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达达
不出所料,兰院的月季果然长得很好。
四爷亲手剪了几朵。
小瓶插花,宜瘦巧,不宜繁杂,若只?插一枝,须择枝柯奇古、屈曲斜袅者,四爷连剪了好几枝,也插了好几瓶,都不甚满意。
无论花枝如何岖岐,都不如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团锦簇的拥在一起顺眼——就?像当初宁宁送来?的那瓶一样,虽不是最好看的,但出乎预料的顺眼。
四爷微微扭头?,一瞬间,他仿佛瞧见贵妃塌上有个懒散的人半躺在那儿?,见他望去,慢条斯理的翻了一页书,嘴里?还不忘念念有词。
“活是做不完的,一辈子都是做不完的,总得停下来?歇歇才是,你看,院子里?葡萄都熟了,要不,咱们去摘葡萄?”
他刚要点头?,却被月季的刺扎破了手指,痛意让人回?神。
这?里?除了他再没有旁人,没有甯楚格响亮的笑声,没有小肉团子弘昼,没有奶娃娃五阿哥。
也没有她。
只?剩下满屋子的寂寥,空洞的让人揪心。
四爷抬脚出门,院子里?葡萄熟了,确实是收获的季节。
夜已经很深,但主子爷兴致盎然,自然没有人敢败兴,兰院各处的灯都尽数被点亮,一时?间不止是葡萄,视线所及之处尽收眼底。
四爷提着剪刀挑挑拣拣,眼角突然瞥见一旁有几个新踩出来?的脚印子。
不是他的。
想到刚才门口处听见的话,四爷唤来?苏培盛,“去查,于进忠今日来?府里?,到底做了些什么?”
苏培盛像是屁股被咬了似的,迅速窜了出去,不多时?,于进忠今日的行踪就?摆在了四爷面前,一同带来?的还有张德福。
张德福天?天?守着前院到内院的这?条路,见四爷的次数其实不少,但每次均是离得远远的便避开,从未凑到主子跟前过。
此刻他全身软的跟隔了顿的剩面条一般,哆哆嗦嗦了好几回?,才把怀里?的银子取出来?置于地上,“于进忠说,耿主子甚是想念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叫奴才帮他一回?”。
他一五一十?全部交代干净,“奴才想着耿主子去庄子上肯定住不惯,思念兰院也是常理,一时?鬼迷心窍便应下了”。
四爷舌根泛起微微苦意,他幼年时?曾读纳兰性德的词,还记得其中一首词的下阙——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兰院往日闲适时?光多如牛毛,她连这?些花花草草都装在心里?,却不曾思念兰院的旧人。
当时?只?道是寻常,回?首难觅旧时?光。
四爷清了清喉咙,出言问道,“那,你可知送出去的是何物?”
张德福绞尽脑汁,拼命想着当时?的场景,“是院子里?几颗枯草上结的果子,奴才听于进忠说,好像是叫做马铃薯的东西”。
四爷轻轻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你耿主子确实喜欢这?口”,兰院的膳桌上马铃薯是常客,煎、炸、炒都各有风味,宁宁喜欢的做法?是用米醋与辣子清炒,而孩子们最喜欢炸着吃。
怎会?独独挑了马铃薯的种子,难道庄子上竟凄苦至此?
一旁的苏培盛瞥了两眼主子爷的脸色,他清咳两声,“无论何种缘由,但是你将府内的东西往外传带就?是不对,这?错你认是不认?”
见张德福老实的垂头?认罪,苏培盛换了一个语气?继续道,“但主子爷心善,可以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记住了,以后无论于进忠让你做什么,你都得立刻报到前院来?,知道吗?”
这?是前院要用他?
张德福又惊又喜,连连点头?,这?可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他甚至开始期待待会?儿?的板子,毕竟挨了这?回?,以后他便是前院的人了。
四爷亲手剪了几串葡萄下来?,又带着新插的瓶花回?了书房。
案几上满是折子。
通州河提屡修不成,如今夏日暴雨多发,河水若是漫堤,两侧农田难以保全。
太子爷随行塞外,圣上却发来?密旨彻查刑部尚书齐士武、兵部尚书耿额、步军统领托合齐,这?些都是附属东宫之人,万岁爷在担心什么?
是怀疑太子会?谋反吗?
