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秋簪花
徐韶华慢悠悠的收回目光,随意在徐宥齐的课业上扫了一下后,眉心一凝。
下一刻,徐韶华直接将其中一张纸抽出来撕了个粉碎,拼都拼不回来那种。
“徐韶华!你在做什么?!”
张柳儿气的面色通红,从门外冲了进来,恶狠狠的瞪着徐韶华。
徐易平紧随其后,方才弟弟手撕儿子课业的一幕,徐易平看在眼里,哪怕平日里他一直告诉自己,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在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了。
他和妻子,累死累活在地里忙碌,就是为了供养儿子和弟弟读书,平日里弟弟不着调也就罢了,可他竟然私下这般不容齐哥儿吗?
因为经年暴晒,让徐易平看起来仿佛年过而立,可素日他的背脊总是挺直,但是还有几分青年人的锐气。
但这一刻,徐易平那挺直的背脊渐渐坍塌,他看着徐韶华的眼神满是失望,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二弟,你过了。”
徐易平素来情绪不外露,可这一刻那毫不掩饰的失望,让人不由心下一沉。
一旁的张柳儿正蹲在地上,将那纸屑一张一张捡起来,可捡着捡着,一颗晶莹的泪水便砸向地面,她怨恨的看向徐韶华:
“早知如此,当初我便不该管你!”
张柳儿往日固然对徐韶华有意见,可到底还是记着徐韶华幼时那段看顾之情的,是以从未说过这般重话。
而随着张柳儿这话一出,整个院子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凝固了一般,徐韶华唇角的笑容也凝固了,便是徐宥齐整个人都在原地懵了。
但随后,徐宥齐很快反应过来,他看向徐韶华,拱了拱手道:
“请,请叔叔指教,我错在何处?”
徐宥齐这话一出,徐易平猛的抬起了头,张柳儿也忘了流眼泪。
第3章
徐易平闻言走上前去,他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放在徐宥齐的头上:
“齐哥儿,今日之事是你受委屈了,往日爹让你忍……但你不该在读书这般重要的事儿上也要忍。”
徐易平绷紧了脸,看向徐韶华:
“二弟,你若愿意向齐哥儿赔个不是,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否则……我这个做兄长,倒要好好行一行长兄之职!”
“呸!老大,你爹还活着,你想行哪门子的长兄之职?!”
林亚宁从后院喂完鸡,刚一走了过来就发现院子里的气氛不大对劲儿,等听徐易平那话后,直接炸了。
“娘!你不知道二弟他……”
徐易平正要说什么,林亚宁直接将徐韶华拉到身后:
“华哥儿怎么了?他年纪小,就是有什么做错了,你好好说也就是,我看你方才倒是想要生吃了他!”
林亚宁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实则露出来明晃晃的袒护态度,她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徐韶华帮着林亚宁顺了顺气,玩笑道:
“娘,莫气,大哥与我闹着玩儿呢!”
“我没有!二弟,今日你若是不向齐哥儿赔不是,那就别怪我这个当哥哥的狠心了!”
徐易平咬着牙,如是说着,事关儿子读书,他便是再如何疼弟弟,也不能纵着他胡闹!
徐韶华缓缓站直了身子,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那双眸子无波无澜的看着徐易平:
“不知大哥要如何狠心?”
徐易平正要再说什么,而徐宥齐这会儿也终于从徐易平的掌下挣脱出来,他忙道:
“爹,您别急!叔叔方才那般应当有旁的缘由!”
徐韶华听了这话,看了一眼徐宥齐,淡淡道:
“倒还不算蠢。大哥也不必喊打喊杀,有什么话且听我说完再说罢。”
随后,徐韶华不待徐易平说话便直接道:
“当今圣上尊名刘光秉,齐哥儿不妨想一想你方才写的是什么?”
徐宥齐闻言立刻低下头,从那些撕碎的纸屑里试图回想起来什么,半晌,他才面色一白道:
“方才,方才我抄写的是《诗经》中的清庙,‘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徐宥齐的声音有些艰涩,莫怪他这般,去岁县城里的一位秀才在写诗文时,就因为诗文中有先帝名讳的字眼:
诗是晌午作的,人是一刻后进的大狱!
皇家之威,何其霸道?
徐宥齐这话一出,徐易平的面色也渐渐白了起来,张柳儿手指一抖,方才好不容易拾起来的纸屑重又落回地上,可下一刻张柳儿便仿佛被蝎子蛰了一般,冲去关了院门。
林亚宁这会儿心脏也是嘭嘭直跳,先帝在时,便对于此等事宜忌讳颇深,若是齐哥儿被人以此事拿捏住了把柄……
不知过了多久,林亚宁才终于喘了一口气,随即冷着脸道:
“怎么都不说了?齐哥儿,你跪下!给你二叔好好磕个头!你二叔,他救了你一条命啊!”
林亚宁这话一出,徐宥齐也没有含糊,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多谢叔叔!”
