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秋簪花
“叔叔……”
“好叔叔!”
……
牛车行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远远看到了瑞阳县的城墙。
泰安府本就穷困,连带着瑞阳县的城墙也是又矮又破,从徐韶华的视角看去,那城墙上方的几株枯草还在寒风中颤颤巍巍。
嗯,就是一眼能看出来的穷。
但即使如此,一旁的徐宥齐也已经开始兴奋起来。
他从出生开始,仅有的一次来城里,还是当时准备入学许氏学堂时,爹带他来了一次,买了一本书,一刀纸,两支笔。
而这,便已经用掉了家中大半积蓄。
这么一想,徐宥齐眼中的兴奋渐渐退去。
城里虽然很有意思,可是也很花银子。
徐韶华一行人在城门口和徐承平别过,随后三人交了一文钱的人头税,这才整了整衣裳,迈进了城门。
瑞阳县城从外面看起来虽然很是穷困,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进城,仿佛眼前展开了一张优美的画卷,热闹纷呈。
不远处,白底蓝边的茶楼旗在空中猎猎作响,白色的水汽蒸腾而起,徐韶华真的看到了娘口中说的被叠成小山的点心,他看着一旁徐宥齐咽了咽口水的模样,含笑道:
“爹,我们也进去坐坐吧。”
徐远志方才便被茶楼里说书人激荡百转的内容勾了魂,这会儿他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三人在大堂就坐,一进门小二便殷勤的送来了一壶茶水,只是寻常的粗茶,故而只三文钱一位,不限时,随便喝。
“……但见圣上看到先帝那青玉佩,上头还有他小时磕破的一角,一时悲从中来,直起身问:这玉佩从何而来?何人所赠?
原是那清北省泰安府瑞阳县的安家后人,昔年他安家倾家财,助先帝,攻下三城一山啊!
圣上问,安家后人现如何?下对,安家后人在那清北省泰安府瑞阳县的许氏学堂被人刁,被人难!
那许氏学堂又是何人物?竟是如此胆大妄为?原来是京里四品大老爷家中的族学是也,圣上气,圣上怒,急下令……”
说书先生半唱半说,情绪饱满,惹的听众们纷纷喝彩,尤其是这说的正是他们瑞阳县的事儿,一个个听的别提多起劲儿了。
而徐宥齐听到这里,更是小嘴圆张,这说的不就是那天学堂的事儿吗?
可下一刻,徐韶华若无其事的便将一块点心送到了徐宥齐的嘴巴里。
那点心只有拇指肚大,筷子夹起来酥酥软软,须得轻轻用力,可其颜色花花绿绿,倒也对得起如今二钱银子的价格了。
徐宥齐冷不防被塞了点心,一下子就被点心那甜蜜的口感俘虏,但是等咽下去后,徐宥齐这才后悔道:
“叔叔,这也太贵了!二钱银子呢!”
“喜欢吗?”
徐韶华笑眯眯的看着徐宥齐,方才小侄子可是看着其他桌的点心盘子,眼巴巴的看了许久。
徐宥齐点点头,又摇摇头。
“太,太贵了。”
一旁的徐远志正听说书入了迷,等听到许家被圣上剥了办学资格,又狠狠呵斥了许大人后,罚他外放出京时,他直接狠狠吐出一口气。
“圣上真是圣明啊!”
徐韶华闻言,只是不置可否的扬了扬眉,随后便开始投喂小侄子,时不时也给徐远志递上一块。
徐远志只顾着为剧情长吁短叹,哪里护着嘴里什么味儿,等三人要离开时,徐韶华直接让人打包了一盘,给了一个银锭子时,徐远志这才瞪圆了眼睛。
“华哥儿,你,你……”
徐远志没想到自家华哥儿竟是个守不住财的,一会儿便去了小半两银子!
正在这时,一道又惊又喜的声音传来:
“徐兄!徐小郎君,还有这位小小郎君。”
安乘风上前打招呼,手里提着一连串的礼物,他一脸惊喜的看着徐韶华:
“徐小郎君没事儿真是太好了!我听县令大人说,昨日下午青兰村送了两头狼进县衙,还怕出了什么事儿。”
徐韶华微微一笑:
“有劳安伯父记挂。”
安乘风摇了摇头,看着三人,道:
“今日正巧遇到徐小郎君,不如我们去珍食楼小聚如何?”
徐韶华看着安乘风那般模样,心中明白只怕是安乘风有事要说,当下只是点了点头:
“好。安伯父请——”
安乘风一见徐韶华同意,顿时喜不自禁,随即便领着徐韶华三人朝珍食楼而去。
这珍食楼乃是瑞阳县独一无二的大酒楼,这个时候明明已经过了饭点儿,可里面依旧人满为患。
安乘风进去递了牌子,随后那小二立刻殷勤的将三人迎了进去。
珍食楼的装潢古典雅致,四壁皆悬名家字画,里面食客的谈吐也与众不同,徐远志和徐宥齐一进去便垂眸不语,生怕有一二不妥。
徐韶华见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随手牵起徐宥齐的小手,信步而入。
安乘风一进去便让小二上一桌最好的饭菜,随后等小二离开,他这才开口道:
“徐小郎君,你可知刘怀仁半月前溺毙了?”
