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徐祯噢了声?,跑过去拿了姜青禾一直在写的蔓蔓日?记。从今年春天开始的,哪怕很忙的时候,她坐下来也都会记一两句。所以这个本子的纸页不再贴合,需要用绳子绑住,才不至于四处散开。
当姜青禾在纸上奋笔疾书,偶尔想不出来咬着笔头在挠头时,徐祯就坐在她边上,对着灯光一页页翻看。
前面?模糊记录着蔓蔓出生到蹒跚学步,后面?则从刚穿越时的懂事?,一直记录到现在。
他心里满是感触,看见上头写着,记尿床一次,以后等娃长大了,一定要念给她听,又忍不住笑?了。
等姜青禾终于写完后,她扭过头去看徐祯写的,“你瞅瞅你,老是拍马屁,你要实事?求是,她的字怎么就能?跟我媲美了?你重新写!”
徐祯死不悔改,他收起本子放回去,推着姜青禾的背往前,“走走走,睡觉去。”
“明天改”
“明天是哪一天,”徐祯装听不懂,挨了姜青禾一掌。
等两人折腾完睡下,远方都有了亮光,湾里好些?人家已经点起了灯,烧火熬猪食,喂鸡喂鸭,换下沾满味道的衣裳,候在童学门口等着。
她们当然得?早点瞅瞅,这个童学到底教?的有没有那么好,吃的是什么东西。
这齐刷刷的蹲在两侧,把打着哈欠来送蔓蔓上学的姜青禾给惊了下,瞬间就不困了。
“婶你们咋不进去呢,”姜青禾不解地问?。
“害,俺们这不等着人过来嘛,走走走,禾啊婶跟你一起走,都进去瞅瞅,”枣花婶走过来揽着她的胳膊。
一家就算只来了一个,可全聚在门口也太挤了,大伙各自找了个最佳的位置观赏着。
比如后院的窗户边,屋里最后面?,又或者是贴着墙边,反正挤挤挨挨的。
可屋里小娃完全不怕,尤其是蔓蔓还挨个打招呼,趴在窗户边问?后院那些?婶姨冷不冷,知道她们不冷后,才开始自己去玩。
这个时候正是小娃很兴奋的时候,进来就相?互抱在一起,把自己的东西放进旁边的柜子里。
然后解下自己的手套,两只手抱起自己的凳子放到火盆旁,安安静静坐在这烤火。
也有的会喊,“毛杏姨姨,热水好了不,俺想喝一碗水,烫的俺会呼呼的。”
“大胖,你要跟毛姨说麻烦了,要说谢过,”旁边用火钳子往里头夹木头的小芽说。
蔓蔓补充,“这叫做识礼数。”
大胖连连点头,“俺忘了,姨姨麻烦你帮俺倒一碗热水。”
这一出可把外头那些?婆姨给艳羡的,有个妇人说:“你看小芽,俺之前看她话都说不了太多,啥谢不谢的,现在都懂的那么老些?,这还真不一样哈。”
“你瞅他们拿东西,手脚都轻得?很,不像俺家那小崽子,拉个凳子歘歘(chuā)的,恨不得?把凳子腿拉断才完事?,”另一个妇人抱怨着。
她们说话间,屋里又安静下来,小娃们搬着凳子坐在屋子中?间,手脚并拢排排坐着,安静地听赵观梅说话。
“走来冷不冷,小手摸一摸,痒的时候要说,俺们排队去用猪胰子洗一遍手,回来喝羊奶。”
大伙就见着小娃一个排在一个后面?,整整齐齐的,那样子跟母鸭带着小鸭在水上浮游时那样,一只接一只,一点不乱。
小娃走路老实得?很,只顾看着前面?,不吵也不闹,还晓得?自己挽起袖子,挽不起来就寻求大人帮忙。蹲在那里洗自己的手,一双小手洗的白?白?亮亮的,一点不黑黢黢的。
可把屋外头看的眼热得?要命,只觉得?两相?对比起来,自己娃除了会在地上把自己挏得?黑脏外,撵着鸡跑,啥也不会。
她们还看见了小娃喝煮好的羊奶,坐在凳子上打着拍子跟毛杏唱花儿,“有吃有穿不发愁,大人尕(gǎ)娃都喜欢,心里乐安然。”
小娃唱的摇头又晃脑,唱完后可以自己玩。
有的娃年岁大一点,会坐在自己的桌子上,拿起纸蘸一点点墨写上两个大字。
可把宋大花给乐坏了,她点点坐在里头写字的二妞子,转过头跟其他人炫耀,“你们瞅瞅,这俺闺女,那架势摆的多好,那两笔落的。”
“你看看俺闺女,那搭的,那就是个塔啊,”虎妮也很激动,趴在窗户边上,从缝里瞥过去,看小草用积木搭起高高的塔。
她们是乐了,旁边的女人瞅着心里不知道啥滋味,尤其看一个个娃排队去上茅厕,又乖乖洗了手,坐在桌子上等着分饭。
吃的蒸蛋和红烧肉,娃们都自己捧着碗吃,吃完了还会把碗筷放进筐里,用巾子擦嘴巴,再把自己的凳子推进去。
自己去外面?走一走,安静地等其他娃吃完,再开始玩。然后到晌午睡觉脱鞋,自己脱的鞋子也不是两脚一蹬扔在旁边的,而是脱下来后,两只鞋子整整齐齐放好。
