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三春
“你是不是听错了呀,兴许不是我爹呢?阿爹他人很好的,可能有时候是严厉了些,但他肯定不是那动不动就杀人的,最多、最多……最多也就是小惩大诫嘛!”
就像前阵子被拉下马的田岳一人,除了两个主犯被处以极刑,一应家眷只判了流放,而作为主审官的时序或称得上雷厉风行,但绝对与大开杀戒扯不上关系。
几个孩子也只是好奇,见从时归嘴里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多纠缠了。
正巧教习过来授课,几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很快就将这事忘到脑后,只待一下学,一个个只顾着回家了。
唯独时归将这事记在了心上,一堂课上想了好几回,越想越是抓心挠肺,等下学时难得收拾麻利了些,急着去找阿爹打探一一。
然而等她跑到官学外,只见等在马车边的是两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雪烟和云池个子不高,担心接孩子的人多,不好找到小主子,她们便一个站在马车上,一个站在马车下。
当雪烟在人群中发现目标后,云池就赶紧过去接人。
因官学门口嘈杂,碰头的两人也不好多说话。
直到上了马车,时归才迫不及待问道:“今天怎么是雪烟姐姐和云池姐姐来接我,阿爹和兄长们呢?”
“主子一个时辰前遣人回府,说是因急务要出京一趟,时一大人和时一大人陪同,另外两人大人则要坐镇司礼监,特意叮嘱奴婢们来接小主子。”
“另外主子还说,此次出京可能要耗费些时日,叫小主子莫要忧心,若是不想去蒙学了,在家里歇几日也好,奴婢们帮您去告假。”
时府的下人几乎都是从牙行找来的,很难知晓宫中朝堂上的事。
若是以前,哪怕时序几个月不回来,雪烟和云池也无从得知他的去向,无非是在院里干等着,做好她们的本分。
自从时归来了后,时序的去向在府里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尤其是西厢这边,有时他等不及亲口跟时归交待,那就提前说给雪烟和云池,不光去哪里,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实在是不能再仔细了。
连带着时一他们也要讲清楚。
听到雪烟的回答,时归愣住:“那、那我这几日就先见不到阿爹和兄长们了?”
雪烟与云池对视一眼,斟酌道:“主子可能不好见到,不过时三大人和时四大人就在司礼监,小主子若实在有事,奴婢便遣人去通传一声。”
“小主子可是要见两位大人?”
时归难掩面上失落,但仍是摇了摇头:“三兄和四兄肯定也正忙着,我就不去打扰他们了,我等阿爹回来好了。”
“那蒙学?”
“也去着吧,我好不容易跟上同窗们的进度,再落下就不好了。”
细数她入学的这一个多月,不是被夫子留堂,就是由太子补习,能按时下学回家的次数实是屈指可数。
眼下她功课跟的差不多了,写字也小有进步,她也不想着什么进步神速,只要能稳稳当当的,不莫名落下课就好了。
再说家里既没有阿爹,也没有兄长们,她还不如到蒙学坐着。
雪烟和云池只负责传达,话都传到了,她们的任务也就尽了。
哪怕时归年纪小,正是容易被说服的年纪,她们也从不会仗着与小主子亲近,而对大大小小的事妄言。
就拿最简单的穿衣来说,只要是时归说的,无论在她们眼中好不好看、搭不搭配,她们都不会多嘴。
为人奴婢的,紧守分寸该是最基本的要求。
也正是因此,两人自被调去西厢后,一直没再被调走,过年那阵子还涨了月银,年后又多得了一份红封,里面塞了足有十两银子。
哪怕时序没有当面说明缘由,她们心里也是门清。
从那以后,两人服侍时归更是用心妥帖了。
眼下两人陪着时归回了家,先伺候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又将厨房准备的点心端了来,趁着时归吃茶的功夫,她温习功课的笔墨也备好了。
因着今日府上无人,陪读的任务同样落到雪烟和云池身上。
她们两人虽没进过学堂,可基本的字还是识得的,于书法上或称不得大家,但用来指导时归,那是绰绰有余。
时归一直都知道,两位姐姐是识字的,遇上不明白的功课就虚心向两人请教,整个过程比平日慢了一些,总归也没耽搁了什么。
待温习完一日的功课,她就自行练字。
截止到今日,她写字的进度还是停留在对笔画的练习上,一横一竖变得笔直,笔锋处也隐现风骨。
看她从书袋里拿出字帖,雪烟一时好奇:“这是哪位先生的字迹,瞧着竟比主子的还要凌厉些?”
