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 第58章

作者:岁既晏兮 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女配 穿越重生

  周行训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什么,也松开了手。

  那边的打铁花还在继续,一会儿明亮又一会暗下的光线照到了这边,卢皎月看清了对面人片刻怔忪后又一点点笑起来的表情。

  “没关系。”

  他笑着注视过来,在卢皎月那些微愣神的神情中,又强调似的重复了一遍,“没有关系。”

  他加重了语气,但调子依旧是轻快明朗的。

  没关系,依旧无法接受也没关系。

  他会做到的。

  阿嫦心怀怜悯,那他就宽仁善政、施恩黔首。阿嫦不想那些妃嫔被赶出宫,那就让她们自请离去……

  言语有用,有时候又是最苍白无力的东西。但他会向阿嫦证明的。

  ‘我可以。’

  ‘我能做到。’

  十八岁到二十四岁,从鄢城到长安、他走了整整六年。

  那这一次呢?需要几年?

  几年都没有关系。

  他和阿嫦之间,有着长长久久的以后。

  ……

  他从没有输过。

  甘素擅守,那就步步蚕食、让他再无可守之土;袁标多谋,那就大军压境,让他避无可避、只能正面交锋。

  这世上固然有许多鬼蜮伎俩。

  ——但他从来都胜得堂堂皇皇,赢得光明正大!!

第51章 帝后51

  周行训已经盯着手里的那份奏报看了小半个时辰了, 也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老老实实坐上将近一个小时,在周行训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他这会儿不但坐了,还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变过。

  又隔了好一会儿, 他才终于长出口气, 把手里的奏报放在一边,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是有点神游的样子。

  卢皎月把这个月少府收入开支看完了,瞧着周行训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 不由问了句,“你怎么想?”

  她也确实挺好奇的。

  临近陆章定的五年之期,周行训越发坐不住了,有事没事拉开舆图来看两眼,忍不住了就拉着卢皎月说排兵布阵。

  卢皎月现在对他的作战计划都能背下来了, 先下寿平城, 抢夺渡口, 然后趁着庞楚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石公、建容、安华三城,以此为基、在江阴之地彻底站稳脚跟, 借以稳定地增兵运粮。

  之后灭越灭吴的计划都是以这个先头部署作为基础,所以寿平城是重中之重, 舆图上的那块地方被周行训摸得、连墨迹都抹掉了, 绢帛都薄了一层,卢皎月看他很有点从物理上(地图层面)消灭这座城的意思。

  然而就在周行训秣马厉兵、操练水师的时候,寿平投了。

  不止寿平,楚国北部三郡, 全都投了大雍。

  复州刺史快马急报,周行训就盯着这封加急密信看了一个小时。

  这会儿被卢皎月这么一问, 周行训才终于回神。

  然后一口咬定:“复州刺史为造政绩,编了瞎话来骗朕!”

  卢皎月:???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才能得出的诡异结论?

  看懂了卢皎月的神情,周行训有点急地辩解,“阿嫦你别不信,他们可会骗人了!”

  他还举例子:“那会儿劝进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来的老道士,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看着比杜化济这个四处坑蒙拐骗的靠谱多了,他信誓旦旦地说‘有紫气发于东山之上,此帝王之兆、天子之气也,宜速立’。”

  卢皎月本来为杜宰相天降大锅、无辜被扫射痛惜,听到后来又神情微妙:“紫气啊。”

  这老道士还挺保守的。一般来说,都是五色祥云、七彩霞光的,反正瞎编嘛,什么牛逼说什么。

  周行训重重地“嗯”了一声点头,又道:“我连夜爬了东山,在上面蹲了一整宿,一点紫气没看着,倒是看见了点金光。”

  卢皎月有点猜测,“是日出?”

  周行训没什么兴致地点了下头。

  卢皎月:“……”

  这是什么“三句话,让皇帝为我连夜爬山看日出”的爽文剧本?不是,周行训还真去求证啊?!

  周行训恹恹地,“这人其实就是来讨赏的。我给了他一大笔赏钱,叫他走了。”

  他其实知道的,那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点儿什么。没有这个老道士,也要来个大和尚小乞丐的,没什么区别。

  他垂眸看向手边的奏报:焉知复州刺史不是第二个来讨赏的人呢?

  卢皎月:“三郡之地,若是复州刺史真只为讨赏谎报,很容易就被戳穿。”

  周行训使劲抓了一把头发、往桌上一趴,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所以我才想不通啊!

