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我没有皇爷爷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我就是很想他,做什么都会想起他。”
“以前我回裕王府,都没有这么想。那时候我知道,只要我回宫,他总是在万寿宫的正殿等着我。”
“可是现在……”
冯保搂着他,轻抚他的后背,温柔的说道:“刚才不是说了吗,他也在万寿宫,一直等着你。”
“只是你接下来有许多事情要做,都是他希望你做的,等你做好了,他自然会知道。”
朱翊钧又道:“他希望我好好读书,好好习武。”
“还希望我做皇太子。”
“希望我帮助爹爹做一个好皇帝。”
“希望天下大治。”
他把脸埋在冯保怀里,越说越伤心,一抽一抽的,哭得停不下来。
冯保还想说什么,一张口,就被小家伙打断了:“大伴,你别说话,让我再哭一会儿。”
冯保便闭了嘴,静静地抱着他,陪着他。他其实什么都懂,只是需要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冯保感觉胸前的衣襟都打湿了,朱翊钧的哭声才渐渐平息。
他抬起头来,眼睛肿得像核桃:“大伴,我想睡觉。”
“走吧。”
冯保把他抱起来,这些日子忧思过度,吃不好睡不好,小家伙都瘦了。
他这一觉睡到了天黑,饿醒了,起来吃些东西,又睡了。
隆庆初登大宝,政务繁多,对许多事情都不甚明晰,常常因为不知道一件事情该如何处理而搞得焦头烂额,唯有看着儿子的时候,才会觉得心情舒畅一些。
他来暖阁看过儿子两次,朱翊钧都在熟睡。早些时候,裕王都与他同塌而眠,时常听他晚上睡梦中还在喊皇爷爷,好久没见他睡得这么安稳。
隆庆在塌边坐了一会儿,看着儿子的睡颜,心情也平缓了许多。低声吩咐太监,让他睡,别吵醒他,这才离开。
翌日清晨,朱翊钧早早的醒了,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就开始喊:“大伴!大伴!”
殿门推开,进来的却是陈炬。
朱翊钧揉了揉眼睛,问道:“大伴呢?”
“在御前伺候。”
朱翊钧想起来了,皇爷爷临终前,将冯保升为了司礼监秉笔太监。
秉笔太监,就是替圣上批红的太监。
旁边放着备好的衣袍,陈炬先为他更衣,最后挂上那枚赤金累丝流云百福长命锁。
朱翊钧偏了偏头,不肯戴,把长命锁接了过来。
这东西他戴了七年了,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工匠进行保养,赤金光泽如新,依旧耀眼。
朱翊钧将金锁从项圈上取下来:“我不是小孩子了,以后不戴了。”
“殿下……”陈炬怕又惹他伤心,正要说些什么,引开话题。朱翊钧却只把项圈递还给他,又找他要了张帕子,小心翼翼的把金锁包起来,放在了枕头下面。
梳洗完毕,用过早膳,朱翊钧立刻就往外跑:“我要去找爹爹。”
他爹正在雍肃殿召见阁臣,徐阶、李春芳、高拱、郭朴,还有正月刚入阁的陈以勤和张居正都在。
朱翊钧站在门口没进去,一眼望过去,张居正虽然站在边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但朱翊钧觉得还是他的张先生最年轻,最好看。
里面的谈话声断断续续传来,总共就说了两个事情,朱翊钧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已经谈完了,隆庆命钦天监择吉日。
第二件事,则是编修《世宗实录》,隆庆把这活儿交给了徐阶,让他来主持这件事。
议事完毕,阁臣退出雍肃殿,最先出来的就是张居正,朱翊钧拉了一下他的手,张居正低头,与他对视。见他眼中又恢复了以往的灵气,还冲着自己笑了笑,就知道以前那个活泼聪明的小家伙回来了。
“张先生……”
张居正也勾了勾手指,握住他的小手,两个人站在一旁,其他阁臣从旁边走过,都忍不住看一眼他俩,每个人表情各异。
朱翊钧告诉张居正:“张先生,我要开始上课了。”
听到他要上课,张居正自然高兴,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个“好”字。
这时候,门口的太监高声通传,圣上让朱翊钧进去。
阁臣都退了出去,雍肃殿内剩下隆庆和司礼监太监。
朱翊钧来到殿内,一眼看到了黄锦。
世宗驾崩前不久,撤了陈洪,由黄锦代理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
但黄锦毕竟年纪大了,先帝的驾崩对他打击很大,朱翊钧恍然发现,他的头发已经全都白了,也不见往日的精气神。
朱翊钧又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冯保正站在那里,也看着他微微点了下头。
“钧儿,来!”朱翊钧来到隆庆跟前:“爹爹……不,父皇。”
“春天到了,我要开始读书了,下午还要习武,练骑射,还想学兵法……”
他小小年纪,却这么自律,要学的东西这么多。隆庆在潜邸的时候,学习都没他这么刻苦。
“不急。”隆庆搂着儿子,“读书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朕已经命钦天监择吉日,行册立皇太子仪。”
册立皇太子的礼制其盛大和繁琐程度仅限于皇帝的登基大典。
隆庆即位不过半月,内阁就上疏奏请皇上早日立储。
尽管现在的内阁六个人八条心,心眼子加起来能绕紫禁城三圈,但在立储这件事情上,却出奇的统一。
不怕皇太子年纪小,就怕皇上像先皇一样,拖着不肯立储。
毕竟,早日确定继承人,大家才不会站错队。这一点,高拱最有发言权。虽然先帝拖到驾崩都不肯立储,但他赌对了。
况且祖宗有规定,先皇有遗诏,当今圣上也想赶紧确定儿子的继承者身份,既然大家想法一致,那就赶紧操办。
“等册立皇太子之后,你就好好读书。”
“好。”朱翊钧并不在意立皇太子的事情,他又向隆庆提要求,“父皇,我还想要一个老师。”
“什么老师?”
