数占优势,古城门下,燕国将?士看着那随着北风猎猎作响的?旌旗,瞳孔慢慢失去焦距,倒在了血泊里。
魏燎冲锋在前,他身上甲胄尽是血痕,却?不肯停下,号角声如同悲鸣的?呜咽,他来不及擦干眼角的?血痕,唯一的?念头便只有守住城门。
善冲因为冲动?倒下,而他却?要凭着这?股冲动?,守住乾马关的?国门。
就在众将?士们?抵挡不住,层层溃败之时,自忽兰王军的?西北角,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号角声。
地震山摇般的?马蹄声,兵戈声,像是从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颤动?了地平线,也模糊了那支军队的?影子,唯独夕阳下遒劲的?“燕”字旌旗拍打着寒空。
萧北冥身着冷光铁甲,骑着汗血战马绪风,他神色平静无波,唯独凤眸下淡淡的?血光透出刺骨的?杀意,炽热的?血自胸膛翻涌,他长臂举起?手中的?长剑,号令三军,“破阵!”
这?支军队灵活如燕,几乎在命令下达的?那一瞬间,由忽兰王军的?东西两侧角侵入,忽兰王军似是一件华丽的?绸缎衣裳,以飞快得速度被燕军组成?的?“剪刀”划破,由完整的?方阵变作分散的?三角形。
这?样的?阵型虽然方便了统一作战,却?大大削弱了骑兵的?机动?性,萧北冥找到?了突破点,不必他动?用强弩,忽兰王军便已经乱作一团。
他冷冷凝视着为首的?赛斯,眯了眯眼,嗜血的?杀意自眸底酝酿而起?。
也是在这?里,赛斯曾伤了知知的?性命。
那今日,便新账旧账一起?算,以赛斯之尸首,告慰修文息烽两县的?亡灵吧。
他立于马上,似是俯视一只粗狂的?野兽,薄唇微动?,冷笑道:“赛斯,你喜欢怎样的?坟冢?”
第89章 痴狂
黄沙漫天, 血色的残阳像是旋转的红色巨轮,要?将天地万物都吞噬而下。
战马绪风焦躁地踩着黄沙地,马尾在寒风中扬起又落下, 它?上一次陪伴着主人来北境作战是六年前,残存在血液中战场厮杀的快|感再一次遍临全身,这一刻,它?忘记了所有?旧日残伤的疼痛, 马首高昂,朝着残阳发出一声厉声嘶鸣。
萧北冥垂首, 抚着它?鬓上的鬃毛,斜阳照在他半张面颊上,眼?眸微红,显出一种平静的杀意。
旌旗咧咧,赛斯立于马上,看着对面阔别已久的敌手, 握紧了手中的劲弩, 往日如丧家之犬一般被围追堵截的记忆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脑中, 他紧紧盯着对面的燕王, 额上却慢慢沁出汗滴。
“只怕本将军想要?的坟茔,燕朝皇帝给不起。”
他说着,从背后拔出一支羽箭,半月形的弓箭被拉成紧绷到极致的弧度,也就在那一瞬, 他瞄准了这久违的对手, 流星般的长箭刺破长残空, 朝着萧北冥飞窜而去。
萧北冥拍了拍绪风的脑袋,它?与主?人心有?灵犀, 它?调转马头,循着一侧的铁盾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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