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俺叫二妞子,你叫俺妞子姐,俺比你大,”二妞子说话很利索,她都七岁了,说话老成?。
“虎子哥,妞子姐,”蔓蔓叫完自个儿乐了,“我还?有姐姐叫小草。”
“哦”“嗯”,两个娃没?走心地应声。
“你们吃糖块吗?”
“糖?”“糖块?”
这?回声音都大了点,蔓蔓拿出油纸包里仅剩的两块糖,“吃不?”
她还?不太?会按人头分?东西,不知道给了别人自个儿就没?吃了。
妞子说:“掰碎,俺们吃一小块中不中?”
“中,”虎子说。
蔓蔓楞楞点头,也跟着喊,“中。”
掰碎后变成?了好?多?碎渣子,妞子和虎子趁她娘不注意,偷偷捏了小把,忙不迭塞进嘴里。
宋大花平时管得特别严,尤其是迁徙的路上,压根不让他们拿别人的东西。偷着吃一小搓糖渣子就够让两人心惊肉跳的,剩下的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
因着糖渣子,两个七八岁的娃,跟个三岁出头的也能聊到一块去。
姜青禾要回去之前,他们已经聊到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蔓蔓说:“我是娘生出来的。”
妞子和虎子都摇头,异口同声说:“俺们都是娘从?乌水河里捞起来的伢伢子。”
“乌水也会生小孩吗?”蔓蔓老好?奇了。
“会啊,不然俺们从?哪来的,”妞子对自己是从?乌水河捞上来的事深信不疑。
谁叫她娘总说,伢伢子都是从?河里飘来,她在岸上一捞就捞到两个不省心的。
蔓蔓被?忽悠住了,她啃着手指头,咋她是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呢。
回去的路上,她再也忍不住啦,她问:“娘,我是从?河里捞起来的不?”
姜青禾被?她问得一愣,有点想说对啊。
但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大人会逗小孩,一度相信自己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想了想还?是认真回答,“不是啊,你在妈妈肚子里待了十个月,才生下来的。”
“可妞子姐和虎子哥都是从?河里捞出来的,河也会生小宝宝吗?”蔓蔓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
“可能他们在河里,娘在岸上挑,挑到了就进娘的肚子里,伢伢子都是娘生下来的。”
蔓蔓不说话,等夜里她翻来覆去不睡觉,趴到姜青禾怀里,用?头拱了拱姜青禾的肚子。
她想,那么?多?娃娃,妈妈就挑到了她。
明天要跟虎子哥哥跟妞子姐姐说,他们说的是对的。
秋天里早晨的白雾浓得像干挤出的羊奶,要等日头爬到山岗才会散去。
每每这?时候,巴图尔总能把肥和草料送来,那些草料都叠了好?几个草垛子,姜青禾今天推开门,终于没?有肥料和草。
昨天才见到巴图尔,让他别送了,估摸听进去了。
她撸起袖子,把昨天没?晒透的萝卜缨又倒挂晒出去。
挑了篮洗干净的萝卜,她又去拿了把礤子,专门擦丝的,这?玩意很锋利的,她从?小就怕,被?削去过好?几次拇指上的肉。
