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三春
到这里,他再无逃生可能。
梭吉不仅不觉得恐怖,心底的杀欲更是浓烈,他抢过长鞭,猛一鞭子甩在最前面那人身上。
“啊——”被鞭打的奴隶忍不住嚎叫出声。
他的叫声宛若助兴的良药,只见梭吉挥鞭的动作越来越快,被鞭打那人不住翻滚着,到最后避无可避。
“哈哈哈!”梭吉张狂大笑。
负责押送奴隶的护卫们已退开,见那奴隶被打得奄奄,已准备好将下一个奴隶送过去。
又是一鞭甩过去,鞭尾不慎扫在男奴眼睛上,他彻底趴伏下去,捂着眼睛哀嚎不止。
与此同时,铁笼里的搏斗也将要落幕。
老虎被饿了十天,人也被饿了三天,听起来这是再公平不过的了,但人的本事本就比不上丛林之王,此番分明是没给过他活路。
双臂双腿,乃至大半个身子,直到虎牙刺破他的喉咙,那人终能得以解脱,他虽死仍不能瞑目,抽搐许久,才没了声响。
一时间,帐里只剩老虎撕扯生肉的声音。
梭吉兴致还好,瞧着地上不怎么动弹的奴隶,从腕间摸出短匕,他将短匕抛上又接住,来回几次,终将刀刃对上那人。
眼见短匕就要接触到那奴隶的喉咙,却听一声:“等等——”
不少人看向出声那人,竟意外发现,是拔都儿部首领,那个娶了大越公主的人。
狄霄沉默了一夜,蓦然出声,倒是叫好些人生了奇。
多罗可汗讶道:“狄首领可有什么指教?”
狄霄起身,向上首位的人微微躬身:“我想跟可汗讨个人,还望可汗应允。”他虽未言明要的哪个,但这种时候站出来,除了那个快被鞭死的奴隶,恐无旁人了。
多罗未说可也未说不可,挑眉好奇:“哦?”
狄霄不语,抬脚从桌案后跨出,迎着一众打量的目光,脚步不见半分偏移,直愣愣地一路向前,直至将近那奴隶时,忽然摔了旁边的瓷碗,随手捞起一枚碎片,奋力扎进了奴隶的肩膀上。
“唔——”那奴隶被虐打许久,早没了呼痛的力气,被生生刺穿肩膀,也不过闷哼一声,身体抽搐许久。
热血喷涌而出,几滴血迹溅到狄霄鼻翼和眼下,他缓缓站起身,抬眸看着首位,面颊上的血珠平添几分野性。
“实不相瞒,此奴与我有血仇。”JS?
“他本我族中逃奴,若只是逃亡,我还不至于揪着一个奴隶不放,然——”
“此奴原在幼弟帐中侍奉,我那弟弟年纪小性子顽劣,待他多有打骂,他怀恨在心,竟引稚子去了族外。”
“他设计引来恶狼,幼弟先为恶狼追击,后又坠下山坡,一夜昏迷后,被毒蛇咬了腿,还好被族人及时救回,才勉强保了一条性命。”
“可怜我那弟弟尚且年幼,却不得不截断右肢,借此遏止毒素蔓延,小小年纪,偏成了个残废。”
狄霄目含恨意,闭了闭眼,猛一脚踢在那奴隶胸口,把人踹出两丈远,直到撞到桌上,才被迫停下。
“我想把他带回去,交由我那苦命的幼弟,由他亲手泄恨。”
他语调平平,然尾音里透露出的,是浓烈的仇恨。
听他述明缘由,众人同仇敌忾,一面觉得同情,一面越发觉得那奴隶罪该万死,还有人帮着劝说:“不如全了狄首领心愿。”
多罗愣了许久,皱眉怒道:“竟是这般恶劣!”
“此等贱奴,就该活活扒了他的皮!既然他与狄首领有旧怨,理当让首领带回去,好生出了这一口恶气。”
多罗望向梭吉,赔笑道:“本汗做个中间人,便将这贱奴归还给狄首领吧,梭吉可汗行个方便,稍后本汗再给你送去其余奴隶。”
梭吉已尽兴,他对狄霄也有印象,他虽嗜血,却也知良将难得,虽说狄霄还是其他小部族的首领,但谁又能保证,数年之后,他不会成为自己麾下的一员大将?
“好说!”梭吉大手一挥,“狄首领既开口讨要,我自当成全,左不过一个玩物儿,既然能叫狄首领报仇,我岂有不应的道理?”