第29章
“刘怀仁是半月前从护城河里飘起来被发现的, 听仵作说,他是喝多了酒,一时失足落水。”
安乘风这话一出, 徐远志不由瞪大了眼睛, 看向徐宥齐:
“齐哥儿,那刘怀仁可是那个欺负过飞哥儿的先生?”
还不待徐宥齐说话,安乘风便点了点头:
“徐兄说的不错, 正是此人。”
安乘风如是说着, 可是面上却没有什么痛快之色, 刘怀仁突如其来的死, 恰恰说明了此事并不是那么简单。
什么失足落水, 都是幌子!
唯独徐韶华面无异色的坐在原地,不悲不喜, 只是端起小二方才倒好的热茶, 轻抿一口,水汽氤氲了少年的眉眼,让人一时看不透他所思所想。
这珍食楼果然名不虚传,只这茶水便比那茶楼的粗茶胜过百倍。
徐韶华不说话,安乘风也不敢催促, 等徐韶华当下茶碗, 少年声音清澈却平静:
“所以,安伯父这是怕了?”
安乘风闻言, 身子一僵,随后又放松了下来, 他苦笑道:
“是, 这些日子,我也想着……那刘怀仁之所以要从飞哥儿那里下手, 也不过是怕圣上问起。
现在所有事已经了结,就连刘怀仁都被灭口,我亦不知接下来我安家可会,可会消失的不明不白。”
安乘风说的坦诚,甚至不介意在徐家人面前露出软弱之色,而徐远志听了这些,面色也是颇为沉凝。
难怪,难怪安家屡次送上重金。
原来方才他在茶楼里听到的那么精彩,跌宕起伏的说书,这幕后推手竟然是自己身旁乖巧坐着的幼子。
徐远志一时欲言又止,面色难辨。
而徐韶华面对外人也不没有在家中的春风和煦,听了安乘风这话,当下只是发出一声嗤笑:
“安伯父现在怕,只怕来不及了。”
徐韶华说着,将手中的茶碗搁置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让安乘风只觉得心脏也在此刻狠狠一跳,忙追问道:
“不知徐小郎君的意思是……”
“安伯父不会以为如今茶楼里的说书只是偶然来之吧?泰安府作为大周最穷困偏僻的府城尚且得了消息,那其他地方呢?
不管安伯父想不想,安家早在得了那块先帝玉佩之时,便已经入了局。”
徐韶华一番话毕,安乘风面色煞白,徐韶华看了安乘风一眼,这才继续道:
“这是劫数,也是机遇。今上乃少年天子,只要有朝一日,安同窗可以走到圣上面前,安家之困自可迎刃而解。”
安乘风闻言,面露深思,徐韶华却淡声道:
“反之,若安家不趁此机会逆流而上,他日风波平息之日,必将迎来许家乃至许家背后之人的反扑。”
徐韶华所言是基于现状的分析,如今连茶楼里都能对安家献宝之事如数家珍,再加上许青云堂堂四品官因其被贬,更是让民间百姓津津乐道,这背后已经不是简单的安许纠葛了。
上面,已经有人将此事作为与许氏背后之人博弈的由头了。
也可以说,安乘风这个时候找上徐韶华,便是因为他嗅到了其中不寻常的气息,可却无计可施。
安乘风听完了徐韶华这话,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他低低道:
“我安家倾财避世,却不想还是不得安宁,还请徐小郎君——为我指条明路。”
安乘风说到这里,方才心里的退意已经被胸腔中蔓延的怒火压制,他何尝不明白徐小郎君的话。
就因为他们安家出身商贾,身份低贱,故而那些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大人们便都想着将他们安家揉圆搓扁。
可是,面对那些坚若磐石,无可撼动的大人们,他哪怕咬碎了一口牙,也无济于事。
徐韶华闻言不答反问:
“方才听安伯父所言,您今日去了县衙,若是我不曾猜错的话,可是县令大人与您商谈安同窗入社学之事?”
徐韶华这话一出,安乘风一时都惊了,若不是他确定自己出门时没有跟着,几乎都要以为这徐小郎君亲眼得见了。
“徐小郎君所言不错,县令大人今日与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起昔日许氏学堂的风波。
县令大人还说,他日飞哥儿可以不必考试便可进入社学甲班云云……”
安乘风老老实实的将今日县令告知他的事一一道来,徐韶华听后只是点点头:
“安伯父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