现在用?起来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擦到底,擦出来的萝卜,她要晾在编的竹箩里,晒成?萝卜丝。
晒成?细细短短微黄的萝卜丝,到时候抓一把,热水注开,萝卜丝就从?干巴变得特别有韧劲,剁碎做萝卜丝饼。
小小一个,面团糊着萝卜丝,到油锅里炸一炸,表皮金黄酥脆,萝卜丝韧而爽口。南边好?多?人卖这?个,有的会加肉,有的还?会加虾。
但她觉得就放点小葱末,配萝卜丝那股自带的甜味,就足够了。
擦完萝卜丝,还?剩下那么?多?没?擦的萝卜根部?,扔掉是绝对做不到的。
她要晒成?萝卜条。
萝卜丝跟萝卜条很不相同,一个细细的,另一个就是粗,嚼起来脆脆的。
晒萝卜条得先切,切成?小拇指粗细,撒把盐腌上一个半时辰,她不知道时间,就等竿子的影子变短撒盐腌萝卜,等到影子渐渐拉长后,再攥紧晒干。
这?个时候她的院子吊着萝卜缨子,叶子总是最先干的,风一吹就摇,有的晒得太?干了,碎渣子就飘到了蜷缩的萝卜丝里。
蔓蔓一嗅,她说:“都是萝卜味了。”
可不是,要是在往湾里走,那股萝卜味就像在这?扎根了似的,小半个月都难以消散。
这?会儿正是腌萝卜,晒干菜的好?时候。
当然也是收割稻谷的时候。
等拔完最后一茬稗子,放掉稻田里的水,饱满而沉甸的谷穗,栓在细杆子稻秸上,满山遍野的黄。
今年又是个丰实年。
姜青禾比谁都盼望着收稻子,她想念米饭的味道很久了。
第26章 面疙瘩
收稻子要用镰刀割, 而不是?手拔水稻。
稻谷这一茬能抵春冬两季小麦,大伙指着稻子?换更多的粗粮过冬,不能有丁点抖落在地里。
这时他们会拿出专门的镰刀,叫禾镰, 形状像弯月, 镰头宽而镰尾窄, 并且刀刃上有一排细密的锯齿。
禾镰是?从南边传进来的,早些年找打铁匠打一把还得多加点钱,当然现?在也?不便宜,二十个钱一把。
贵是?真贵,而且年年只用这一季, 不像条镰那么实用,虽说直刃粗重, 可砍柳条子?、酸枣枝、芨芨草特利索;也?不像草镰一年四季都能用上, 割山草、芦苇、茅草贼好使。
但姜青禾还是?掏了钱, 买了两把, 总不能用笨方法, 比如用手掰下?稻子?上结下?的谷穗。
收稻子?得?趁早,等四婆家?的鸡叫第二声时, 两人翻身起床, 徐祯去装馍馍, 姜青禾打着哈欠给蔓蔓穿上衣裳, 今天可没人能带她。
等把拌桶也?给搬到板车上, 车轱辘压过石头子?,夜里听?着刺啦炸响。
“割稻去阿, 捎俺几?个帮你去,俺跟你说, 一天不下?地浑身不舒坦,”宋大花打开门,麻溜地缠上布包,后头虎子?跟二妞子?垂着头,时不时哈几?声气。
“就?种了一亩地,也?没出多少稻子?,姐你还是?带着孩子?回去再眯会儿,”姜青禾说。
宋大花跟她并排走着,一甩头巾说:“俺瞅你有眼缘,乐意给你干活。”
二妞子?撇嘴,人家?给东西没处还,她娘心里不得?劲嘞。
姜青禾咋说得?过她那一张嘴,也?就?随她去了,越往湾里走,火光越盛,家?家?户户门前?插了根火把。
人多嘈杂,拿桶的,还没蒸好馍馍的在那嚷,小娃夜哭,驾车的长长吁一声。
姜青禾也?就?认出几?个熟的,招呼声,宋大花压根不认识都凑过去唠嗑,“叔你这拌桶好,又敞又深,料子?还不孬嘞。”
“可不是?,俺这是?枣木…”
宋大花又起手喊路过的,“婶,这裙袱子?挺别致哈,捡稻粒是?不,捡了就?往兜里装,半点漏不出去。”
“妹啊还是?你懂,俺跟你唠会儿…”
徐祯打小就?腼腆,看见?熟人都说不出啥,他叹为观止,问姜青禾,“从东北那地来的?”