自己找到自己要睡的位置,抖抖被子,钻进去躺好闭眼,等着故事?结束,小娃们全都睡着了。
到娃睡下后,大伙也算看完了,怕吵着娃,大家跟着姜青禾走到了学堂里。
“大伙也瞅了一上午,觉得?咋样?”姜青禾走到站台上面?,询问?她们的意见。
胖婶说:“那还用问?嘛,那叫啥,呱呱好啊!俺家那小兔崽子要能?有这造化,俺做梦都能?笑?出来,俺老王家的祖坟也算是冒了青烟。”
“太懂礼数了,那做派,不说是俺们湾里的,要是不晓得?在路上碰见,肯定以为是镇上哪家大户出来的娃。俺现在就恨得?跌脚,咋不早早把娃送过去嘞,哎呦,悔死个人了。”
“可不是咋的,…”
姜青禾等她们说完了,才重新接过话头,“昨儿个土长的意思,我想婆姨你们都晓得?是啥个意思了。当然,我也知道,你们有些?家里真的是娃大的能?帮衬了,小的又刚会走,只想大娃帮忙带下小娃。”
“童学又比较特殊,只收三岁及以上的娃,太小的娃你让大娃带着,她自己都是孩子,能?带出啥名堂来,磕了碰了都是常有的事?情?。”
“还不如让娃来上童学。”
姜青禾知道这个问?题是块难啃的骨头,如果不说好,估摸着还是有很多娃得?被拘着留在家里。
她宁愿自己唠叨点,她掰开了跟底下的妇人说:“叫他们来上童学有啥好,等明年来的时候,粮食和银钱都省了,就是让小娃不要钱地在童学里吃上一顿饭。”
“都说半壮子,饭仓子,他们要是在童学吃,那粮食不又省下大把,哪里会亏了呢。”
姜青禾喝了口热水,等大伙把这个点嘀咕明白?,才接着说:“还有一点也不用怕,春耕农忙的时候,俺们会叫八岁以上的娃回家帮忙,至于八岁下的,他们自己也管不好,就别去添乱了。”
这个话一出,又叫妇人们想把娃送到童学的念头更盛了一点。
姜青禾继续抛出诱饵,“至于在童学里学啥,难不成光顾着咋玩吗?”
“不是的。”
“等下一年的时候,会再招人,大娃和小娃彻底分开。十岁及以上的大娃学识字、写字外,还会学编织、染色、手工纺线、剪纸、刺绣、木匠活、骑马、算账等这些?。”
“其他小娃先从学会自己穿衣裳、叠衣裳,夜里不哭闹,识礼数开始,当然肯定也会识字念书,但最要紧是把自己给顾好。”
有妇人听完站起来,问?了一个大伙都很迷惑的问?题,“这么费心劳力的,你们图啥?你说图钱俺们认,可这也不收钱啊,总得?图点啥吧。”
因为她们很清楚,就算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那也没有此时的土长跟姜青禾两人尽心,她们完全不知道,为别人的孩子这么打算,到底是为啥,又不是观世人(观音)。
“图啥,当然图这些?孩子成为条梢子,图他们以后有门手艺,图他们以后都走出春山湾,去外头见见世面?,”土长从后面?站起来,掷地有声?地告诉大家。
“说的再真一点,图他们以后有出息了,能?够帮衬湾里一把。”
土长说完后,大伙陷入了沉思,而如果要姜青禾说的话,她图的就是人才啊。
春山湾缺人吗?一点不缺,但是有人才吗?有的,不过太少了。
尤其要用人的时候,姜青禾甚至找不出一个能?给她看铺子,口齿伶俐,见人不畏缩,可以认得?几个字,能?够记账的。
而人才不是凭空出现的,得?从娃娃抓起啊。
当然她是想培养人才,土长是真的想让这群孩子走出去,走出春山湾,见一见外面?的天地,不要被困在这个山洼子里。
所以她想让娃多学一点,什么都学一点。
最真切的话总最打动人,那些?犹疑的妇人,那些?不愿放手的,最终也决定自家苦一点,让娃去上学。
当然也有那么少部分人不愿意,原因复杂,比如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又或者是有瘫痪在床的娘,家中?只有一个孩子,这就需要土长自己去解决了,至少要一个个说服,有的则要想个折中?的法子。
这天女人们回到家,跟自家孩子说:“这个冬学着听话点,等明年开了春就送你去上童学。”
“多吃点,多学点,回了家来也教?你爹娘两三个字。”
那些?在童学门外徘徊了好几个月,只能?在童学下学后才能?进去的孩子,终于能?够在白?天光明正大踏入童学了。
他们不懂为什么突然可以去上学了,但是他们知道真的能?上学了,能?背着小包,出入无数次渴望的地方。
这天夜里,很多孩子反反复复问?自己爹娘,是不是真的?绝对不反悔?
