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既晏兮
笔锋一顿,周行训又流畅自然地添了后半句:携妻同游,卿可羡乎?
(朕带着皇后去放风筝,你羡慕了吗?嫉妒了吗?酸了吗?)
……
将朱笔御批送下去的刘通碰巧看见了这一句。
刘通:“……”
嘲讽得很好,但是陛下您今天睡哪呢?
人家陶谏议大夫才被发妻赶出去几天,您可是两年多了、都没宿得了长乐宫。还不知道谁更惨一点呢。
是岁,复州大雨,连寿平城在内,新归附楚北三郡皆受涝灾。
朝中渐有流言,道“此乃天谴”“当归还三郡之地,以平天怒”。
第52章 帝后52
面对朝堂上来势汹汹的流言, 周行训的反应是:放屁!!
——他这辈子就没干过把到手的城让出去的事。
他异常果断地下了令,“再有此言者,斩。”
浓厚的血腥味洗礼过后, 整个朝堂都鸦雀无声。
然而当事人自己在以雷霆手段遏制了流言发酵后……好几天没敢进长乐宫。
卢皎月是在几天后, 在长乐宫窗外收获了一只猫猫祟祟、探头探脑观察的皇帝陛下。
卢皎月:“……”
物种错了啊!
她有点无奈又有点无语,“要进来吗?”
周行训飞快地点头, 手往窗框上一按,就想往里翻。
卢皎月眼皮一跳, 重声:“走门!”
周行训把已经翻进来的那条腿又收回去,从窗台上落下去,老老实实走了门。
他寻了自己惯常的位置坐了,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语气惊奇:“阿嫦, 你没不高兴啊。”
卢皎月:“……”
现在有了。
她其实知道周行训是什么意思, 忍了忍到底把那快跳起来的青筋按下去, 开口道:“流言四起、人心生变,放任不管容易滋生祸乱。”
在这种时候宣扬“天谴”,不是蠢就是坏。
而真正站在朝堂上的、是没有蠢人的。
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别以为古代就没有舆论战, 重金行贿他国之臣,使之在君上面前陈利己之言, 更是打仗时候的基操。周行训自己就干过:当年在赵帝面前力陈“长安之固, 贼不敢来犯”的那位,现在已经是新朝重臣了。
周行训迟疑着点头:“是这样没错。”
道理是这个道理,他确信阿嫦明白的,但阿嫦却是个很明白法理又意外讲人情的人。
可这次她居然没有留情面?
要知道这次不是士卒、不是败军之眷, 而是真真正正的朝廷臣子。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她会同情殉死的士卒,会怜悯败将的女眷, 甚至会为宫妃求情,但却并不是为被处死的世族大臣有丝毫动容。明明前者微不足道又与她毫不相干,后者才是她出身之所立足之处。
周行训这么想着,也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阿嫦,你好奇怪。”
卢皎月:???
周行训到底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奇怪?!
可是对面的人说完之后却眼睛明明灿灿地笑了起来,仿佛这句“奇怪”是什么特别大的夸奖一样,简直让人气都气不起来。
当然是夸奖。
千篇一律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独一无二才是最难得的。阿嫦看起来那么乖,或许是最不守规矩的那一个,他其实很早之前就隐隐约约察觉了:最明显的,她不怕“皇帝”唉!她居然不害怕“皇帝”(稀奇.jpg)。
周行训侧撑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看了过来。
卢皎月有点受不了他这眼神,略微别开了一下脸,问:“复州你打算怎么办?”
比起朝堂上这些波谲云诡,当然还是受灾区的情况更令人忧心。
提起这个来,周行训的神情也收敛了起来。
“还能怎么办?”他撇了一下嘴,“赈灾、拨款、送粮……阿嫦你第一日就开少府是对的。朕倒要看看,皇家都动了内库,他们谁敢分毫不出?”