“啥呀,贺旗镇人,到关中闯闯,遭灾了又回来,”姜青禾语气飘忽,一路上就?瞅着宋大花跟那些婆姨处得?跟自家?亲戚似的。
她来湾里那么久,人还认不全乎哩。
水稻田前?几?天挖了条排水沟,水田变旱地,偶尔有几?处还软塌塌的,靠田内侧茂密的杂草在开镰收割前?,全部扯光殆尽,田里只留着一簇簇稻子?。
姜青禾让蔓蔓趴拌桶里,底下?垫了层草垫,自己摸出禾镰下?地,宋大花也?有把,她也?不急着先割,掂了几?株稻穗,又摸了摸有没有秕子?,“挺沉手,这一亩估摸能收个一石。”
徐婆子?也?这么说过,但水稻本来就?精耕细作,水田肥力又挺好,一石还是?少了点,一石半才差不多。
湾里水稻有最多出过三石多的,舍得?下?饼肥,就?是?炸过油的枯饼,用胡麻、萝卜、油菜籽饼,要不山里乌桕籽炸出的枯饼,粪肥也?不能少,一层层肥力叠上去,才能出一亩三石多。
可在后世一亩千斤稻,都已经无人在意。
而姜青禾还在计较到底能出一石还是?一石半,多五斗省着能吃好几?个月。
眼下?要紧的是?割稻,禾镰要贴着稻子?底割,宋大花说:“别割那么老高,扎脚。”
她跟头牛犊似的,哪怕雾气蒙蒙,在田里都能自如穿行,姜青禾才刚起个头,人家?割到了底。
宋大花正在那用草根捆稻子?,交叉拧转,绾在一块稻子?就?不会散架。
拎着捆稻子?跟拎棉花似的,走过来半点不喘,跟虎妞是?一个道上的人。
宋大花拉开羊皮水囊上的塞,怼着嘴灌了几?口,她听?着四周禾镰割过稻子?的声说:“等稻子?晒完,粮客就?来了。”
“你咋晓得?的,”姜青禾纳了闷了,她也?没比别人多长张嘴啊。
“这不唠唠大伙说的,嫩咋混滴,”宋大花手起刀落割稻子?,边割边说:“都给支湾边缘头了,不去活络,啥好事都轮不上。”
“还能有啥好事,”姜青禾这一排稻子?终于割到了头,坐在田垄上呼哧呼哧喘气。
宋大花哼一声,问她,“那官田收红花你去了没?”
姜青禾都不知道有这事,宋大花把镰刀一别腰上,两手拍的直响,“喏俺就?知道,你等着。”
“我等着啥?”
“等着入冬烟叶撕筋的活阿,俺可得?把这个活给俺们俩撕下?来,一天挣十来个钱,俺都给攒着。”
“那土房俺迟早给它换成青砖大瓦房,盖上好的炕,磊一屋的柴。等晚些俺还要去拉沙改土,那一大片地都得?种上,来年俺要种出两石多的稻子?,”宋大花整个人活络得?不行,冲着钱奔着粮食,她特别有兴头,浑身的劲压根使不完。
姜青禾楞楞点头,割稻子?的手速慢了下?来,她内心萦绕着说不出来的滋味。
其实说实话,姜青禾自从穿越到这里后,虽然看似忙里忙外,手拿把掐,试图让自己的生活变好。
但她压根没融入湾里的生活,哪怕说着方言,她也?从来不说俺,不愿意总是?裹着头巾。也?不太愿意跟湾里人打交道,跟谁都挺热情挺来劲,但交情也?就?这样?,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她无比怀念现?代的生活,嘴上不说,心里总是?忍不住做点对比,她习惯不了旱厕,她不喜欢用粗砺的草纸,更不愿意总是?睡土炕,她习惯了睡床。
她怀念柔软的被子?,怀念只要拧开就?会流出来的水,而不是?用点水都特省,洗澡成了奢侈。
更不喜欢总是?吃馍馍,吃粗粮,和顿顿少油少盐少糖的饭,她喜欢吃米饭,□□细粮,也?不想娃吃一顿肉都觉得?像是?过年。
她没那么热爱土地,什么开荒种田,其实她只喜欢便利的生活下?,那片别人耕种着,充满生机的农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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