时归坦然道:“是太子殿下的。”
“太子殿下说先给我写几个字,用来规正笔画,等日后拿笔拿稳当了,再说想学谁的书法……太子殿下的字是很漂亮,不过我还是想学阿爹的。”
“反正我也看不懂,我觉得阿爹的字已经很厉害了。”
听出她言语中细微的不喜,雪烟登时改口:“原来是太子殿下的,难怪奴婢没见过,不过奴婢再仔细一看,殿下的字凌厉是凌厉,却少有主子的风骨,这样比较起来,还是主子更胜一筹吧。”
果然,时归咧嘴一笑:“是吧是吧,我也觉得——”
她刚才还说看不懂,如今倒不提了:“我就说,肯定是阿爹更厉害一点……那我可要快点写好,到时就能找阿爹给我写字帖了。”
“有阿爹在,我就不用麻烦太子殿下了。”
有了目标,时归受到了鼓舞,当天练字又多练了半个时辰,直到窗外天都黑了下来,才被雪烟她们劝回房里。
之后几日,时归上下学都是雪烟和云池接送。
太子也果然一连几日都没过来,再一问,他竟是来官学都没去。
下班又悄无声息地少了两个人,时归对其中一个男孩有点印象,那男孩是整个下班最高的,又高又壮,说是武将之后。
某天刚一下学,他就被围在官学外的重甲兵带走了。
之前的种种流言,在重甲兵出现后得到了证实。
无他,只因能指挥重甲兵的,除天子唯有司礼监众。
又过两日,过来接时归下学的终于换回原先之人。
当看见马车边挺拔的身影,时归直接丢了书袋,狂奔过去,一跃跳到阿爹身上,整个人都挂了上去。
她本是高兴之极,谁知一开口,声音里便控制不住地带上了哭腔:“阿爹,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阿归不哭,阿归乖,可是让咱们阿归等苦了。”时序抚在她背后,心里的思念并不比她少,“怪我忘记了时间,本该昨日就回来了,谁知路上又被琐事耽搁了,又叫阿归多等了一日。”
“阿爹跟你保证,等忙过了这阵子,我一定腾出一大段时间来,每天哪儿L也不去,就在家里陪乖女儿L,这样行不行?”
时归没有被他的好话骗到,而是红着眼抬起头来:“阿爹说忙过这阵子,那就是还没忙完了?”
“这……”时序不禁苦笑,“朝廷上出了大案,恐还要持续些时日。”
“当然,之后阿爹就不用再离京了,不管再怎么忙,必然能保证每天跟阿归见一面,多晚都会回家的。”
时归噘着嘴,并不言语。
她把着时序的双臂又往上攀了一点,将下巴磕在他肩上。
时序摸不清宝贝女儿L的想法,可任他再怎么说出花来,也改变不了他继续早出晚归的事实,这种时候,往往是多说多错,不说最好。
马车上,时归仍是黏在阿爹身上。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趴着,明亮的眸子里含着点未消去的水花,乖顺可人,叫人愈发心软。
时序几次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声叹一口气,将掌心扣在时归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
不知不觉中,马车驶入了时府所在的街上。
时序刚跟时归说了两句话,就听车厢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大人,前面好像有人拦路,可要绕过去?”
时序嘴角瞬间落了下去,不冷不热道:“绕。”
“是。”车夫高高扬起马鞭,驱赶着马儿L绕开前面的人群。当马车从人群侧面驶过的时候,那些人还没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直至马车驶出去好远,才听有人惊呼一声:“那不就是时狗的马车!”
“什么——那还不赶紧追!”
一群老少汉子拖着疲惫的身躯,一刻不敢停地追在马车后,又因双脚跑不过四条腿,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中。
最开始说话的男人懊恼地砸向自己的脑袋:“都怪我,要是我多注意些就好了,这次没能把时狗的车拦下,下次可就更难了!”
“要不然……我们直接去时府吧。”
“时府内外皆有护卫把守,我们便是去了又怎样?”
“怕什么!古有谏臣撞柱死谏,今日我就一头撞死在时府的大门上,我就不信这样还逼不出他来!今日我等若不能从时狗手下将祖父救出来,来日照样逃不过一死,你们怕,我不怕!”
“说得对!早死晚死都是死,何不拼上一回!”
众人士气被鼓动起来,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结伴往时府走去,皆是一脸的大义凛然、不畏生死。
殊不知,他们能想到逼死的法子,有人比他们更早一步。
赶车的车夫绕开了一波人,却无法将堵在府门前的人绕过。
马车稳稳当当停在数尺外,不等车夫开口禀报,守在门口的人们已经发现了他们。
为首的几人双目赤红,只瞬息就攥紧了拳头,凭借仅存的理智遏止住内心的冲动。
“敢问,可是掌印车驾!”
时序听出两分不对,按着时归想往外张望的动作,隔着车帘反问:“来者何人?”
“小人永定侯府四子,萧杰,携家眷前来拜访,还请掌印屈尊一见。”
只听见萧杰的来历,时序就知道他的目的了,面上不悦顿显。
他冷硬道:“萧公子若为永定侯而来,便可先行离去了,咱家回京不久,对朝上局势尚不了解,永定侯若被牵连,也非咱家出手,萧公子找错人了。”
“可老爷就是被你们司礼监抓去的!”一道凄厉的女声破空响起,惊得时归一颤。
时序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低声安抚一句:“没事,别怕。”
不等时序发火,外面的萧杰先怒斥一声:“住口!怎么跟掌印说话的!”
哪怕他自己也是恨不得扒了时序的皮,可既然求到了人家头上,他心底再是屈辱不忿,也只能忍下:“还请掌印赏脸。”
就在时序的耐心即将耗尽,准备命车夫直接冲过去时,却听车夫忽然紧张起来:“大人,东面好像又有人来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不久,前不久欲拦车的那一拨人就赶了上来。
在看见时府外还有旁人后,双方面上都闪过一抹惊讶,转念想到自己的目的,也顾不得追究旁人,只将眼睛彻底黏在马车上。
就在两拨人蠢蠢欲动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车帘上,时序俯身而出,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先将时归抱了出来。
而这时,时归也看清车外的人了。
因双方站位的问题,很容易就能看出他们分属不同派系,一方都是男子,一方男女皆有,前者衣着凌乱,后者尚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唯一相同的,便是望向时序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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