  他试图分析:“庞敬源不是钱荣,他灭了前常德王、夺岳衡数州之地建楚,不会想着束手待毙的。寿平是南下要冲,庞敬源再清楚不过,派过去的将领一定是宗室亲信。所谓宗室,只有楚尚在时,他们才能叫宗亲;楚若灭了,他们只能叫丧家之犬。所以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叛的。”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叛。

  恰恰相反,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寿平。

  因为楚国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

  “我其实派谍者去探过,寿平重兵把守、出入验查极严,城中百姓也不许肆意交谈,只日夜筑城修墙,有士卒在旁看管。我的人都差点没回来。”

  这完全不是叛或是降的样子。

  周行训都做好了这是一场硬仗的准备了。

  卢皎月本来就对“三郡归附”有所猜测,再听周行训说寿平城内情况,那点猜测倒是被印证了。看着那边冥思苦想,就是想不明白原因的周行训,不由开口,“如果不是寿平将领,而是寿平百姓呢?”

  周行训想也不想地,“不可能!就是士兵哗变……”都更现实。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既然士兵会哗变,那百姓为什么不会?

  可是百姓手中并无兵刃,他们也不会战阵、没有将帅指挥,更不会彼此配合:他们赢不了的。

  周行训却无端端地想起了前朝,是更早一点、梁立以前的前朝。

  江北一带的流民汇聚成势,这种流民战斗力极弱,以王朝末年那衰微的兵力,派点正规军过去、就能轻而易举地镇压。但是也只是镇压而已:朝廷军刚走、流民就重又汇聚,明明屡次战败,人却越来越多,竟至了百万之众。他们在累累尸骨中学会了应对战阵、在斑驳血痕中学会了向前冲锋,昔年的乌合之众再无人敢视为癣疥,他们有了载入史册的赫赫之名“乞活军”。

  百姓的、哗变吗?

  看着周行训好像陷入什么思索,卢皎月瞥了人两眼,到底缓声,“《离娄》有言,‘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1]

  周行训往桌子上一趴,非常痛快地,“好吧。朕回头就去读《孟子》。”

  周行训没对那份日夜兼程送来的急报批复什么。

  怕卢皎月觉得他怠懒,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这种加急信里写得内容有限,还不知道复州那边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下令,与后续安排撞了,反倒不合适。陈邃跟了我那么多年,这点守城能耐还是有的,要是白送的城池还丢了,他那另外八根手指头也别要了。至于其他的……等正式的奏表送来再作安排吧。”

  周行训神情中带着点新奇的意味。

  要是这是一份战报么,给他点线索,他能一瞬间把前线的情况猜得七七八八。但是眼下这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唔,先看看。

  他像是只把爪子摁到水里的猫,又谨慎又警惕。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好。”

  周行训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相反,他有点开明过头了。他会飞快地接受一切对自己有用的东西,然后死死抓在手心里。

  ……

  有了这么一出,周行训再看送上来的奏表,好像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明明是看惯了都觉得厌烦的东西,却突然变得新鲜起来。

  只是不过往下看了几份,却突然神情微顿。

  他假装自然、实则动作飞快地把那份卷轴重新卷起来。

  提落笔的节奏都不对了,卢皎月想要无视都很难,她不得不开口:“怎么了?”

  周行训飞快反驳:“没什么!”

  但到底还是悻悻地将那份卷轴重新打开,“就是前几天放鸢的那事,谏议大夫陶遗业来参我来了,真是闲的他。”

  卢皎月:“……”

  周行训还好意思说!!

  他前几天突然神秘兮兮地跑过来,说是找到个放风筝的好地方,一路跑马过去玩了半天,回来之后,卢皎月才知道:那是礼部选的、新修祭台的地方。

  这时候祭祀的地位重要到什么程度呢?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2]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打仗,另一个就是祭祀。

  要是换个皇帝、换帮大臣,周行训这做法、第二天就能被谏言彻底淹了。而不是像现在,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想起来上封谏表了。

  很明显,朝中诸臣都被周行训的出格折腾得麻木了,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现状。

  大概是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回神:不行啊、这得谏!得狠狠地……啊、不是,得意思意思写点东西。

  臣子写得敷衍,周行训回得更敷衍。

  卢皎月看他下笔飞快的样儿,就知道他绝对不是认错态度,“你写了什么?”

  周行训:“我让他先把自己的家事处理好,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事实上,他放了一句嘲讽:卿今夜寝何(你今晚睡哪呢)?

  陶遗业前几天在朝上的谏言,把老丈人也扫射在内了。

  据市井流言,这位在朝上无人敢略其锋芒的嘴炮王者当天就没进得了家门,一连几日都是在同僚家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