“甚好甚好,还不快来人,将这贱奴带下去,着巫医给他看伤,务必保住性命,也好叫狄首领将他带回,给胞弟报仇。”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人被侍者拖下去,地上残余的血迹很快被清理干净。
狄霄跟梭吉可汗道了声谢,转身回了桌案后,才坐下,就有女侍递来温水和帕子,作势要帮他洁面。
狄霄抬手止住:“我自己来。”他接过湿帕,三两下将血迹擦干净,又将帕子丢回去。
不过一个奴隶的去向,并不能让大家讨论太久。
不过片刻,场内便恢复了喧哗。
铁笼里的场景已不能入眼,有人觉得倒胃口,才一提出来,就有侍者去拉铁笼,老虎才得饱餐,此时已温顺了许多,慢吞吞甩着尾巴,一双棕色兽瞳自人们身上扫过。
铁笼离开后,其余被带来的奴隶却没能幸免。
还有那被勾起杀意的人,随手要了人,或用短匕或用长鞭,一时间,帐内混乱一片。
狄霄能救下一人,却不可能救下所有。
他冷眼旁观着,只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往明窈那看一眼,不出所料看见一张苍白的小脸。
——奴隶。
明窈独在一角落,只觉手脚发寒,连带着一颗心脏都凉涔涔的。
她从未这般清晰的认识到,在这草原上,奴隶早已不被当做人看,他们的存在甚至比不上一牛一羊,牛羊尚可饱腹,需精心喂养,而这些奴隶,不过主人家能随手弃置的一个物件儿。
这与大瑜,与大越,与她见过的所有仆婢都不同。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有人会说,草原人残虐无道,便是同胞,也能肆意凌杀,只她见识短浅,被拔都儿部的温馨迷了眼。
尤记和亲路上青杏跟她哭喊,问她该如何活命。
可不是,但凡换个部族,明窈还真不敢保证,她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说是夜宴,但这更像一场小众的屠戮欺凌。
明窈整个胃部都在翻腾,开始吃的那点东西反成了负担,时刻想冲出胃肠道,伴着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一起被吐出去。
整场夜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待在这里的每时每刻,都让明窈如坐针毡,到了最后,她只剩端坐,不声不响地坐在方桌后,竭力摒弃着眼前耳边,不听不看,不问不想。
夜宴结束,众人四散开来,带着随从各自回帐。
狄霄和明窈是第一批离开的,他们走时,回程路上还没什么人,只有搬着圆木的奴隶踉跄在前,见贵人将近,慌忙避开。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今日的齐齐比齐遍布紧张气氛,回帐的这一路,只他们见到的巡逻护卫,就比来时那天多了一倍不止。
反是随处可见的奴隶们少了许多,偶尔见到几个,无一不是上了重镣,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全是新伤。
联想到今早见到的一幕,两人对视一眼,隐隐有了猜测。
两人脚步匆匆,不一会就回了帐里,同来的几人和念桃青杏她们不放心,一直等在帐外,但他们有主意不随意走动,等了一夜也未出事,此时见首领和公主归来,才各自回去休息。
回到落脚的毡帐后,帐里并没有外人。
明窈坐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捧起水壶,不顾里面全是冰凉的陈水,咕咚咕咚灌了满肚,喝到眼泪直淌,仍觉胃里难受。
狄霄晓得她是受了刺激,凑到她背后拍抚不断,又把住她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没事了,很快我们就能回去了。”
话虽如此,可两人都清楚,便是再快,也要等到秋祭之后。
按着他们之前的打探,距离秋祭结束,至少还有半月,明窈无法想像,若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再有今日这样的夜宴,她该如何自处。
她不愿再做一个任人打量的傀儡了。
也不愿再见到任何不把人当人的画面。
她会疯掉的。
“呕——”不经意想起那铁笼里的场景,明窈忍不住干呕起来。
狄霄没办法说出任何宽慰的话,他只后悔将明窈带来,但凡能回到过去,他定会找个借口,将明窈留在族内。
过了许久,明窈终于止住眼尾的泪。
她抽了抽鼻子,就着狄霄的手漱口,然后哑声问:“今日你救下的那人……是铁尔泰,对吗?”
狄霄点头。
狄霄虽极度厌恶夜宴上嗜血的一幕,但毕竟不是他的主场,若非认出铁尔泰,想着毕竟相识一场,他根本不会开口救人。
当所有人都享受着凌|虐的快乐时,他若表现出善意,不仅不会救了旁人,反会把自己折了进去。
更何况,草原养人,也吃人。JSG
他刺穿铁尔泰的手臂也好,将他踹出去数丈也好,不过是表现给旁人看——
我与你们是同一类人。
不论铁尔泰伤势如何,至少命是保下了。
在铁尔泰之后,丧命的奴隶不止一个,但狄霄再没出过面。
明窈一时缄默,她静静靠在狄霄小臂上,侧颊上涌来源源不断的热感,然身体上的温热,终抵不住心上的灰冷。
没过多久,就有齐齐比齐的侍者来报:“启禀狄首领,您点名讨要的奴隶被送去疗伤,待性命无虞后,当第一时间送于您帐中。”
“有劳。”狄霄冷硬回道。
未免隔墙有耳,两人没再多说,只之后一夜,明窈根本睡不下,她稍一闭眼,眼前全是今夜的混乱场面,哀嚎声狂笑声,不断冲击着她的耳鼓,便是被狄霄揽进怀里,仍叫她不得安生。
……
铁尔泰虽是被巫医看治过,但在旁人眼中,一个早晚要死的奴隶,无需过分浪费资源,勉强吊着小命,已是可汗慈悲了。
才过了一夜,他就被拖拽着丢到狄霄帐前。
狄霄听到声音,出门时只看见护卫们离去的背影,倒是铁尔泰被丢在毡门前,听见声响也未动弹。
途径的人只见拔都儿部的首领一脸凶恶,拽着奴隶的头发又踢又打,直至人连躲闪的力气都没了,才将人拖进帐里。
看热闹的路人这才收回视线,偏头跟同伴嘀咕两句,揣着手快步离开。
只他们不知道,毡帐之内,便是与帐外截然不同的画面了。
铁尔泰身上全是脏污,而帐里只一张床铺,狄霄无法,只能将他放在地上,想了想,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刚才在帐外,他的踢打全未用力,只看着凶狠,实际落到实处的,连一分力气都没有,最多是头皮被扯疼,于伤势上却是无碍的。
早在听见声响时,明窈就跑了出来,她喏喏地跟在狄霄身边,不时往提尔泰那里投去目光,又被伤势刺伤,匆匆收回视线。
安静了好一会,才停一阵悉索。
铁尔泰得了一夜治疗,勉强有了两分精神。?S?
他挣扎着坐起来,本想继续站起的,可扑棱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支撑住身体,又噗通一声趴倒在地。
狄霄与他并无过多交集,他并非那看不得黑暗的大善人,此番出手相救,也不过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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