徐韶华随意摆了摆手:
“行了,一家人不来虚的!我有些累了,去歇会儿。”
方才费那么多的嘴皮子,吃的红薯感觉又消耗的差不多了。
而等徐韶华回到自己房间后,徐易平下意识的想要上前一步,只是看着弟弟那落寞失意的背影,想起方才弟弟口中那句“一家人”,徐远志缓缓蹲下,心中酸涩痛苦的抱住了头。
他以前只觉得弟弟不懂事,没想到……竟都是自己的偏见吗?
林亚宁等徐韶华进去后,也冷哼一声,没吭声直接出了门。
而等门扇关住的脆响响起,徐易平这才看向徐宥齐,道:
“齐哥儿,你是怎么知道你叔叔他不是有意……”
徐易平有些说不下去,所幸徐宥齐聪慧,闻弦声而知雅意,随即道:
“这不是叔叔第一次帮我了!今日晌午前,我读书的时候有一处句读不明,便是叔叔领着我纠正的!”
徐宥齐如是说着,而徐宥齐这话一出,张柳儿不由有些失神。
晌午前……
那就是自己刚到家门口那会儿,小叔一番好心为齐哥儿指点课业,可她都做了什么啊?!
张柳儿想起方才少年站在婆婆身旁时,那抹消瘦过分的身影,想起方才自己说了狠话后,少年一瞬间的色变,心中一时不是滋味。
到底,也是自己看护长大的孩子,又岂是那坏心之人?
张柳儿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有些抹不开面子,只低低道:
“平郎,我身上有些不舒坦,先回房了。”
徐易平这会儿兀自陷入懊恼之中,当下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须臾,方才还争吵激烈,硝烟弥漫的院落变得安静下来,徐宥齐看着徐易平蹲在檐下的身影,他不由抿了抿唇,沉静的陪着爹爹一起蹲。
徐韶华看着一大一小,蘑菇似的蹲在自己窗外的模样,大的唉声叹气,小的老气横秋,没忍住“啧”了一声,“啪”的一声合上了窗扇。
徐易平听到身后的动静,又不由叹了口气,将头低的更深了些。
而里头的徐韶华这会儿正躺在自己的竹床上,头枕着胳膊,眉头微皱。
本来今日这事儿他没想闹这么大,谁能想到大哥大嫂突然回来了。不过,倒没想到会歪打正着,也算为自己去了一些偏见。
而他这会儿却是因另一桩事皱眉,他方才之所以急急将那里面的纸张抽出来撕掉,便是因为那张纸成为“男主”高中之后,被有心人攻讦的物证。
毕竟,谁能想到,自己稚童时期,偶尔一次的课业竟然会被有心人一直保存?
而剧情里,“男主”高中后便是因为这一字之失,狠狠的栽了一个跟头,足足等了六年才缓过来。
至于为什么“男主”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那便不得不提如今的圣上了。
今上幼年继位,乃是先皇临终匆匆传位,又赐下文武四位大臣辅佐,虽然京中稳定,可到底少主无权,偏远的泰安府至今不知圣上名讳,连那些圣贤之书也未来得及修正,更不必提年幼的“男主”了。
“也不知,我一时冲动,改了多年后的物证,会不会多生波折?”
徐韶华喃喃自语,但随后又一想,他能穿来书中,便已经是一桩异事,蝴蝶的翅膀已经振起,龙卷风从何处刮起又有什么关系?
许是思考实在是一桩费心神的事儿,徐韶华捂着有些饥饿的肚子,微微合上眼,假寐了一会儿。
睡吧。
睡着了就不饿了。
徐韶华再醒过来时,外面传来一阵阵闷响,随之而来,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徐远志的阵阵厉喝:
“你如今是翅膀硬了,我还活着你就打量着欺负华哥儿了是不是?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啪——”
门被徐韶华一把推开,徐韶华表情有些恹恹,语气不耐道:
“爹!我还睡觉,您就不能小点儿声儿?”
徐远志看着徐韶华那双没睡好而泛红的眼睛,丢了手里的棍子,一把把徐韶华揽进怀里,老泪纵横:
“我的儿,爹知道你受委屈了!莫给你大哥找补,爹今个定让你出口气!”
“出啥气?今个割了黍子,明个就得打,爹您现在都多大年纪了,总不能明个您一把年纪干活吧?
大哥这么一个壮劳力您不用,把他打坏了这黍子得多少时日才能打好?爹可是说了,卖了新黍子给我买桂花糕的!”
徐韶华一面说着,一面拉着余怒未消的徐远志坐下:
“行了,爹,就这回事儿吧!多大点儿事儿,哪值得您动气?”
徐远志被徐韶华按写坐了下来,一边弓着背的徐易平虽然没吱声,可是听着弟弟的话,不由咬了咬腮肉:
“爹,是我错了!我给二弟陪个不是,二弟,我不该冤你!”
徐易平这话一出,倒是将心里横着的巨石“咯哒”一下落了下去,原本纠结紧皱的眉展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