还有隆科多此人,仕途起步于为万岁爷牵狗,妥妥的天?子近臣,当初为了与支持老八的阿玛决裂,当众抢了父亲的小妾李四儿?,如今却往府中递来?拜帖,这?又是何意?
还有年家的年羹尧,他与提督岳升龙共同剿抚,不曾想升龙率兵擒罗都,而年羹尧却无功而返,被川陕总督音泰疏劾夺官。
但他必须将年羹尧保下。
年羹尧于他如同祖大寿于太宗,当年太宗曾言于左右,“朕以诚待他,他必不负朕。即使他负朕,朕在所不惜,要的便是心悦诚服”。
折子还有许多,书房的烛火亮至深夜,苏培盛换第二?遍火烛之时?,才见主子爷从案前起身。
桌上的折子已经全部从一侧移向?另一侧,四爷换上寝衣,短袖宽松大褂正是兰院常做的样式。
他掀开锦被,板正的躺在床榻上,满脸疲惫,眼皮微阖。
一旁的烛火在微微跳动,爆起一团灯花。
苏培盛轻手轻脚的放下床帐,将屋子里?多余的烛火吹灭,只?留一盏长明?灯静静的燃烧。
他蹑手蹑脚的退下,却听见纱制床帐内传来?清晰的人声,是主子爷又有吩咐。
“去库房挑些好的、稀罕的东西,再挑个得用的膳点师傅送到庄子上”。
苏培盛就?着长明?灯的光亮往里?头?看了一眼,主子爷正闭着眼静静的躺着,仿若未曾说话。
“是”,苏培盛恭敬应下。
天?色再晚,主子的吩咐也不能耽搁,苏培盛叫醒一旁打瞌睡的小全子,一人去了膳房处,一人则直奔库房。
陈嬷嬷已经睡下,但听见苏培盛的声音,不过片刻功夫就?开了门,眼神清明?,仿若不曾睡下。
“主子爷有什么吩咐?”陈嬷嬷叫小丫头?点亮灯笼里?的烛火,一面问,一面将人往库房里?引。
苏培盛气?喘吁吁,若不是夜里?各处门都锁着,这?种活计哪里?需要他亲自跑一趟,“把适合夏天?的料子、首饰,风轮……哎呀,甭管是什么,反正只?要是夏日适用的,都给找出来?,咱家那边急着用”。
陈嬷嬷被苏培盛催得动作都快了三分,“怎么要得这?般急?是赏给哪位主子的?”
苏培盛接过东西一样样看过,再放进箱子里?,“这?话问的,还能是哪位?”
陈嬷嬷一愣,然后就?忍不住高兴起来?,“那位好,那位好”。
她一面扎进库房里?,从最里?面的箱子里?找出一床颜色雪白,色泽晶莹滑润的席子,一面说着闲话,“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三年前正是这?个时?候,耿主子还怀着弘昼阿哥,心中却挂念着阿哥爷,巴巴的赶去热河侍疾”。
陈嬷嬷叹道,“幸好,阿哥爷没忘,还挂念着当初的情分”。
苏培盛虚点了几下陈嬷嬷,“我看是你的心偏着呢,别的不说,当初钮祜禄格格不也是一片真?心的要去照顾主子爷?”
他说着就?有些生气?,“您瞧瞧主子爷,这?些日子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腰都瘦了三寸,还得去哄闹脾气?的耿主子,要咱家说,就?是耿主子不识抬举!”
陈嬷嬷白了他一眼,“呵,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苏培盛当作没看见,“哼,恃宠生娇,任性妄为”。
陈嬷嬷气?得把竹夫人扔进他怀里?,“嗐,别瞧你是个太监,这?男人的毛病,倒是一样也没少”。
她驽嘴让苏培盛看箱子里?各色东西,“论起良心,你跟阿哥爷可差远了”。
苏培盛有些不服气?,他自小便服侍四爷,四爷给了他荣华、地位,他理所应当的认为所有人都该围着主子爷转,全心全意为主子爷着想,便是受些委屈,忍忍便就?过去了。
这?有什么不对?