朱翊钧说:“徐先生。”
隆庆并不知道徐渭是什么人,还得朱翊钧告诉他,从那篇《进白鹿表》说起,到东南抗倭。
最后,朱翊钧说道:“他很厉害的,我想让他教我兵法。”
隆庆有些为难:“可是,他没有功名。”
朱翊钧说:“我会督促他考一个。”
“这……”
隆庆不知如何是好,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因为他没经历过这些事情,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便总是犹豫不决。
他看向黄锦,仿佛在用眼神询问:如果这件事换作皇考,会如何做。
黄锦躬身道:“陛下,每日上午,张大人会为殿下进讲,熟读经史子集,熟读祖宗礼法,这是最要紧的,不可更改。”
“直至午膳过后,便是殿下的休息时间。殿下于武学上颇有天赋,通常下午会跟随李将军修习剑法。”
这就是在提醒隆庆,朱翊钧上午读书不可更改,但下午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习武、骑射或者兵法,都可以。
隆庆便答应了朱翊钧,不过有一个要求:“此人必须考一个功名,哪怕只是举人。”
朱翊钧笑起来眼睛半眯着:“好。”隆庆看着儿子,也笑了起来,仿佛他是这纷繁而陌生的帝王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这时候,御案之前的黄锦却忽然跪了下来。隆庆和朱翊钧一起看向他。
黄锦佝偻着脊背伏在地上,给隆庆嗑了个头:“奴婢年老体弱,顽疾缠身,留在御前,恐怕侍奉不周,是以请辞,望陛下恩准。”
隆庆看着他,这是皇考伴读,从安陆兴王府一路追随至京师紫禁城,陪伴先帝五十多个春秋。
他确实也已经很老了,不适合在御前忙前忙后的伺候。但他毕竟有着多年皇帝贴身侍从兼秘书的工作经验,为人忠厚,多次保全激怒世宗的言官性命。
并且在世宗驾崩之后,黄锦第一时间到裕邸,迎裕王入嗣帝位。
隆庆没让他回乡,打算给他安排个闲职,就留在宫中养老,特荫其侄子一人为锦衣卫指挥同知,世袭。
但朱翊钧却走到黄锦身旁,将他扶起来,拉着他的手说道:“黄公公,你先等等。”
黄锦一脸慈祥的看着他:“殿下,等什么?”
朱翊钧说:“等着替我皇爷爷看我成为太子。”
这话说得,黄锦眼里都泛起了泪光,心中了然一般,不住点头,连说几个“好”字。
册立皇太子仪式之前,需要做大量准备,又不像新帝登基那么着急,日子定在了两个月后。
在这两个月的日子里,朱翊钧一直住在乾清宫内。隆庆专门命人给他腾出一处宫殿,给他读书。
朱翊钧的日子还像以前一样,上午读书,下午习武。只是地方不一样了。
乾清宫内没有树,天空也没有飞鸟,窗外只有黄瓦红墙。习武也只能在宫殿外的空地上,没有太液池畔的湖光、垂柳和微风。
它很想念在西苑的日子,也很想回去看看,但每次只是动一动念头,就马上打住。
就像冯保说的那样,如果他不去,那他就能当做皇爷爷还住在西苑的万寿宫,如果他去了,发现皇爷爷不在,一定会很难过。
这一日,朱翊钧刚上完课,正准备送张居正出乾清宫。远远地却看到另一边,隆庆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返回暖阁,看样子不太高兴。
朱翊钧便与张居正道别,转而关心他爹去了。
第96章 隆庆进了暖阁,坐……
隆庆进了暖阁,坐在炕上一声不吭,宫女小心翼翼的给他奉上茶盏,他连看也不看一眼。
因为差点被宫女勒死,后来世宗身边只有太监伺候,没有宫女。现在乾清宫这些宫女,都是隆庆即位后安排到御前伺候的。
大家也不知道新君是个什么脾气,只是见他面色不好看,便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喘。
隆庆喝了口茶,约莫是有些烫了,放下的时候茶盏重重的磕在扛桌上,发出“哐”的一声,吓得屋里屋外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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