要是送上来的只有歌功颂德的锦绣文章,别怪他拿刀子回礼去谈谈了。
他又接着说了别的安排,“青徐宋几州今岁的税粮,就不必往长安送了,我下了旨意,让他们直接送复州了……”
周行训缓声说着这些,脸色却一点点难看下去。
他当然不信什么“天罚”“天谴”的,但是三郡刚刚归附就出这么大的事,对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这次要是没处理好,他可就真的要在大江以北止步好些年了。
卢皎月听着听着,表情却忍不住奇怪起来。
等到周行训的话告一段落,她不由地语气微妙地感慨,“陛下考虑得很周到。”
岂止是“周到”,简直都可以说“体贴”了。
这可一点儿都不周行训。
周行训闻言,神情稍缓了下,他解释:“朕毕竟跟了尚父学了那么些年,照猫画虎也……”只是照猫画虎而已。
——他终究不是陆章。
周行训并不吝于承认自己有不如人的地方。他要是样样都能亲自上,手底下养那么些人是吃干饭的吗?!可是这种“退而求其次”感觉却让他非常、非常地不高兴。
他才不要什么“退而求其次”!
他不是陆章,也从来没想过做陆章。
那么又有什么是只有他能做的?
……只有“皇帝”能做的。
某个念头闪过,周行训突然抬头,“阿嫦,我想亲自去。”
话题转得太突然,卢皎月有点没反应过来,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周行训:“复州。我要去复州。”
这转瞬的功夫,他已经从‘想’变成了‘要’。
这当然很危险。
楚北三郡刚刚归附,人心不稳、易生变乱,又是国之边境、交战要冲。若说刺客之流尚可抵御,两军交战亦可取胜,但是复州阴雨未绝,涝灾不知会不会再起,大灾之后常有大疫,自然的威力和疾病的威胁实在非人力所能抗衡。
周行训领兵打了这么多年仗,对这些再清楚不过。
但是他更清楚、他得亲自去!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这一瞬间的灵光闪现,对着卢皎月那显得错愕额神情,他试图解释自己的意图,“当年河定那一战的时候,我本欲带兵渡河突袭。可适逢天降的大雨,汲水涨潮,不得已只能原地驻扎,后来潮水褪了些,是我亲至河中测量的水位……我不是军中水性最好的,于水文测算一道更是知之寥寥,但是阿嫦、我得亲自去。”
危险吗?当然危险。
水流湍急、不知水深几何,下游是礁石滩涂,一旦连人带舟的被冲走,有性命之危也未可知。
但是他就是得亲自去。
周行训:“必须是我,也只能是我。”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追随,他得让所有人知道,跟着他是对的、是正确的。他会带着所有人的方向。只要他在,军心就在!只要他还活着,魏州军就不会输!!
“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1]”
他确实读了《离娄》,却记住了完全不同的句子。就如此时,他看过来的眼神明明灿灿,带着丝毫不掩饰的灼灼野心,“阿嫦,我想要楚北三郡的民心。”
那眼神实在太过明亮,卢皎月觉得自己简直被拖拽着拉入一片炽烈燃烧的火焰中,那焚尽一切的焰火炙烤着人的理智,让思绪都空白了瞬许。
在卢皎月终于想要回应的时候,却听到一声突兀的轻笑。
周行训就这么笑着,一字一顿地纠正,“不、不是‘楚北’,是‘大雍’!”
这次之后,那三郡再无可能冠“楚”之名。
那是他的土地、他的臣民百姓。民心在兹,他一抬手就能够到、为什么不去取呢?
——他要这天下的“民心所向”!
卢皎月简直是深深地吐出了口气:周行训这个人、有时候是真的恐怖。
她缓慢地呼吸了几下,让失序的心跳回归往常,又平复了下情绪,这才缓声开口:“好。我也一起。”
周行训愣了一下,眼睛一下子亮起,“阿嫦!!”
那灿灿的喜悦几乎要将人淹没,对上卢皎月显得茫然的表情后才有所收敛:他并未从那张秀美的面容上找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周行训的神情黯了一瞬,但也只是少顷,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没关系,他可以继续等。
等到阿嫦愿意的那一天为止。
这并不是一件“辛苦”的事,恰恰相反,这个过程就是充满惊喜又令人愉快的。好似在一点点拂掉世俗尘埃捏就的泥塑木像,触碰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灵魂。
——阿嫦真是太奇怪啊!!
刚才的话不管对谁说,一定会被百般拦阻。但阿嫦就不,她会说‘我也去’。
阿嫦才没有看起来那么乖呢!
周行训想干什么是不可能被拦住了,他拍板敲定了“亲去复州”就是“亲去”,是命令而非商议。军中再一次筹备起来,因为人少又无需作战,这次行军甚至比去博州的那次还快些。
卢皎月在复州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两年前自请赴任长清的郑淳。
长清郡,是青州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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