这?自然是对的。
他摇摇头?,带着人将两箱子东西抬回?前院,碰到了垂头?丧气?的徒弟。
小全子哭丧着脸,“师父,刘爷爷的手今日剁鸡的时?候伤着了,怕是不能去庄子上伺候耿主子了”。
第154章
凌晨三点, 外头的天还黑着,守夜的小太监虽醒了?,但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叫起。昨夜里主子爷睡的太晚, 阖眼绝对不超过两个时辰。
人若是天天睡不够, 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小太监还在纠结,就见床帐从里头撩开, 传来主子的爷的吩咐声, “点灯罢”。
“是”,小太监一骨碌从地上窜起来, 想起当年在内务府的时候嬷嬷教的规矩,又?放轻动作, 从自个儿身边点起。
嬷嬷说过?,给?主子点灯的时候,一定要先让主子看清楚伺候的人,再从外到?内挨个点燃。
当时他们年岁虽小, 胆子倒大, 还有人问缘由, 嬷嬷当时虽然训斥了?问话的人,但后来私底下也解释过?原因。
一来是屋子里黑漆漆的,一个大活人猛然过?去, 知?晓的是点灯的, 不知?晓的还以为是行刺的呢。
至于第二条, 就有些玄乎了?, 说是无论是紫禁城还是王府,都是贵人们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 其中的故事更是数不胜数,若是先从主子跟前点起, 暗处的人被灯影一晃,谁能?分得请是人影还是鬼影。
回忆过?去小太监忍不住微笑,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嬷嬷突然将烛火凑近脸庞,过?于严肃的脸立刻透出?几分阴森,瞬间,满屋子的小太监小宫女都吓得嗷嗷直叫。
嬷嬷翘起的嘴角压了?好?一会?儿才平整,见众人均抱膝瑟瑟发抖,她只好?一面剪去火烛碳化的灯芯,一面宽慰他们,还把匣子里装的糖拿给?他们吃。
想起那?甜滋滋的味儿,小太监忍不住吞咽口水,说真的,主子们虽然排场大,吃的也好?,但真不如他过?的有意思——最起码怕的东西少,不会?怕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人家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说不定就是这些主子们做的事儿太多太杂,讲究的东西才格外多。
屋子里灯一亮,外头提热水的、叫膳的人都立刻忙活开了?。
四爷没起身,他遵循圣人之道,齿常叩,津长咽,耳常弹,目常转,再双手搓热,覆于面上十余次,至面部发热为止,等做完这些,苏培盛正好?捧着衣裳立于一侧。
这会?儿屋子里只有伺候换衣裳的人忙活着,等洗漱完用膳,又?只有侍膳的小太监在动,其余的人都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原地,垂头不语。
屋子里只能?听见衣物摩擦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不知?怎得,四爷突然想起古人口中的人间烟火气儿,他放下碗筷,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不知?在寻找什么,同?时,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回避他的眼神,只有苏培盛面带疑惑的望着他,“爷?”
四爷有些犹豫,“昨夜里……”
苏培盛立刻明了?,他陪笑道,“爷放心,您交代的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样样都是最好?的东西,保证明儿就能?送到?耿主子手上”。
四爷微微颔首,“叫李怀仁亲自去”,宁宁刚进府的时候就与李怀仁打交道,二人相熟,他也放心些。
苏培盛应下,“那?感情好?,这么些金贵的东西交给?小全子,奴才还真有些不放心”。
真是瞌睡遇上枕头,他正愁着刘太监的伤,就有李怀仁来顶缸了?,膳点师傅就叫李怀仁去愁罢,反正他这面的差事都办好?了?,若是再出?了?纰漏,自然是旁人的问题。
李怀仁还不知?人在屋中做,锅从天上来,他只是觉得奇怪,送赏这种好?事,苏培盛会?让给?他?
还不如指望猫给?耗子当乳娘。
果然,跑腿的小太监去膳房转了?一圈,回来便说刘太监伤了?手,这几日怕是不能?干活了?。
李怀仁啐了?一口,嗐,这老东西,那?点子心思就差直接挂在脸上,不就是舍不得膳房总管的差事,还有腰间挂的那?把钥匙。
说来也是,眼下耿主子那?里可不是个好?去处,谁知?道这几位主子什么时候回来,若是过?个一年半载的,黄花菜都凉得透透的。
李怀仁发了?愁,他喜欢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但膳房的大师傅手艺好?的、各式各样都能?拿得出?手的,还真不多。
他先在前院的膳房溜达了?一圈,这边的大师傅都是伺候主子爷的,从一开始就没往兰院送过?膳,根本不知?晓耿主子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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