“真的,你要是在里头不学好,到时候给你赶回来,你可别哭。”
娃连忙说:“俺肯定会好好学的,肯定会的。”
他们这时又想,冬天咋这么长,怎么还没有开春呢。
这个冬天才刚刚到来,而今年的童学生活就要结束。
姜青禾在结束的这一天里,请了其他十四位娃的爹娘,来到童学里,给孩子准备一道菜。
不要求准备啥礼物,就烧道菜,大家坐下来吃一顿,热闹一下。
所以这一天里就只顾着准备吃了,小娃兴高采烈帮着爹娘择菜,大伙聚在屋檐底下,手上动作不停,说说笑?笑?。
毕竟几个月来送娃的时候早晚能?见面?,哪有不熟的。
“俺这手艺,你们要是想叫俺整顿旁的是甭想了,”虎子娘手下使力气揉面?,偏过头笑?说,“俺家里吃的是羊油,盐是苦咸的,整个旁的都不咋样,只有这罐罐蒸馍俺最拿手。”
“俺们今儿个是有福了,还能?吃上罐罐蒸馍嘞,”李婶子夸奖道,“这得?下苦工的,没人肯做,得?要白?面?用马尾编起来的箩一点点筛,又揉又发面?的,肯定昨个夜里就开始忙活。”
“还要把它旋起来,跟个罐罐那样,上头圆下头小,麻烦得?很,俺是过年也不愿做它的。”
虎子娘补充,“这要硬柴烧嘞,火气足蒸出来才好吃,那馍里一层层的,跟眼下吃的馍一点都不同,软得?很,半点不憨实。”
“那只等着吃你的馍了,俺做馍不是好手,腌菜做得?好,今儿个也拿了一罐子,再做个荞面?油圈圈吧,”宋大花把自己腌的酸菜搁到桌子上,用脚踢踢王贵叫他把荞面?拿过来。
自己舀勺面?倒进盆里,加点水和碱搅成糊状,等着晚点舀进勺子里,放入油锅炸成棕红色。
宋大花糊面?时,她一手搅拌着盆里的面?,还要打趣姜青禾,“咋的,你今儿个当起甩手掌柜了?”
“当然,”姜青禾双手摊平,指向在一旁忙碌的徐祯,“我家大厨在这里,等着他给你们露一手,先来个羊肚包肉,再来个胡羊焖饼,这两道菜够硬吧,反正我不会做。”
“徐祯你可以啊,这啥菜俺听也没听过,你都会做,”小芽爹手上沾着面?粉,在旁边用手肘撞撞徐祯。
徐祯有点不好意思,蔓蔓就翘着头替他应答,“我爹当然厉害了!”
“蔓蔓你吃过了?好吃吗?”小芽眼神亮晶晶的,拉着她的衣角问?。
蔓蔓理直气壮地摇头,“没吃过,等会儿烧好了再吃,就算我吃过了,小芽你到时候再问?我好不好吃。”
她的话可把在灶房里忙活的大家笑?的够呛,哪有这样做的。
土长来得?晚,她来的时候大伙东西还没上锅,“这会儿倒是赶巧了。”
“叫俺烧,俺吃的那些?都是胡乱凑合,就托人到镇上买了只烧鸡,还有半拉酱肉,来来给蒸上暖和会儿,大伙吃好喝好啊。”
她把东西交给毛杏,爽朗地笑?说着,“有啥要忙的只管叫俺,不能?烧打下手还是成的。”
“来嘛,”姜青禾喊她,“洗了手来揉面?啊。”
“来呗,”土长撸起厚袄子的袖子,洗了手过去和面?。
大伙又是一阵笑?,你说一嘴我一嘴,话就没有掉地上的时候,笑?够了又开始继续烧。
这里闹腾着,就属小娃最高兴,他们说是来帮忙的,其实啥也没干多少,摘菜一根长一根短的,洗菜水太冰了,刨土豆也刨不成。反倒手里拿着吃的,嘴巴里塞着,一点没停过,吃完了立马有东西能?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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